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尽家财又何妨?
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是不是值得,又何须旁人评说呢?
纪清歌望着这对兄妹,心中也有几分感慨,“你们今后可是已经有了打算?”
“县主无需挂心,纪家……”纪文栢话音顿住一瞬才接了下去:“二房三房还在,日后继续从商也好,还是务农也罢,总归我和文雪不会无处栖身。”
口中说着日后,纪文栢到底还是现出了一分落寞来。
他的父母获罪,纪家长房儿孙三代之内都不可能再走科考一途,而他自懂事起就刻苦攻读的诗书也……没了用武之处……
黯然神色转瞬就被这少年重新压回了心底,纪文栢重新挂上了微笑:“文桐还在二房,等我回去之后将他接到身边抚养,纪家……虽然败落,但仍有田亩店铺,今后只要好生经营,安稳度日还是不发愁的。”
“想来县主也知道,我……不是经商的材料,真要让我接手父亲的路数,对我而言并非好事,到还不如现在这般,也算不太超出我的能力之外。”
似乎没料到他能看得如此透彻,纪清歌有些惊讶的望了纪文栢一时,终于点了头:“你心中有成算就是好事。”
别看纪文栢现在说得云淡风轻的,纪清歌心里明白,光是他几乎一手败光了纪家产业这件事,等他回到淮安之后,就势必会要面对纪家宗族的兴师问罪,二房,三房,旁支等等,曾经的纪家靠着庞然巨兽一般的产业养活了多少人,等着向纪文栢要个说法的就有多少人,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就从此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只是……这是纪家之事。
这是纪文栢这个纪家长房长男避不开躲不掉的责任。
这一关,旁人没法替他度过。
一念及此,纪清歌略一犹豫,到底还是开口道:“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可书信告知与我。”
纪文栢怔了怔,似乎没料到纪清歌会出口此语,这个清瘦的少年眼圈一红,噎住了片刻才答道:“文柏……多谢县主慈心。”
纪清歌与这一对纪家兄妹,彼此之间到底还是可说的不多,甚至都还不如裴元鸿能有几分交浅言深,纪文栢似是也有同感,并没有再言辞牵扯,规规矩矩的道别之后携着纪文雪登车而去。
纪家入京之时迤迤逦逦的车队,无一处不是富贵景象,而现如今离京却只剩了这两辆减薄的油布篷车,纪清歌心中不禁也有些感慨,直到回到安国公府进了自己的院子,还没来及换上家常的衣裙,就被少夫人秦丹珠风风火火的找上了门。
“清歌妹妹,你……”秦丹珠望着纪清歌欲言又止,一脸古里古怪的神情,将纪清歌看得不禁狐疑了起来。
“表嫂?”
“你……你……”秦丹珠卡住半晌,自己没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个圈,居然一甩手,“算了!”
转身又风风火火的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将纪清歌闹了个莫名其妙,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又被卫邑萧和卫辰修两人联袂找了过来。
“妹、妹妹!”卫辰修同样也是欲言又止,憋得脸都涨红了也没吭哧出一句完整话来,而卫邑萧却笑眯眯的只顾笑。
“二表哥,三表哥,怎么了?”纪清歌心中更是奇怪,然而不论她怎么问,两人都不答话。
最终卫辰修实在坐不住,只说了句要去习武就脚不沾地的逃之夭夭,而卫邑萧也想走的时候纪清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
“二表哥!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越是这样不说,纪清歌心中就越是狐疑,就如同有只小爪子不停抓挠似得,跑了一个卫辰修没拦住,如今只剩了一个卫邑萧,纪清歌干脆来了个不放人,一定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卫邑萧笑吟吟的望着自家小表妹,一声都不吭。
纪清歌无奈,不得已也只能诱之以利:“日后我给二表哥绣个荷包可好?”
卫邑萧失笑:“一只荷包就想换我的情报是么?”
“那,一对?”
卫邑萧眯着眼望着眼巴巴的纪清歌一时,露出一个坏笑:“表妹可知道,如今整座帝京城都在谈论——表妹的未婚夫婿……不、太、行,这件事呢。”
一句话把纪清歌给听愣了。
不太行?说的是什么事情?什么事情不太行?
然而不等她再开口询问,卫邑萧已是笑着离去,还不忘提醒:“一对荷包,表妹要记得,言而有信。”
习武出身的人脚步都快,眨眼功夫卫邑萧也没了影子,而这边纪清歌却还没想明白——表哥怎么话都不说明白?段大哥到底什么事情不行?
元贞县主懵圈的同时,禁宫之内的一国之君正拍着御案咆哮——
“自你白海归来,太医署中你的脉案朕就几乎倒背如流,你——”段铭启气得语无伦次的指着一旁淡定喝茶的靖王殿下:“你是当朕是傻子?伤在胸肺,你竟然能编出个有碍子嗣的毛病来?!”
“朕怎么不知道你几时有了这么个隐疾?!”
皇帝陛下脸色铁青,拍了桌子尤嫌不够,气得几乎砸茶盏,没能砸成全是靠了靖王殿下忙不迭说了句:“钧窑的杯盏,前朝古物,兄长砸一只,那一套就再难配齐,只能废了。”
骨子里仍是个抠门帝王的段铭启顿时一僵,随后才反应过来,气得深吸口气,向左右喝道:“愣着什么!给朕把他茶盏给收了!今后朕这里没他的茶喝!”
杵在角落里不敢吱声的首领太监福春只能磨磨蹭蹭的近前,赔着笑脸收走了段铭承手边的茶盏,眼光溜了溜皇帝陛下的脸色,干脆连案几上配茶的点心也一并收走,这才又蹑手蹑脚的退回到角落里继续将自己当成了一根木桩子。
靖王殿下无可奈何,自家亲哥正在气头上,若是骂他一顿就能消气的话,那骂就是了。
然而他越是一副闭嘴听骂的模样,皇帝陛下心中的怒火就越是旺盛,饶是靖王殿下再淡定,也只能叹着气劝解:“兄长何必动怒,又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陛下咬着后槽牙冷笑:“朕唯一的亲弟弟突然就昭告天下说什么旧伤缠身恐难有子嗣?!”
“你还有胆子说这不是大事?”
“莫非你白海之行伤的不是肺而是肾?”
眼看皇帝陛下气得开始语无伦次,段铭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的答道:“不曾!”
两字出口,不等天子再骂,靖王殿下紧跟着解释道:“不过若是伤后体弱之时染上甚病症,或许会牵连出某些症状也是说不定的。”
皇帝陛下气得额角上的青筋都在跳,“你——你这——”
“就是如此,皇兄只当做是……嗯……并发症便是了。”
第246章
禁宫中的皇帝陛下大发雷霆,憋了一肚子邪火史无前例的喝令左右宫人将靖王给赶出了宫,而纪清歌这个时候也同样是瞠目结舌。
虽然……之前段大哥曾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可……可……可她没当真啊!
纪清歌又不是傻的,再是不通医术也知道肺部旧疾无论如何也与子嗣上不相干,那日段铭承被逼无奈满口胡话的诓她的时候,她实在是太过惊愕,可事后冷静下来之后再仔细一想,那自然也就不当真。
不过,不当真归不当真,但这份情她依旧是领的。
仅仅是为了让她安心,就能出口将症结归于己身,并向她承诺此生不二色,普天之下能有这般心意的男子凤毛麟角,仅仅是这一份心意,就足够让她不再追究他隐瞒她宫寒之症的事。
可……她却压根没想过段铭承会将此事公布于众。
然而就算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此法确实……行之有效。
就在这‘靖王之前白海一行中身受重伤留下隐疾,此生子嗣艰难’的传言如风一般吹遍了整座帝京的同时,那些前一日还满面笑容的跟他话里话外提及自家姑娘的朝臣们,就都安静了。
“这样比较一劳永逸。”——靖王殿下如是说。
纪清歌对此哭笑不得,但是靖王话风都放出去了,就连天子都无可奈何,她又能做什么?事已至此,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建帝段铭启对此着实是恼火了许久,但靖王先斩后奏,自己向外放了传言,他事后就算是想补救辟谣都晚了。
这种事,再怎么辟谣都无济于事。
不光辟不了谣,反而越是澄清,越会推波助澜。
对此心知肚明的皇帝陛下恼怒非常,足足个把月都没给靖王好脸色看。
但就算再是生气,也已经于事无补。
之前还团团围着靖王围着安国公府各种花式推销自家姑娘的人家全都静悄悄的没了踪影。
没人是傻子,亲王侧妃的吸引力会如此之大,全部都是建立在正妃不能生育而侧妃却能有孕的基础上。
但现在……这个基础不存在了。
能肖想侧妃之位的也都是有头脸的人家,虽然侧妃总是要比正妃矮上一头,但若正妃无子,自家姑娘的孩子就是未来王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样的诱惑足以补平这个正侧之间的差距,可若侧妃也不能有子,那还有谁会愿意自家姑娘好端端去给人为侧?
就只看靖王无论人前还是人后,都一门心思的眼里只有元贞县主,也知道将来侧妃不太可能会受宠。
既无宠,又无子,那去做侧的意义何在?
自家姑娘也不是大街上捡来的,还不如正正经经嫁个有潜力值得联姻的人家。
不得不说,这在天子眼中简直烂得不能再烂的说辞,却一劳永逸的解决掉了靖王所有的桃花运。
而且还没人对此有过怀疑。
何况当初靖王回京之后他的伤情状况就始终是机密,京中除了帝后二人和纪清歌之外根本无人知晓,如今竟是随便他胡说也死无对证。
靖王自己都默认了传言,再如何也不可能有假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世人公认的。
谁会将这种事轻易拿来玩笑?
既然传出了流言,且又被正主儿默认,那流言也必然就不是流言。
——难怪就连元贞县主宫寒难孕这样的病症在靖王看来都不足为虑,原来是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子嗣的缘故……这就说得通了。
几乎就是一夜之间,安国公府原本应付不暇的‘后宅走动’就陡然之间消停了下来。
不过皇帝陛下也不是好拿捏的,被自家亲弟弟气了个半死之后,憋了一肚子不忿的天子来了个釜底抽薪,在礼部小心翼翼的问起是否该给靖王筹备婚礼的时候,天子来了个一问三不知。
这一招可谓是攥住了靖王殿下的七寸,不得已,段铭承只能老老实实的去跟他兄长认错服软。
有生以来头一回进宫还需递牌子,而且递了牌子都还被驳回,段铭承几次想面圣未果,这才知道把自家兄长给气毛了到底是什么后果。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转头去求皇后季晚彤。
皇后娘娘如今已经快要临盆,被这兄弟二人这一场官司给逗得整日里心情愉悦,直到看够了热闹,这才笑吟吟的在天子面前进了言。
直等到礼部开始与安国公府商议拟定婚期的时候,已经是数月之后了。
其实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一对手足之间的官司,卫家是看得憋了一肚子的坏笑,反正他们家表姑娘今年才十六,卫家对此是真不急。
可是靖王急啊。
听闻卫家跟礼部露出口风,意思是想先行定礼,等自家表姑娘十八再出嫁,靖王殿下咬牙切齿的转头就上了安国公府去找卫公爷谈心。
等到新出生的小皇子百日的时候,安国公府终于做出了让步——
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
再转过年,纪清歌就是十七,这个年纪出嫁正当龄。
明年……段铭承咬着后槽牙算了算日子,还有……不到一年。
行吧,明年就明年,忍了!
日子就在这忙而不乱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已经议定了婚期,纪清歌也就老老实实在安国公府中备嫁。
其实说是备嫁,也并没有真需要她忙什么的事。
她是要嫁当朝亲王,嫁衣凤冠都是礼部和内务府联手准备,根本无需她亲自动手,而不论是未来夫家,还是帝后二人,都对她颇为满意,虽然也有按规矩派了宫中的嬷嬷来教导一二,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如今无人不知元贞县主是靖王的心尖子,嬷嬷更不是傻的,在来之前就得过了提点,面对纪清歌的时候无比的和蔼可亲,与其说是教导两个字,还不如说更像是来帮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