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着低声喊道:“珂儿?珂儿?是你吗?”
“噗嗤。”应声的却是男人的嗤笑声,王孟若瞬间紧张起来,不是珂儿,那是谁?
“咳。”紧跟着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咳嗽声。
王孟若紧张地抿紧嘴唇,往后靠了一点,紧紧地贴着墙角。
“谁让你蒙着他的眼的?”
王孟若耳朵微动,这声音。
“不是要问他话吗?我不是怕他认出我们来,还专门罩住眼睛,没绑嘴。”
“你觉得他听不出我们的声音吗?”
“呃,爹,爹,你别动手!别动手!我这就给他解开。”
王孟若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给他解开布条,看到眼前的两个男人,心中大定。“果然是你们。”
童剀背过身子躲开靖安侯的视线,低声嘟哝道:“还真听出来了。”
靖安侯又想叹气了,不过现在不是教子的时候,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子,警告盯着他的王孟若:“离珂儿远一点。”
王孟若笑了起来,一双丹凤眼微微勾起,和煦贵气,将脏兮兮的小屋也称得有了几分光华,“靖安侯多虑了。”
靖安侯原来最是欣赏王孟若这幅荣辱不惊的气度,现在却只觉他心机深沉不怀好意。爱屋及乌,恨屋及乌,不过如此罢了。
他直言:“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即使说了,也不一定是真的,甚至还会误导我。我其实也不想知道。我只想问珂儿最后怎么样了?”
一旁的童剀好奇地探过头来,“爹,什么叫妹妹最后怎么样了?你这不是咒妹妹吗?”
靖安侯压住心里的怒火,瞪了童剀一眼,警告他安静一点。又转过头看向王孟若,等他的回答。
王孟若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了,死死地盯着靖安侯,半晌才妥协一般低下头,声音低弱:“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她说过是奇冥香。”
靖安侯咬紧牙根,缓缓起身,双手用力地握在一起,直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也止不住颤抖。奇冥香,无味无解,童家祖传秘药。珂儿是决心赴死。
童剀敏感地觉得不对劲,低声了一声:“爹?”
“打。”
“嗯?”童剀不解。
“给我打!”靖安侯嘶吼道,见童剀惊诧的表情又失落道:“留着口气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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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傍晚像是大蒸笼里透进两三股凉气,三三两来的人聚在一起,随便在街上茶摊点一盏茶,唠唠嗑就能消磨一下暑气。长乐街尾的茶摊就热闹得很,尤其是这条街上还出了件惹人眼球的事儿。
靖安侯府的小姐退亲了。
要知道靖安侯府的小姐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个权势滔天的爹,娶了她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况且人家还花容月貌,富贵非凡。这不,童小姐退亲的消息一传出去,这长乐街就聚满了能人才子。
虽说能见到童小姐真容的,百不存一,可万一呢?再说靖安侯这段时间也回京了!见不到童小姐,可能见到时常外出的靖安侯啊!
“切,狗眼看人低!不就是被人退了亲的女人吗?摆什么谱?”
突如其来的叫骂声惹得众人纷纷伸着脖子往外看,靖安侯府外叫骂的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玄色长衫,衣服上还有几道褶子,一看就是从柜子里翻出来的。书生见人都看过来,只觉心里有了底气,难不成靖安侯府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他不成?
书生更加猖狂地冲着靖安侯府门前的两个小厮骂起来:“你们是什么货色!竟然也敢推我,你知道我这身长衫值多少银子吗?今年秋闱,我就是进士了,进士你们知道不知道?小心我治你们这些刁仆一个不敬之罪!”
“噗嗤。”茶摊上围着的人都惊呆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傻子。茶摊主人摸摸自己的小胡子,忍不住摇头笑起来。
众人也是议论纷纷,还进士!靖安侯府是什么人家?别说进士,就是五品官来了,都得冲着看门小厮客客气气的。更何况一个还不是进士的人?
书生看众人笑闹着,周遭熙熙攘攘都是人,还以为都在看靖安侯府的笑话。想到刚才被靖安侯府的人赶出来的窘境,他扬起脖子就喝道:“不就是一个侯爷女儿吗?我呸,我告诉你!想嫁给太子?妄想!太子妃怎么可能是这种被人不要了的二手货?”
听到这里,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愣了片刻之后立刻一哄而散。茶摊老板也赶紧催着自家婆娘收拾摊子,今儿出门没看黄历,遇到了这么个愣头青!
书生雄赳赳地指着两个小厮继续骂,看到众人都散了,颇觉扫兴,骂道:“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等我考上进士!”
不过片刻,靖安侯府前人尽皆散尽,一排衙役匆忙跑过来,扑上去就堵住书生的嘴,掼倒在地。领头的衙役跑得满头大汗,朝着靖安侯府看门的小厮连连拱手:“还请您帮忙给靖安侯带个信儿,都是咱们没看好,竟然放这种糊涂人跑出来了。以后一定加强巡逻!”
两个小厮嘴上应着,心里却腹诽,侯爷才不会介意呢。
第17章 闹翻
靖安侯府里人人自危,丫鬟仆妇来来往往做事都轻手轻脚,生怕一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心里却恨极了那个糊涂书生。真以为他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竟然在靖安侯府前面叫骂!他倒好,骂痛快了就被衙役拘走了,两三板子下去就没事了。可他们呢?连累他们白白替他受过!
蒲氏心里堵得慌,板着脸坐在榻上,恨不能学着那些妇人哀声叫惨,这都是些什么事!本来想着悄悄退了亲,她过些日子再给珂儿找个如意郎君,岂不美哉。偏生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书生搅和了。
她更生气的是,侯爷竟然不管!任着那书生在外叫骂!
旁边的童珂懒洋洋地歪在一旁,看着父亲猛冲她眨眼,她才轻声劝道:“娘,不用跟那人一般见识,不过是眼比天高的红眼小人罢了。”
蒲氏看她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中气苦,“我还不是为你担心,经他这么一闹,你可怎么办?你听听他是怎么……”
童珂反而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光彩四射,“那不是更好吗?经他这一闹,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退了亲,也不用跟王家有什么瓜葛了。”
“可……”蒲氏听了觉得也是这么个事儿,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余光瞟到珂儿带笑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大声问:“这是不是你们父女串通好的?”
靖安侯咧着嘴讨好地冲着她讪笑,期期艾艾地说:“我也没办法了。”
蒲氏冷笑:“合着你们父女都商量好了,就瞒着我一个人!”
“不是,我也不知道。”蹲在角落的童剀默默插了一句。
蒲氏都要被气笑了,舍不得对儿子女儿下手,伸手拧住靖安侯的耳朵狠狠转了一下。
童珂轻咳两声,给童剀使了一个眼色,起身走了出去。他们这些做小辈的总不好看长辈的笑话,虽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童剀轻手轻脚跟出来,猛地拉住童珂,踌躇半晌才问到:“昨儿我揍了王孟若一顿。”
童珂挑挑眉,“怎么?还不痛快?”颇有一种不痛快你可以再去揍一顿的意思。
童剀知道自家妹妹的性子,干脆利落,当初示意他去找王孟若的麻烦,他就知道妹妹和王孟若是真的散了。正因此他更是气愤,如果不是王孟若做了对不起妹妹的事儿,妹妹怎么会下这般狠心。只是他昨天听到了奇冥香。
奇冥香是童家祖传秘药,童剀作为下一代的家主,肯定是略知一二。可他记得童珂根本不知道奇冥香的事儿,爹爹当初还专门叮嘱他不要告诉妹妹。那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童剀烦恼地挠挠后脑勺,干脆直接开口问道:“昨天爹爹和王孟若说到了奇冥香,还问你最后怎么样了。我明明带了耳朵却像是没有带脑子,怎么也听不明白。偏偏爹一句话也不说。是你告诉王孟若奇冥香的事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童珂眼神微动,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王孟若竟然将奇冥香的事情说出来了。想必父亲也知道了前世她是怎么死的。她勉强勾起嘴唇瞥了童剀一眼:“无事。再说你有脑子这物事儿吗?奇冥香的事应该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我都记不得了,是我的不是。”
童剀非但没恼,反而惊诧地看着她:“你竟然还有大意的时候?还有我听说你想嫁给太子?你疯了?太子那体格可经不起你折腾!”说着他看看四周,低头耳语:“听说太子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不好治。正是因为这样,朝堂上才站了太子派和瑞王派。你可别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要真嫁给了太子,那……”
“咳咳。”童剀尴尬地咳了两声,他差点就跟自家妹妹说嫁给太子不性,福了。都是在军营里跟那些糙汉子厮混久了!
他对上童珂似笑非笑的眼神,又咳了两声:“那什么,就是万一太子身体出什么问题,你可怎么办?再说你嫁给太子,怕是朝堂的人都要以为爹爹也站队了。”
童珂眼神复杂,颇能体会爹爹那种“蠢儿子终于长进了”的快感。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哥哥的头,却发现只能探到他的眼睛……
“怎么?”童剀疑惑片刻,恍然大悟,躬下身子将头顶对着她,“喏,给你摸吧。下次提前说。”
童珂鼻子酸涩,眼眶微热,顺从地伸手摸了摸,她哪里能不爱她的家人呢?
见童剀要直起身子,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样子,慌忙用了点力气压压他的脑袋,说:“你不要担心爹爹站队的事情。我们今天没有阻止那个书生就是为了让他将消息宣扬出去,被他这一骂,我恼羞成怒,闹着要嫁给太子不是顺理成章?”
“父亲阻止不了,皇上问起来也能哭诉养女不肖。我宁死也要嫁给太子,爹爹宁可将我除族也不肯答应。至于事情能不能成,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童剀弓着腰久了,只觉腰酸背痛,硬生生顶着她的力气站起来,反驳道:“爹爹最疼爱你了,怎么舍得把你除族。”说着又嘟哝道:“倒是说不定哪天被气急了,把我除族了。”
“噗嗤”童珂忍不住笑起来,“你可是爹爹唯一的儿子,爹爹只是对你要求更高。”
童剀没看到童珂的不对劲,挠挠后脑勺:“我也不管了,反正我也不懂你们。你和爹爹谋划的事情还从来没有不成的。还是战场更适合我!”
等童剀走远了,童珂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王孟若也跟着重生了,真是麻烦。今儿能把奇冥香的事儿泄漏出去,怕是明儿就能再算计她一把。
靖安侯府的小姐闹死闹活要嫁给太子的消息像风一样传了出去,数不清的人上门来一探究竟,安慰的,看笑话的,打探消息的一拥而上,闹得整个靖安侯府来来往往都是人。
靖安侯和蒲氏烦不胜烦,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们是骂也不是笑也不是,干脆将大门一闭,宣称靖安侯被气病了,需要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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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转折
靖安侯被气到卧床的消息传到了紫禁城,一下子将朝臣炸了个懵。北边战事正吃紧,虽没什么大的战役,也是小冲突不断。本应镇守大局的靖安侯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说是要跟圣上和兵部商量战事,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就是疼爱女儿的靖安侯舍不得女儿受委屈,亲自回来退亲打脸。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素来重用靖安侯爷,想着不能寒了靖安侯的心,跟朝臣们打过招呼之后就准了靖安侯的请求。
没成想跳出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
这下倒好,靖安侯的女儿恼羞成怒为了面子嚷着闹着要嫁给太子,靖安侯向来不站队,哪里会同意?这两边一闹,本就花工夫,偏生靖安侯还被气病了!怕是一时半会儿靖安侯是走不了了。
景明帝更是愁得很,坐在龙椅上揉揉太阳穴,见立在下面的皇子们低着头大气都不出,只给他看乌漆麻黑的头顶,更是恼火。
这件事说不上谁对谁错,骂靖安侯不识大体吧?可也不能人家还病着就让人家上战场。骂靖安侯女儿吧?当皇帝的难不成还能冲进臣子家里去斥责人不成?就是派个小太监去斥责也是打了靖安侯这个功臣的脸。
怪来怪去,最后只能是那个书生遭殃了。
“那个在靖安侯府外叫骂的书生还在牢里关着呢吧?”
大总管周启恩弓着腰低声回道:“回禀圣上,还在顺天府地牢里关着呢。”
景明帝面无表情地吩咐:“那就让顺天府尹好好审问,问问那个书生是受了谁的指示,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事,意欲何为!”
下面的一众皇子、大臣面面相觑,圣上这话一出,那个书生怕是得扒层皮才能从地牢里出来了。
瑞王郭榽更是提起了一颗心,父皇这般重视这件事,难保不会考虑靖安侯嫡女和太子的亲事。
这就难办了,靖安侯是重臣,手握重兵,又是父皇的心腹,向来不参与皇子们之间的纷争。就是和皇子去吃个饭回来也会悄悄跟父皇禀告。时间长了,他也就没这个心思去拉拢靖安侯了。
可现在倒好,他偷偷觑了一眼上首的父皇,心生不安。为了北边的战事,父皇说不好真会顺着应了这门亲事。那他该怎么办?靖安侯会不会因着女儿站到太子那边?
景明帝烦闷地狠拍了一下龙椅,看下面一堆臣子、六个皇子,却连个主意都想不出来更觉烦心,喝道:“你们连为朕分忧都做不到吗?”
众人噤若寒蝉,只有尚在襁褓的八皇子郭梒还不懂看人眼色,扬着藕节般的小胳膊冲皇上招手。
景明帝平常还有兴趣逗逗这个幼子,这个时候却只觉没规矩,目光沉沉地盯着抱着八皇子的奶娘:“你是怎么教皇子规矩的?”
龙颜一怒,奶娘一哆嗦本能地要跪下磕头,差点把八皇子摔下去。一旁的总管太监周启恩匆忙将八皇子抱过来,厉声斥道:“大胆!”
奶娘脸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景明帝皱着眉头摆摆手,“拉下去!”
被两个侍卫拽着胳膊拉下的奶娘猛地醒悟过来,大声嘶叫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尖利的声音吓得八皇子哇哇大哭,景明帝气恼不已,鼻翼两旁的法令纹愈加深邃,瞪了周启恩一眼,喝道:“都给朕滚下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皇子们连忙应和,就要退下。
“太子留下!”
瑞王眼神扫过身形羸弱的太子,脸色微黯,却也不得其法,只能跟着其他皇子们退下去。
太子掩着嘴唇轻咳两声,一直盯着他的景明帝略觉扫兴。他只有两个嫡子,均是元后所出,可惜元后难产,生下的双生子也一死一弱。坐在皇位上,他提防这个提防那个,可还真对这个嫡子生不出忌惮。
说不定他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