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你看着有些面熟,是哪位大臣家的女儿,教女有方啊!”
秦无厌战战兢兢的从席上起身,跪下,道:“臣惶恐。”
秦落在秦无厌下文前,抢先道:“陛下,家父乃定北侯秦无冀,小女秦落,字阿凰,还是陛下赐的字,臣女第一次见陛下时,是十二岁。”
她故意说自己虚岁十二,并不是有意撒谎,而是刻意让皇帝想起,她父亲是在那一年身死大漠的。
皇帝神情似怔了一怔,看着秦落,目光里闪过几分疑窦与几分探究,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秦家的拼命小凤凰!难怪秦家箭法如此娴熟超绝,好,好,好!秦无冀有女如此,朕心甚慰。”然后对秦无厌道:“秦少傅,你有侄女如此,光耀你秦家门楣指日可待啊,得着重培养。”
秦无厌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松了口气,道:“臣定不负圣意。”
皇帝能看出她用的是秦家箭,想必早就猜到了她是秦家的人,只是不确定而已,所以才有此一问。
秦落不由失笑,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刚才有刺客作乱时,可没见叔父您这么殷勤,倒是有好处的时候,第一个赶着上。
皇帝龙颜甚悦:“秦家的拼命小凤凰救驾有功,朕总得赏赐点你什么?来人,取朕的弓箭来!”
众人面面相觑,那可是天家御用的九宝龙雕弓和金鈚穿霄箭,就这么赏给秦家的凤凰了?
看来他们还真是小看秦家了,秦家的这个小凤凰今日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秦落接过内侍呈过来的弓箭,面色从容道:“小女得陛下厚赏,不胜惶恐。”
皇帝笑道:“弓箭者,杀人利器也,用的好,我北秦之幸,用的不好,国之大祸也,还望小凤凰好生斟酌。”
一句话,不怒自威,却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是了,这便是皇帝威严所在了,掌生杀大权,难怪无数人为之痴迷,前仆后继。
秦落闻言,先是叩了一首,滴水不漏的回道:“小女定不负陛下所望,待箭法可卓群之日,必为北秦和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闻言,大悦:“秦家满门世代出忠烈,朕心甚安,明年初春便是四年一逢的大朝会,朕准你直接入大朝会,与各国奇能国士一较高下。”
秦落再次向皇帝拜了一首,道:“臣女谨遵圣意。”
☆、士别三日
坐马车回去的路上,秦瑄看秦落腿上横放着那副皇帝所御赐的弓箭锦匣,只手撑着下颌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秦瑄柔声笑唤了一句:“姐姐。”然后道:“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入神。”
秦落回过神,道:“噢,在想此次骊山秋弥行刺之人是哪方神圣。”
秦瑄笑问:“那姐姐可有想出什么眉目?”
秦落藏在袖中的手握着那块从混乱中拾得的令牌,指腹慢慢摩挲着上面的纂体纹路,当时来不及仔细查看它的来路,慌乱之中只好藏在了袖袋里。
秦落心中微诧,此物竟是大靖铁浮屠!
事关前朝,兹事体大,还是不要让秦瑄知道了。
一无所知,对她才是最安全的。
秦落摇了摇头,说:“还未想出。”
秦瑄闻言,很是识趣的转移了话题:“姐姐,你今天可真是神气呢,我们秦家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秦落笑抬手点了点秦瑄小巧的鼻头,说:“以后这样的机会可还多着呢。”
秦瑄盈盈笑着说:“是呀,历朝历代以来,女子为官者少之又少,而纵观我朝,却给了女子为官的殊荣。”
秦落想了想,回道:“纵有这份殊荣,女子能入朝堂之上者,却也少之又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古往今来,朝代更替,巾帼不让之须眉,比比皆是,世俗礼法与目光却约束着女子的一言一行,还有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需三从四德,不过是那些男人们习惯了被仰视,看不得女人比他们强大罢了。”
“好一个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瑄是极聪慧的女子,见她有此感慨,不由追问:“那姐姐的初心又是什么?”
秦落又是一顿,才道:“不求一生顺遂,只求落子不悔,问心无愧。”
她的初心,在上一世,跟随父亲,一起被尘封在了漠北的黄沙里。
秦瑄笑吟吟道:“那我先在此恭祝姐姐入仕指日可待,姐姐呀,你可真是骗惨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呐,姐姐这次可真是狠狠挫了李氏和秦晚的气焰。”
秦落失笑:“阿瑄,你可别挖苦我了。”
秦瑄握住秦落的手,道:“姐姐,你知道我的,我并没有丝毫挖苦之意,我是由衷的替姐姐开心。”
秦落抬手点了点秦瑄的鼻头,笑道:“我逗你玩的,阿瑄你啊,就是事事太过较真了。”
秦瑄神色有些担忧,道:“看姐姐今日表现,怕是心中早就有所筹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姐姐,但凡以后行差踏错一步,必将是万劫不复。”
秦落不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实言相告:“阿瑄,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了,不论你觉得我投机取巧也好,还是心出机杼也罢,但我承认,我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我不想当只屈居后院、成天拘泥于勾心斗角的小女人,阿瑄,我想成为人上人!”
秦瑄一脸仰慕的笑道:“我姐姐有凌霜傲雪之姿!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姐姐再合适不过,姐姐心中既有打算,那便放开手去做。”
秦落有些无奈笑道:“阿瑄,谢谢你对我的肯定,但是那个成语用来形容我,并不适合,总觉得用来形容我,有些言过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
秦瑄挽过秦落的手臂,笑嗔道:“不管,我姐姐就有那么好。”
“你呀,也许我不该叫你阿瑄,该叫你瑄狐狸。”
秦瑄说的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万事难就难在冲动用事易,慎思笃行难。
下了马车,刚进府里,走在后面的那对母女便开始话里带话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起来。
只听秦晚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跟李氏说:“娘,你说她们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一个奴颜婢膝的腆着脸往上凑,也真是一个敢说敢做,一个敢听敢从啊。”
秦瑄沉着脸,低下了头,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在极力忍耐着情绪一样。
秦落见秦瑄不走了,便停下脚步回身去看她。
李氏笑着轻拍了下秦晚的手,嗔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秦落回过身,拿过身后背着的箭篓,拿出在骊山遇刺时捡的那几只箭,握着那几只箭,气势汹汹的走到那对母女面前,抬手就给了秦晚一记耳掴子。
“啪——”的一声,那记耳掴打的甚是清脆。
李氏见自家女儿突然被打,又看打人的是秦落,不由怒道:“秦落,你是疯了吗?干嘛无缘无故打我晚儿!”
秦晚被秦落打的有些懵,反应过来,脸上火辣辣的疼,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强忍着眼泪,怒不可遏的道:“秦落,你竟敢打我!”
秦落冷冷反问道:“我有何不敢?背后不语人是非,你出言不逊,难道不该打吗?”慢慢吐出堵在心口的浊气,这才用甚是平静的语气向面前这对母女道:“我秦落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我打人,并非不问缘由。”
走在最前面的秦无厌听到声音,连忙折回来,看到女儿被打,满是心疼,质问秦落:“落儿,你这是何意啊?”
秦落将手中紧握着的箭矢举到他们前面,冷笑道:“叔父,您应该问婶母这是何意?”
秦无厌听得一头雾水,反问一旁安抚秦晚的李氏:“夫人,你……”
李氏语气咄咄逼人:“仅凭几只箭,便想污蔑我?秦落,你有什么是值得我费劲心思去陷害的?”
转而眼泪婆娑的跟秦无厌哭哭啼啼道:“老爷,秦落向来顽劣成性,谎话连篇,如今空口无凭的污蔑妾身,妾身是真的为我无端受累的晚儿委屈啊……”
秦无厌厉声道:“落儿,这是需要证据的!你婶母她更是什么理由去害你啊。”
“恐怕是为了你们心心念念的宝贝秦晚的锦绣前程吧!”
秦落颔首,冷冷看着他们三人,道:“叔父,我今日关起门来说亮堂话,深知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我记得跟秦晚说过,我忍你一次,不代表会忍你第二次,但这次这件事实在是婶母做的有些过火了。
骊山狩猎,这种羽箭人手皆是,并无特别之处,但为了区别谁家猎物多少,羽箭都会用黑白两羽和家族族徽来做标记,我们秦家用的是白羽,可其中一只黑羽箭上却有我们秦家的‘三头乌’标记。
而这些箭矢上的黑羽被人动过手脚,似有被拆下来再装回去的痕迹,可能是那个人当时太忙了,不小心留了一小片带血迹的白色羽毛夹杂在黑羽箭的羽帽里。”
秦落看向李氏,慢条斯理的道:“听说婶母的侄子如今在禁军高就,我有陛下亲赐御弓,一朝得势,估计大理寺的人也不敢怠慢于我,到时我就说是李少将军派人指使的,只要大理寺往禁军营查看此次前去骊山的禁军中一看,看看谁的手指有个小伤口,大理寺的十八刑也不比血衣卫惨绝人寰的天字一号狱差了,只是不知那人到时挺不挺得住重刑,就怕他招出些不该招的,婶母,你觉得动手脚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这秦落是个狠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没想到这丫头手段更高明,这次明显有备而来,就等着她入瓮了,这次她算是栽在这丫头手上了。
李氏见秦无厌的脸越来越沉,连忙解释道:“老爷,并不是你想的……”
秦无厌道:“夫人呐,人生在世,哪有不受委屈的,若想晚儿成大器,让她受这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你说你这干的都是什么事?落儿她没爹没娘的,她就我一个亲叔父了,你这当婶母的为何就不能大度些?多担待着些?”
李氏见他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大有息事宁人的意思,不由也火了:“那她秦落干的就是事?女儿是我生的,我不替她心疼,谁替她心疼?我不替她着想,谁替她着想?这几年,她秦落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最好的,除了我们母女俩和她不对付,她秦落在府里横着走,哪样不是自在的?”
秦无厌一股恶气憋在心口上下不得,气的是捶胸顿足:“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看看你把晚儿惯成什么样子了!她如今这个样子,都是你纵容出来的,受不得一丁点儿委屈,若是以后有了夫家,受了点委屈,就要往娘家跑,能成什么大器……”说完,愤然拂袖离开了。
李氏明明气的不轻,却还是皮笑肉不笑的道:“秦落,来日方长,你给我等着,既然脸皮已经撕破,那么干脆就鱼死网破,日后,谁也别想好过!”然后气急败坏的拉着秦晚走了。
蔷薇院。
“娘,怎么办?爹不理我们了。”
李氏心里也呕着一股气,上下不得,恨声道:“你爹就是那个死性子。”
只见李氏拉过秦晚的手,苦口婆心的道:“晚儿啊,你弟弟妹妹还小,娘是指望不上他们两个了,娘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你要给娘争口气,大朝会,不能再让秦落那个丫头抢走你的风光了,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娘花在你身上的一片苦心,啊。”
秦晚在心里给自己鼓劲,然后对李氏道:“娘,您放心,这几个月我会努力研习舞艺和课业,我绝不会再输给秦落了。”
☆、争妍斗艳
“姐姐这段日子怎么有些闷闷不乐的?”
秦落趴在窗口,出了许久的神,似自言自语的道:“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秦瑄笑问:“姐姐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秦落看起来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只听她说:“阿瑄,你知道吗?我从小最骄傲的事,便是别人问我是谁家的女儿时,我可以很骄傲的抬起头,跟他们说,我爹是定北侯秦无冀,我是秦无冀的女儿。”
秦瑄说:“我知道的,姐姐如今骄傲依在。”
“那年,阿爹为国战死沙场,皇帝却派人收回了定北侯府的勋匾,我看着他们拆下那块匾额,从而挂上秦府的匾额时,我便知道了,我再也不是那个定北侯府的秦家贵女了,那时,是叔父牵着我的手,跟我说,这里依旧是我的家,是啊,这里依旧是家,却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家了,在这个所谓的‘家’里,我始终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外人罢了。”
秦瑄心里不由有些苦涩,低头笑了笑,微微红了眼眶,却仍要不以为然道:“姐姐这么说,那我还是个连外人都不如的毫无存在感的隐形人呢。”
那一刻,秦落好似不经意间察觉到了秦瑄的黯然神伤,连忙道:“唉,阿瑄,你可千万别哭啊,刚才你在安慰我,这才一会儿,怎么倒换我来安慰你了,是我出言不当,阿瑄,是我错了,你可千万别哭啊。”
秦瑄忍不住笑了出来,抬头,对秦落道:“我的好姐姐,我怎么舍得哭呢,再说,我也习惯了。”
秦落嗔道:“果然是瑄狐狸。”
秦瑄笑说:“姐姐,大朝会可是快到了哦,这萎靡不振的模样可不像姐姐你啊,那个前段时间跟我说要当人上人的落姐姐哪去了?”
秦落一扫之前的阴霾,立马站起来,道:“走,阿瑄,我们骑马去!”
秦瑄跟在秦落后面出门时,朝蓼兰笑了笑,蓼兰朝秦瑄竖起了大拇指。
大朝会那天很快便如约而至。
这一天,秦晚很高兴,因为她听说因为退婚被贬往封地的广陵王回来了,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换上了那件她最喜欢的妃红色的水袖留仙裙,准备进宫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简单一身天水碧衣裙的秦落与身着藕荷色玲珑百草裙、抱着琴的秦瑄气定神闲地踱出府门时,秦晚和她的婢女芷兰已经早早地站在门前的马车旁等着她们。
秦晚看到秦落和秦瑄出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眸子在她们今日所穿的衣裙上,扫了一圈,敛回目光,这才色厉内荏的板着脸对秦落和秦瑄道:“难道就只有你们不急着进宫吗?要是耽误了时辰,回来我要你们好看!”
心里却在道,秦落今日这身太素,秦瑄这身确实衬的她有清水芙蓉之姿,不过终究是小家碧玉,跟自己没什么可比。
秦落四下打量了一下她,好笑道:“那我等着,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晚妹的好意了。”说完,便与秦晚擦肩而过,和秦瑄率先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