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还很难看呢。
“怎么了,哪里难受?”萧云奕这才发觉琼羽手中攥着张纸,上面晦/气的字迹与何之儒脱不了干系。他尝试哄琼羽松手,琼羽倔强地呢喃音节,一字比一字清晰:“我以为,他们把你带走了。”
萧云奕笑道:“你还在这,我能去哪。”
“殿下,”琼羽出声与鼻息一般轻,她恋着萧云奕心跳:“我好想带你回南昭。”
萧云奕一愣,静静听着。
琼羽长睫微微颤动,清泪自眼角滑落:“这搏命的太子位咱不要了,我们平平安安的回到南昭,你来做南昭的驸马,好不好?”
第85章 有救了 以命换命。
这句话在琼羽心中酝酿了两辈子, 她刚刚嫁来大梁时,满心被好奇占去一半,她期待在南昭观赏不着的红枫成林祥冬瑞雪, 期待那盛世天国万家灯火, 可等萧云奕记着心愿一件一件陪她完成, 她又情不自禁想念南昭的苍山洱海遍野山花。
于是琼羽只天真想,待得了空一定要和太子殿下回南昭小住,她也可以与他分享喜悦,乐乐陶陶指向一棵老树, 告诉萧云奕这是她儿时孟夏最爱的清凉。
但上一世她没等到, 因为萧云奕死了。
所以这辈子, 琼羽竭尽全力做到比之前更聪明,以求萧云奕躲得开要命的灾祸,她以为只要萧云奕活着, 他们迟早能去看南昭的花海。
独未料想随着命运变动,她曾经嫌长的三年都成了奢望。
她走了后萧云奕会想谁多一点?几句话用尽了琼羽所有的力气, 她在昏迷之前沉沉自问自答:应该还是羽儿吧。
还是羽儿吧。
……
萧云奕不吃不睡守了琼羽两日两夜, 第三日天才亮, 沈决去绥宁轩寻人未果,只得来了星月阁。
“起了大早赶个晚集。”沈决站在院里受冻,整理着几页写满墨字的白麻纸,不多时屋门开了又关,他头一回见着衣装生褶,下巴还冒了胡茬的萧云奕, 数句疑问化作一声叹息:“太子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嗯。”萧云奕信这句话,只是心没有跟着人出来, 阴郁道:“何事?”
“您吩咐给我那么多活,偏偏查出一件就不能耽搁,旁人信不过器械说不详,我当给太子妃积福跑一趟。”沈决抽出一张纸递给萧云奕:“沈灵梓在狱中自尽了,这是她写在地上的血书。”
萧云奕结果没着急看,仍蹙眉盯着沈决,沈决知道萧云奕一向善待属下,遇上犯了错的,能用打断腿灌哑药解决的都不至于处死,沈灵梓若挨过大狱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这,这又不是他能做主的!
沈决被盯得发毛,忙别过脸道:“看我也没用了,这次是真的。”
萧云奕草草看过,面无表情道:“她没供出阿瓦罕。”
“是了,她将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徐宏身上,也没有提到徐麦冬。”沈决仰脸朝天:“她早就知道阿瓦罕不是燕王了吧,痴情人啊。”
萧云奕把纸还给沈决:“你打算如何上奏。”
“血书不是我发现的,六殿下近来格外关注沈灵梓,他的人有时间将其原封不动抄下来,亦能在我之前禀报圣上,以防万一,血书不能作假。”沈决沉思片刻,道:“不过这样也好,能洗/脱太子妃与您的嫌疑,‘罪魁祸首’已经伏诛,六殿下往后若再胡闹,代价可就大了。”
沈决观察着萧云奕脸色,然从出门到现在他表情就没变过,便也不多犹豫,直言道:“这样一来太子妃是无辜受害,待您说的南昭解毒的法子来了,圣上应不会追责,但是阿瓦罕与何家,可就难说了。”
“父皇十几年来都没有挖掘过皇叔踪迹,想是他当真忘了这个人,既然忘了,便不要想起来了。”萧云奕见沈决明显放下了悬着的心,又道:“阿瓦罕利用何家对柳青荣的憎恨,与之狼狈为奸,明里是向着她去,暗里却在加害琼羽。”
沈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萧云奕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点了点眼角:“您不会放过他们,只是现下并非最佳时机。”
“先瞒下来,阿瓦罕有耐心潜伏在京城半辈子,他要的绝不止是皇叔性命。”萧云奕想起那夜阿瓦罕对他放的狠话,不禁联想到疏乐王城惨遭屠/杀,他后脊发亮,问沈决道:“桃源乡最近有何动作。”
“没有。”沈决摇头,如实道:“还是跟不稀罕赚钱似的往外送吃食,阿瓦罕是不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打法存货呢。”他调侃完又添一句:“”我细细查了,投毒的可行性不大。”
“查?听说的就说听说的,往自己脸上贴什么金。”萧云奕瞥他一眼,无感道:“小鼠没白养,你最好确保她说的是实话。”
爱信不信!沈决被戳了心房,顿时就有些急眼:“她现在吃我的用我的,不说实话岂不太没良心,她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她不如她下蛊的爹,暂没能耐研制出连我都查不出的奇毒,若真有本事,她能不去救太子妃?”
萧云奕无视他的空虚解释,冷漠提醒:“你耳朵红了。”
沈决非常想把辛苦写了一夜的折子等等扔萧云奕脸上。
“殿下,太子殿下!”院外老远传来连文惊喜的欢呼,萧云奕听见立刻抛下沈决往院门走,只见连文跑的气喘吁吁,他突然不敢激动生怕希望落空,颤声问:“来了?”
“来了!”连文乐不可支,兴奋的泪眼汪汪:“不光是南昭的使臣,大王子,大王子他亲自来了!”
萧云奕紧绷多日的精神骤然一松,抑不住地弯腰咳嗽起来,沈决反应迅速一把搀住他,不太确定问连文道:“南昭大王子,太子妃的亲兄长?”
连文不住地点头:“是!马上就到星月阁了。”
“殿下貌似没有见过大王子吧。”沈决瞅着萧云奕恢复正色,压低声音道:“捧在手里怕掉了的妹妹嫁到大梁卧病不起,殿下,小心王子他揍您。”
“咳!”萧云奕嘴里泛着血/腥味,一时竟顾不上赶沈决出去,各有心事的三人话没说上几句,便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还未停稳一高挑人影便从上跳下,路过萧云奕连招呼都不打,跟一阵风似的直奔琼羽寝殿。
纵那人再快沈决也看清了,他愣愣转向已然十分淡定的萧云奕:“那不是,传言身亡的虞靖将军吗?”
萧云奕没搭理他,快步走出门去,马车上另外两人已下来了,一长胡子老头身材矮小却容光焕发,另是一位健壮的年轻男子,他和萧云奕差不多高,长相俊美且接地气,和个小太阳似的散发亲和开朗的气场,尤其一双天生带笑的眼眸清澈见底,举手投足间更是存在着跟琼羽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这正是南昭大王子蒙裴段。
“大王子。”萧云奕礼节先行,结果头还没低便被裴段扶住手臂,裴段注意到萧云奕眼底乌青,便知虞靖在路上和他讲的大梁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确实不假,他微微颔首致意,和善笑道:“太子殿下,久仰。”
裴段一笑和琼羽更像了,沈决在旁行过礼,听裴段介绍身边的老者:“这位便是在信中提及,王宫里医术最为高明的巫医大人,羽儿自小生病便由他医治。太子殿下且放心,巫医的高徒已往养心殿去,解个噬神蜕不在话下。”
萧云奕苦笑道:“王子救了大梁的云麾将军,今日又携高人救治我父皇与太子妃,如此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
“殿下的太子妃同是我王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路上虞姑娘也帮了我不少忙。”裴段笑意未减,与萧云奕往寝殿走:“事不宜迟,救羽儿要紧。”
虞靖虽跑得快,却是没看琼羽两眼便被巫医以闲杂人等之名请出寝殿,她和沈决跟俩门神似的守在门前,虞靖不爽道:“闲杂人等不进屋,非亲非友也别看门了,沈大人您说是吧?”
“养心殿有巫医高徒在,本监搁哪都是杂人不如在此静候佳音。”沈决与虞靖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此时谁脸皮厚谁就取胜:“还未来得及恭喜将军重获新生,本监曾经以为能镇住您的神仙还没出世,不想人家只是在异国罢了,缘分真是妙啊。”
虞靖瞪眼:“你阴阳怪气掰扯谁呢。”
“自然是谁问就是谁了。”沈决看人还是准的,虞靖脑瓜子里都是笔直的路,换个问法她一定承认:“敢问将军与心上郎君孰强?”
虞靖尚未与裴段正式交过手,是又不甘心输他一回合,又不忍驳裴段的面子,一番思想斗争闹得她脸红,干脆舍掉全部弯弯绕绕:“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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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医为琼羽一番诊治,捋着胡子得出结论:“公主中的为一种南昭生人蛊,此蛊在人的体内非活物毒虫,乃是一削弱人气血体力的慢性毒。”
萧云奕见巫医面露疑色,忙道:“您有何困惑,无需顾虑直言便是。”
“在此蛊不应出现在大梁京城。”巫医简答道:“分作母子蛊,子蛊可以不声不响地下在饮食里,而公主中的是母蛊,母蛊比子蛊发作晚,其寄居在一类特殊的金蚕体内,金蚕需得咬过公主令公主感染母蛊,尝到了人血,才可用于培育子蛊。问题就出在这金蚕身上,它在湿暖的南昭尚不易存活,离开沼泥很快就会死去,公主身边皆是心腹,谁能养出金蚕?公主被人拿着虫子咬,难道不会反抗?奇怪,奇怪。”
看来柳青荣是中了子蛊没错,可徐宏是制蛊人却不是施蛊人,阿瓦罕究竟耍了什么手段!萧云奕恨到极点:“母蛊得逞,便说明有在京城活下来的金蚕。”
巫医凝重道:“老朽斗胆猜想,若养蛊之人在这建造了一方暖湿地带,长期精心饲养金蚕,之后再将金蚕转移至与其相似之处,即便环境没有那么完美,它亦有可能活着咬了公主。”
萧云奕想着琼羽近来去过的地方:“母蛊要多久才会发作?”
巫医答道:“两个月。”
九月,沈决掳走琼羽不在九月。萧云奕一日一日往回倒数,一直数到九九重阳。
井,琼羽那日掉进的枯井中,除了一具人骨便尽是潮泥。
裴段拍拍萧云奕的肩膀作为安抚:“巫医有空和我们说这么多话,看来羽儿是有救的。”
“世上没有无解的蛊,生人蛊的解法便是自我化解,以命换命。”巫医后面四字说的几乎没声,他心情有些沉重:“生人蛊依活人而生,只有将中蛊者耗的成死人才罢休,可惜公主从未习过武学内力不深,老朽自今时起为公主调养,有五成把握扛得过生人蛊。”
余下的五成是等死吗。萧云奕合眼又张藏起眼泪,语气坚定的像去赴死:“那以命换命呢,如何换。”
裴段无声叹气,犹豫再三没有阻拦。
“将蛊毒转移到别人身上,二者不能有亲缘。”太子问话巫医不敢不答,这办法说的再婉转都是残酷的:“生人蛊的弱点在于太过灵敏,好似飞蛾扑火,它知道会被内力深厚的人化解,却还是一个劲往康健强壮的身体上凑。”
他得提前交代清楚后果:“您将蛊毒引到自身,太子妃是会好转,您伤身折寿也是必然,少则两三年多则数十年,若在彻底化解蛊毒之前没有抑制住它,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巫医大人既称琼羽一声太子妃,你们的公主在大梁便不是孤家寡人,我心意已决。”萧云奕望着琼羽,想象她大好时的欢乐模样:“寿命折的多我就先去黄泉为她掌灯,折的少便在人间替她多看几眼烟火。”
“我这条命都是她的了,还分什么早晚。”
一日之内,满宫上下都在传南昭来了一位能治好皇后娘娘与太子妃急症的神医,然而那一夜,星月阁的灯亮了整晚,长春宫的烛燃都没燃。
第86章 掉马了 “你混蛋!”
琼羽做了一个与萧云奕白头偕老的梦, 所见所感的逼真场景令她感慨,原来人死之前还有这么个好事,无需自己干啥, 便能在脑海里按照意愿弥补这辈子的遗憾。
是幻象又何妨, 含着这颗糖饮孟婆汤总不会太苦。
“……”一股无形的力量不许她如此敷衍地就撒手了, 琼羽无心反抗只得将眼睁了条缝,她一看到萧云奕满头灰发的背影,十分干脆地歪了脖子继续等待升天,心中还道:这梦咋没完了。
虞靖正站在床头边上与裴段低声交谈, 琼羽这么一动, 俩人都以为自己看错, 愣是瞠目结舌对视半刻才回过神来——醒了!
裴段激动之余不忘叫萧云奕回头:“殿下!”
殿下?有人在叫萧云奕,萧云奕现就在这里。出窍的灵魂被心间不可磨灭的爱人拽了回来,琼羽倏地瞪大双目, 却感受不到之前压在胸腔肺腑上的千斤重,她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所错不辨死生。
虞靖没有冒冒失失地拉着裴段上前, 太子和太子妃患难与共熬出了头, 此情此景应该是人家夫妇二人贴的最近,她只想问问琼羽感到如何,一开口却忍不住喜极而泣。
裴段自觉自愿把肩膀给她靠。
靖姐?琼羽听到虞靖在轻轻抽噎彻底懵了,她又太熟悉星月阁寝殿的布置,太熟悉最先映入眼帘的人是谁,尽管他神色疲惫不修边幅, 原本墨黑顺长的头发白了一大半,看上去犹如覆了层掺雪的灰纱,可他的呼吸轻重, 喉间气声不曾有改,眼神亦不会骗人。
这是她的夫君,萧云奕变作怎样她都认得。
“你怎么……”琼羽费力抬手,想要碰一碰真实的萧云奕,萧云奕立刻接住她的手将其贴到脸边,生怕晚一瞬就抓不着了。
琼羽触到萧云奕即刻身舒心安,她笑着笑着却哽咽了:“你怎么又不等我,老的这么快。”
萧云奕将琼羽手攥的更紧,听着她声音欢喜到语无伦次:“你还好意思说,丢下我这么久,我都熬成老头子了。”
“很久啊,那我不也是老太婆了。”琼羽自知这回重获新生不止老天眷顾,萧云奕一定为她付出了很多,精力时间,耐心爱意。经中秋以来,琼羽第一次觉得她没在分得羽儿的感情,这种专属的感觉一样也不一样,就好像她曾经见过雨,却头一回枯木逢春,恰遇甘霖。
琼羽任萧云奕为她抹去眼泪,痴痴回忆道:“小时候兄长盯着我读书练字,我总是没一会就累了厌了,那时我好希望眼一闭一睁就能长成大人,不用再管学业,只需吃喝玩乐,顺便瞧瞧躺在身边的夫君是谁。”
“白日梦实现了?”萧云奕笑问,琼羽傻乐道:“兄长也说我在走神做梦,往后盯我盯得更紧了。”
虞靖仰脸看向裴段,裴段清清嗓子面带笑意道:“哎,坏话能不能偷偷地说。”
这声音……琼羽不顾还在和萧云奕腻歪,飞快把手一撤撑身坐起,她瞅着裴段虞靖极其相配的站位,慌乱地如同见鬼:“兄长!?”
南昭王后育有一位大王子,人到中年才盼得个掌上明珠,她与南昭王对琼羽百依百顺,以至于裴段成为了琼羽唯一真心又敬又怕的人物。
每当琼羽闯了祸事,爹娘不训的兄长敢训,爹娘放过了兄长敢罚,时间一长王后索性默许了裴段管教琼羽,琼羽儿时一度怀疑她和裴段的亲缘,怎么兄长跟谁都有说有笑宛若晴天太阳,单单将为数不多的阴云搁在她头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严兄裴段,琼羽这棵天生的歪脖子树后来长的还算直溜,俩人从小咋呼到大没个消停,直到琼羽启程去大梁的前一夜,还在争论日后谁想念谁少一些。
当初没个结果的,如今还是没有,琼羽口是心非,裴段何尝不是呢。
“快躺下吧,你一乱动太子殿下眼都不眨了。”裴段思来想去为了不冒犯虞靖,还是决定暂时舍去兄嫂二字:“我与你靖姐又不会跑。”
说罢,感激地望向一旁的巫医。
“九爷爷?”琼羽顺着裴段目光看到熟人,顿时明白道:“我在信中只请兄长问您解噬神蜕的方法,你们一定是听说我身中奇毒才日夜兼程赶来大梁的,九爷爷医术高明实乃华佗再世,若不是您,我恐怕就在鬼门关回不来了。”
“公主言重了。”巫医施了一礼,摸着胡子道:“正所谓药到病除,要是没有太子殿下这味药,老朽如何尽心都是无能为力。”
“巫医大人。”萧云奕不轻不重地一唤,阻住巫医继续往下絮叨,他明显在隐瞒什么,然神色如常并不心虚,还关切地给琼羽掖了掖被角:“再睡会吧。”
“你不和我说实话我就不睡了,我白天不睡晚上不睡明日也不睡。”好好的人怎么能做药,琼羽皱着细眉拽拽萧云奕袖口:“你心思坚定,断不会愁的一夜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