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从马车上跳下来,走了几步,不经意间回过头,看到秦瑄掀了窗帘正在往她的方向看。
秦瑄见她回过头,面上微有些惊讶,然后笑了笑,朝她摇手道别:“姐姐,早些回来。”
秦落颔了颔首,回过头,朝锦河郡主所在的马车走去。
直到载着秦瑄的马车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秦落这才放下帘子,对车夫道:“走吧。”
车轱辘缓缓而动,锦河郡主拉过秦落的手,笑说:“在宫里都没什么机会跟你说话,今晚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然后彻夜长谈,五湖四海说它个遍!”
秦落笑道:“可是不久前我才和阿瑄说,会早点回去的。”
不料锦河郡主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哼,你自己摸着良心算算,我们多少年没像小时候一起躺在一起聊天、吃过饭啦?”
是啊,自从阿爹走后,自己和锦河、姨母她们总是聚少离多的,就连上次与锦河彻夜长谈的时候,还是前生的事情。
秦落无奈笑道:“阿妍,这么多年了,你的性子怎么反而越长越回去了?”
锦河郡主自小古灵精怪惯了,秦落更是拿她奈何不得。
阿妍乃是锦河郡主的闺名,本名独孤妍。
锦河郡主撒娇道:“那你依是不依嘛?”
秦落轻轻摸了摸锦河郡主的脑袋,顺毛道:“好,今晚陪你。”
锦河郡主一把挽过秦落的胳膊,将脑袋枕在秦落肩上,这才满意道:“这才差不多。”随即又一脸深沉的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看着秦落道:“阿凰,不是我说,我是真的不太喜欢你那个妹妹秦瑄,看不透她,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你得小心着点她,不许把你的心都交给她,你的心里必须有一半是我的。”
秦落没有多说,对此只淡淡一笑。
锦河郡主道:“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阿凰,你听进去了没嘛?”
刚过朱雀门,马儿一声急鸣,急急踏住了两只前蹄。
两人往前一倾,待马车停稳,锦河郡主不耐道:“是谁连本郡主的车也敢截胡?”
秦落好笑,正要劝:“……”
锦河郡主气呼呼的一把掀开帘子,车夫道:“郡主,是叱奴府的人拦了我们的车马。”
锦河郡主一听“叱奴”两字,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了一眼秦落,秦落一脸无可奈何的朝她耸了耸肩。
对面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是老奴拦了郡主的马车,给郡主赔罪,郡主莫怪。”
锦河郡主没好气道:“哼,管伯,你倒是出来给我赔罪啊!”
来人掀了帘子,从车厢里走出来一个约莫四十六七、身形有些清瘦的中年男子,虽然清瘦,一双眸子却格外的有神。
叱奴府的大管家下了马车,走到她们的马车前,朝锦河郡主与秦落作了一揖,才道:“郡主,老奴奉侯爷之命,前来请落姑娘过府一叙。”
锦河郡主撇头瞄了一眼秦落,迅速回过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故意作出一副迫不及待想立马飞去叱奴府的模样,开心笑道:“管伯,那我这就和阿凰一起去给舅舅请安。”说着,提着裙子噔噔噔就要下来。
大管家早就看透这姐妹两人的小表情,忍着唇边的笑意,抬手拦了拦锦河郡主,道:“郡主不是昨日才跟着王妃去给侯爷和夫人请安?平日里郡主可是请都请不去的,今日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锦河郡主尴尬一笑,心道,平日里我躲着舅舅那只大老虎还来不及呢,看到我就骂我成天上蹿下跳不务正业,谁还赶着往他跟前凑啊,不由有些犯愁的看了一眼秦落,这次阿凰保不准就会被舅舅训一顿。
秦落走出车厢,笑道:“阿妍,你别为难管伯了,还是过年的时候去给舅舅拜年了的,是该去看看舅舅了,改日我再携礼登门给姨父姨母陪不是,就算陪你聊个三天三夜不睡觉我也认了,改日、我一定去!”
锦河郡主朝秦落抬起手,很是爽快的道:“那你可不准再放我鸽子了啊!”
秦落抬手与她击掌,无奈笑道:“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夜闯秦府
再次来到叱奴府,看着府里的假山流水,一草一木,秦落心中百感交集,这里依旧很熟悉,却已恍如隔世。
秦落跟着大管家七扭八拐的来到了叱奴家的祠堂。
大管家对着秦落的舅舅——也就是关内侯叱奴泓的背影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道:“侯爷,落姑娘来了。”
秦落也朝叱奴泓作了一揖,唤道:“舅舅。”
前脚还没踏进门坎,便听叱奴泓背对着自己喝道:“给我跪下!”
秦落闻言,只好认命在祠堂外面的台阶上跪了下来,谁叫她从小就对这个舅舅是又敬又怕呢。
膝盖刚着地,只听叱奴泓用极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喝道:“给我滚进来跪着!”
秦落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只好站了起来,抬头时,站在门边的大管家给了秦落一个无能为力的眼神。
秦落走进去,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叱奴泓不过五十左右的年纪,身形高大,脸上经过岁月的洗礼,带了些古拙,却又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叱奴泓扭头看了眼秦落,问道:“如今对着你父母的灵位,我问你,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秦落低着脑袋,道:“秦落愚笨,还请舅舅教诲。”
叱奴泓看着跪在眼前的秦落,那是怒从心头起,指着秦落,气的头发都快炸起来,怒不可遏的道:“大外甥,你哪里是愚笨,你聪慧的很,哪里还需要我来费心教诲,陛下那是怎么夸你的,‘生女当生秦家女,有女当如秦阿凰!’这是夸的多好啊!就夸的差点没让你尾巴翘上天去吧?如果不是别人来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本事!你阿爹生前是怎么教你的,‘汝身为秦家女,一忌骄,二忌躁,三忌一意孤行’,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秦落抬起头,对上叱奴泓的眸子,道:“舅舅,我没有忘,我一刻都不敢忘,我只是、不甘心。”
叱奴泓问:“你在不甘心什么?”
秦落答非所问:“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叱奴泓喝道:“秦落,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落在心里冷笑道,哪里不知道呢?她说的就是当今皇帝卸磨杀驴,她不甘心,重来一世,她想的明白了,也许她可以不复仇,但她只想为阿爹讨回一个公道。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激,叱奴泓放缓了语气,道:“你只需记得,秦家世代忠烈,你父亲的死,无愧于北秦,无愧于秦家列祖列宗。”轻轻叹了口气,道:“落儿,放下心中的恨吧,这样你才会过得开心和快意。”
许久,秦落才道:“想放,却不能忘。”她已很多年不知道开心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了。
叱奴泓见秦落听不进去他的话,叹了口气,顿了顿,道:“跪在这里,将你父亲生前为你写的《秦家训》抄二十遍,心中有所悔悟,再自行离开。”说完,便甩袖离开了。
秦落走回秦家时,天已经黑了。
握着灯笼站在门口的蓼兰终于看到秦落回来,上前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听瑄姑娘说舅爷将姑娘给叫过去了,舅爷没有责罚姑娘吧?”
秦落回过神,淡淡一笑:“舅舅只是见我太久没去给他请安,所以有些生气而已。”
蓼兰关切问道:“那姑娘吃饭了吗?”
秦落摇了摇头。
蓼兰松了口气,道:“奴婢给姑娘热着饭菜呢,姑娘肯定饿了,我们这就回去吃饭吧。”
秦落轻轻笑说:“好。”
夜已深。
秦落洗漱妥当,坐在榻榻米上揉了会有些淤青的膝盖,涂了些药油,正准备起身熄了蜡烛去睡觉,看见窗户没关,不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蓼兰这个小粗心鬼。
秦落起身去关窗,看见外面火光冲天的,人声嘈杂,动静之大,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这大晚上的,发生什么事了?
秦落正打算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便见蓼兰蹑手蹑脚的从外面推门进来,反手关了门。
秦落上前问道:“蓼兰,外面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蓼兰有些神神道道的靠在秦落耳边小声的说:“姑娘,听说好像是皇城里戒严了,说是搜查什么黑衣刺客,据说是那黑衣人朝我们府里来了,神策军来我们府里搜人呢。”
原来是这样。
秦落颔首道:“夜里凉,我去屋里再加件外衫,蓼兰你去院门口看看,要是外面那些人朝我们院子这边来了,就来告诉我一声。”
蓼兰道:“是,姑娘。”然后推门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秦落走到窗边,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道:“阁下听了这么久的墙角,委实有些不太够意思。”
只见窗外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那黑影立时便闪现在秦落面前的窗上。
奈何窗口窄了些,自己又长得高大了些,黑衣人只好在窗上半蹲了下来,抬手拽下脸上的黑巾,看着面前的秦落,笑问:“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你屋外的?”
秦落说:“我恰好不傻。”然后竖起两根葱葱芊指,有理有据的分析道:“第一、若是外面那些人在府里找到你,一定会朝某个地方聚集而去捉拿你,我们府里女眷众多,搜查多有不便,若是没有禀告便强行闯进了女眷居住的院子里进行搜查,怕也是影响秦府的清誉。”
黑衣男子笑点点头,问道:“那第二呢?”
秦落道:“第二、我估摸着差不多也只有我这里没有搜查了,我便猜想那杀千刀的黑衣贼定是藏身在我屋外的哪处或是屋顶上了。”不忘一脸笑吟吟的叹说:“唉,也不知赏钱多少,九皇子可准小女我扬声喊一句?”
原来,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蚩丹来的耶律骁。
这杀千刀的黑衣贼耶律骁蹲在窗上,正一脸气定神闲的看着秦落,笑说:“你这小女子倒是不怕死。”
这女子,确是一如初见时的狡黠。
他此次来到北秦,明面上是来北秦朝贺,实际上是来找北秦的军机图的,说是找,用偷却更为准确。
北秦的神策军果然不是吃白饭的,想他堂堂一个皇子来当贼,被那些神策军追的躲无可躲,无可奈何之下,于是便躲来了秦府,还好巧不巧的躲到了今日将他好一番讽刺的秦落屋里。
唉,他的一世英名啊。
真是时也命也。
秦落谦虚笑说:“哪里哪里,小女子惜命的很。”眸光慢慢变冷,话锋一转:“但是,九皇子,小女子我、并不是不会武功。”
耶律骁叹道:“女人的脸,果然比大漠里的风沙还要善变。”
秦落问道:“话说,九皇子,你很闲么?”大半夜的不睡觉,溜到皇宫里图谋不轨,也许是真的闲出了天际也说不定。
耶律骁道:“恰好得闲,还看了一出闹鬼的好戏。”
闹鬼?
他说的片面,秦落难免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秦落听见院子外面的动静,走了几步,回头,笑道:“我可要去开门管不了你了,自求多福吧,九皇子。”笑着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不义气的臭丫头。
耶律骁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飞快的翻身上了屋顶。
秦落大大方方的打开了门,让那些神策军进屋搜寻刺客。
那些人在屋里搜寻一番,并没有找到什么潜进秦府的黑衣人,便道了句叨扰,带着人离开了。
待那些人一走,秦落这才松了口气,心道,秦落啊秦落,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见那些人已走,耶律骁翻身进了屋,朝秦落抱了一拳,道:“多谢。”
秦落一点也没客气的冷着脸下逐客令,抬手轰道:“不瞒九皇子,小女子我、还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她实在是不知这谢从何谢起,她并没有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