月折道:“公子三更回,四更睡,到现在也不过睡了两个时辰。”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过确实醒了。”
林卿卿一双清澈的眸子立时灼灼亮起。
月折瞧着,无奈道:“我去后厨看看吃的是否做好,你等着。”
“嗯!”林卿卿猛地点头。转念想起昨夜陆安之受伤,不禁额头紧蹙。他痛得额上都是汗,不知今日可好些。
正殿,二层阁楼。
偌大的卧房在这山巅之上,哪怕是在六月,依旧透着阴冷。
绿衣男子甩过广袖,负手而立。他衣摆处的布料颜色渐深,附和着上面的青翠,像是绿竹一般颜色。
房内寂静空旷,他乍一开口,仿似还有回声。
“你们两个也是忒有意思,他是非要你死,你偏不反抗。”男子无奈叨叨着,“年年如此,也不嫌累。”
床榻之上只着了中衣的男子,懒懒坐着,眸子微掀,眼底似有一股轻蔑:“反抗能如何?”
绿衣男子毫不犹疑:“杀了他!”
“然后呢?”
绿衣男子一时无言。兀自闷了会儿,才甩着胳膊坐到他床侧:“我是怕他啊,手段一次比一次狠,早晚要了你的命。”
“我有分寸。”男子沉沉道。
绿衣男子睨一眼他身上的伤,还有他那苍白脸色。话一出口,到底带些火气:“陆安之,你的分寸就是伤一次比一次重!”
陆安之依是不以为意:“风止,相比要他死,我更厌恶另一种活法。”
风止迅疾道:“他死后,你未必会变成他。”说罢,瞧着他幽邃的眼色,到底是无奈地摆摆手,“得!我说不过你。”
顿了好一会儿,脸上气恼也褪去了,才忽的颇有兴致道:“对了,你那个小美人呢?”
“去问月折。”陆安之随口应着。
风止立时走到窗边,趴在窗沿便是探着脑袋往下瞧。瞧不见,索性直接喊出声:“月折?”
月折听见有人叫她,正好后厨的饭菜也准备好,随即赶忙叫了林卿卿一道过去。
风止打窗边瞧着款款走来的姑娘,又是回过身,将陆安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这位林二小姐,你可打算好了?”
自打初见这么个美人,当日风止便从陆安之这打听的清楚。
“这位林二小姐可是那林昌邑掌上千金,你就这么将人掳来,他那仇人出了多少银两?”风止颇是不解,陆安之垂涎美色近乎不可能,只不知是谁这么阔绰,还能比得过江城首富。
陆安之眸色淡然,幽幽道:“没有仇人,仅是林昌邑。”
“嗯?”风止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林昌邑出钱让你将他的女儿弄来?他图什么?”
陆安之轻哼了声:“瞧着像是做戏,就不知,是做给谁看。”
风止回过神时,陆安之仍未应声,他便又道:“近日你不在江城,不知早前林昌邑便报了案,赏格令整个江城都为之咂舌。”
“多少?”
“半副身家。”
陆安之冷哼一声,自喉间溢出一丝讥讽。
风止拧着眉,摩挲着下颌悄然琢磨着:“你说,若我将她这千金送回去,他给不给我这半副身家?”
陆安之断然道:“此等虚言,不可信。”
“嗯。”风止重重点头,“我觉着也是。”默了默,又是猛地扬头,“那这姑娘……”
咚咚。
敲门声起,风止的话也戛然而止。他迅速移转到门前,不开口说一声“进”,反倒亲自上前将门打开。
门外的两人俱是愣了下,好在月折是习惯了风止不寻常,当即便是端着饭菜放到床榻一侧的小桌上,林卿卿便也一道跟着过去。
风止打量着屋内众人,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陆安之身前:“月折,你家公子该换药了。”
月折放下托盘,侧过身看了眼,便道:“是。”说着,便是自如地去解陆安之的衣裳。
风止细细打量着那默不作声小姑娘的神情,她低垂着头,却是挡不住她小手紧握成拳,怕是掐的掌心都红了。
风止利落上前,拉过月折的手腕就向外走,一面道:“你上什么药,我找你有事呢?”说着,还不忘临出门前冲林卿卿一笑,“就麻烦林姑娘了。”
林卿卿蓦地抬头,只瞧见那光风霁月一般的男子满脸的笑,以及,迅速被关上的门。
方才,还是说话声不绝入耳。顿时,周遭都静了下来,林卿卿在那一瞬里,仿佛都能听着自个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要命的响。
她的脑子明明一片空白,偏还生生的要飞速运转,然半天也转不出个结果。
好一会儿,林卿卿才悄悄放平了呼吸,抿了抿干涩的唇,低低道:“我去找人进来。”
换药这等事,她昨夜只瞧了两眼,就觉得万般羞耻。现下要她来做,却是要先脱落陆安之的衣裳,小心将旧的布条去掉,而后清理伤口周遭的污血,再撒上干净的药粉,缠好布条。最后,帮他穿上干净的衣裳。
林卿卿清楚这里面应当有的每一个步骤,可第一步,就难住了她。
男子的身体,怎可随意观看?
林卿卿说罢,就向外走。
陆安之原本有些迟疑,闺阁小姐,是有些不妥。
然风止此举也未尝不是个法子,林卿卿若当真别有所图,她此时用上美人计倒是良机。
若是欲拒还迎,便没意思了。
尤其,那声音微颤,步调慌张。一面日日关切,又诚挚地说想了解他,此刻怎的逃了?
“上药!”他突然出声,落在这寂静的屋子里,甚至不能假装听不见。
林卿卿整个僵住,脸色涨红,连带耳朵根都是红红软软。
第11章 喂饭
“男女授受不亲,我帮你找别人进来。”林卿卿说罢,提步又要走。
她原本只想来看看他是否好些,哪料竟要她来上药?
身后低哑的嗓音蓦地又传来:“这便是你说的,盼着我好?”
林卿卿步子提起,又被迫放下。
她说这话时,全然真心。现在想逃,也是一刻待不住。不知为何,明明是那般简单的上药之事,这气氛却是异常诡异。
她心下全是慌张,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林卿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逞强一般:“自是你身体要紧,可我怕将来出嫁,夫君问及,有碍忠贞。”
林卿卿说罢,仿佛就听着一声轻笑,笑声戏谑,含些微弱的讽刺。
陆安之幽幽瞧着那道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低低一笑:“你就从未想过你会死在这里?
她究竟何来的底气?竟还想着以后,想着夫君。陆安之听她说着,都觉得可笑。就她那个爹,利用她不知筹谋了什么,能否让她有命活过七夕都是难说,谈何出嫁?
哪料她照旧是不迟疑:“没有。”
说罢,迟疑了会儿忽的回过身向他走来。坐于他身前,道:“陆安之,请你宽衣。”
陆安之凝着她:“又不碍着了?”
他狐疑不懂,自是不知林卿卿看似一瞬的揪扯,其实脑海盘旋万千,终是抉择。
是他提及死亡一事,林卿卿回想起长剑刺身那一瞬,正是身后人向她大步走来。也唯有他,在最后一刻还想着救她一命。
救命之恩轻易抵得过所谓男女大防,出嫁一事更是遥不可及。
林卿卿定了心思,便是微垂着头,尽力克制住紧张,缓缓道:“是有些妨碍,但,你不是别人。”
陆安之怔了片刻,眸色愈深:“此话怎讲?”
林卿卿脑袋低垂,只闷闷道:“宽衣。”
她无法同陆安之说,他是她愿以性命相报之人。
好!陆安之也不执着,当下便是自然脱了衣裳,露出精壮又布满伤痕的上身。
他身上新伤旧伤错落,一看便知绝非世家公子。他这样的,是常年在泥土和刀尖打滚之人。
然陆安之这般利落,林卿卿还是没骨气地又慌了慌,哪怕她已经努力劝说自己,手指还是抖得厉害。
不为这身子本能的惧怕,为着男女授受不亲,她何曾见过男子如此坦露?
林卿卿颤着手,去解陆安之身上缠着的布条,这布条自他身前斜着缠到身后。林卿卿不好环抱着他去解,便先将眼前的解了,小心丢到他背后,再自个绕到他背后,如此周折,才算没任何接触替他拆了已沾染血污的布条。
陆安之幽幽凝着身前的女孩,笨手笨脚,姿态拙劣。这样的人,不像那夜敢于正面怼嫡母的果敢。林昌邑利用她来筹谋,仅是仰仗这女孩还算有些容貌?
陆安之的目光落在女孩脸上,肌肤柔白细嫩,哪怕他这屋内不大明亮,看着依旧白净无瑕。眼眸低垂,姿态安静柔软,睫毛如扇羽轻颤,樱唇微微抿着,又透着她往日说话的倔强。
陆安之默然,风止有句话说的不错,江玉笙在这江城之内算是有见识的。他道这女孩卿世无双,算是不假。
莫说在这江城之内,便是将林卿卿搁在楚国都城,在一众奢华贵女里,她亦是独一个的美。
毕竟,凡俗之美人们见得多了,不过落一个惊艳。出尘之姿,才是要人难忘。
陆安之不知觉出了神,念头一落,身子不由有些僵硬,他意欲后撤些,却是牵动身子,要林卿卿正专注给他上药的手错了一分,直戳戳怼进他裂开的血肉里。
“啊!”
陆安之没痛得倒抽一口气,倒是林卿卿吓了一跳。
她一直低垂的脑袋终于抬起些,一双眼小心翼翼又是满是关切地看着他:“疼吗?”
陆安之绷着脸,垂首瞧了眼林卿卿的眼,心思莫名便有些乱。那眼睛太纯净,无辜得像里面藏了水花。
别说她不小心碰着他,怕是捅了别人一刀,这眼神瞧过去,也得让人说一句“不疼”。
陆安之偏是开口:“你身上也落些疤,就知我疼不疼。”
林卿卿不妨他呛声,手上愈是小心翼翼,但仍是没忍住低声咕哝:“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陆安之不曾瞧她,也知此刻的女孩定是不满又逞强,那倔强的模样顷刻就在脑海浮现。不觉便是扬了扬唇:“还不是你问我?”
用她说话的方式来回击她,极好。
哪料女孩正上好了药,取过布条给他缠身,解开可随意些,若要缠的稳妥,便不得不贴身。
女孩一手拿了布条,两手同时环过他的身子,下颌在他肩颈处虚浮。
陆安之瞬时感觉到女孩温热的呼吸洒过,她又是轻声嘟囔:“你是伤者,不与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