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着火(二更)
“所以呢?”如同允禩想象中的哭闹不休或者大发雷霆不同, 郭络罗氏特别轻柔的问他, 这轻柔的语调让允禩怔忪了一下。
“你知道,爷在外头办差, 走得越高, 办的越好,就越会招人嫉恨, 总会有那等子闲着没事儿的宗族和御史找事儿,因为……咱们府中出过阿哥, 所以爷怕……到时候护不住你,所以才一直追寻那个孩子的下落。”允禩想了想还是跟郭络罗氏说了实话, 他怕再不说清楚,以她现在的敏感, 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
因为低着头捏着茶杯说话, 所以他没看见郭络罗氏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讽刺。
“眼下孩子既然找回来了,自然就该接回来, 爷会给他单独安置一个院子, 不会让他到你面前来碍你的眼,等他大了爷会立他做世子,等咱们将来……”允禩眼神中有憧憬, 也有期待,说这话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郭络罗氏, 却被她眼神中的狠劲儿惊得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爷说不会让他来碍我的眼?可作为世子,各种公开的场合,难道他不需要出来?”郭络罗氏冷冷盯着允禩, “还是说,你从头到尾都不关心我是怎么想的。”
“你难道不知道,他的存在,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若是不知道他在哪儿也就罢了,知道他生活在我的地盘儿上,每时每刻都是在挖我的心。”说着郭络罗氏眼眶突然湿润起来。
“我不介意别人说我什么,也不介意顶着压力做你的福晋,我愿意吃这个苦,就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允禩看着郭络罗氏落泪愣住了,过了良久,他才低哑道:“我愿意……玉容,我真的愿意。”
郭络罗氏因着允禩的回答,眼神中闪现出希冀的光芒来。
“可是……爷怕最后,爷护不住你……”允禩这句话像是打断了郭络罗氏最后一份希望,她闭了闭眼睛,泪水从眼眶中滑落出来,再睁开已经是完全的黑暗和空茫。
“我知道了,让我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郭络罗氏低着头轻轻说道。
“玉容……”
“你先回去!”郭络罗氏微微提高了点声音,这略有点尖锐和生气的声音倒是让允禩放心了些,他静静的回了外院。
许是因为心里头记挂着这件事,允禩在外院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哐当!”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撞到墙上巨大的动静让允禩一下子醒了过来。
“怎么……”允禩难受的坐起来皱着眉头刚问了两个字,吴越就踉跄着跑过来跪在了他面前。
“爷!大事不好了!正院着火了!”
允禩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个干净,他爬起来鞋都没穿,疯狂的冲着正院跑了过去。
等他过去的时候,正院里人声鼎沸,许多下人正拿着水桶跑来跑去的灭火,可正院的火势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减缓的痕迹,反而耀武扬威有快速向别处蔓延的趋势。
允禩抢过一个奴才手中的水桶当头浇下,抓起在旁边已经打湿了的被子就要往里冲。
“爷!您不能进去啊!让奴才进去吧!”吴越哭着抱住了允禩的大腿,被允禩一脚踹开,不等奴才们拦住,允禩已经飞快的冲进了火里头。
“玉容!玉容你在哪儿?爷来救你了!”允禩冲进正院后,就嘶哑着嗓子大吼,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
他疯狂的找遍了西厢房和东厢房,都没看到郭络罗氏的身影,这让他的声音不自觉哽咽起来:“玉容!我求你了!不要扔下我一个人!不要孩子了!没有任何人,就我们两个!你出来啊!”
可即便他这样一直大喊,也没得到郭络罗氏的回答,焦急中落下的眼泪被火迅速烤干,甚至已经有火苗吻过了他没有穿鞋的脚,带来阵阵疼痛。
但他完全没有管这些,冲进了火势最大的大厅里头,郭络罗氏就静静的坐在八仙桌旁边的脚踏上面,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回忆往昔。
“玉容!”允禩上前一把抱住郭络罗氏,“爷错了,都是爷错了!你跟爷出去好不好?”
“爷没错,是我错了……”郭络罗氏一开口,就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是我不该强求,我生不了孩子是我的罪过,也许……我不该嫁给你,若是……我没有在安亲王府的后院遇到你,就好了……”
“我们先出去再说好吗?”允禩听得五内俱焚,可是火势渐大,他只想赶紧出去再说。
“爷出去吧,我想在这待着,我一直特别……特别冷。”郭络罗氏说着哽咽起来,“冷的我每个晚上都睡不着,冷到了骨头缝里头,现在我才觉得暖和了一点,就让我在这儿待着吧。”
“玉容,你不要爷了吗?你答应爷,会陪爷一辈子的!”允禩紧紧搂着郭络罗氏大声问。
“对不起,我太难受了,反正你也食言了,我也想食言一次,爷原谅我最后一次好吗?”郭络罗氏笑了一下,眼泪落得更凶,可神色却如同初见时一样明媚。
“……好,那爷陪你一起在这儿待着。”允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释然的揽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
“允禩?”郭络罗氏惊讶的抬起头看着他。
“乖,抱着爷,是爷不好,爷先食言了,所以爷陪着你,永远都陪着你,向你赔罪,好不好?”允禩抱紧了她,脸上有心疼,也有坚定。
他前半生的努力是为了自己,也算是为了额娘,后半生他一直都是为了让郭络罗氏更幸福,可却亲手一步步将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眼下既然两个人能一起走,就算早了几十年又何妨呢?
“允禩!”郭络罗氏抱住了他,撕心裂肺的哭起来,身后火势更大了些,甚至有些横梁已经摔落下来,可是允禩抱着哭得歇斯底里的福晋,一点都没动,在这火热的空气当中,有种别样的温馨。
“主子!”
“爷!福晋!”有几个侍卫在吴越的带领下,冲了进来,见允禩因为护着郭络罗氏,胳膊和小腿都已经被烧伤了,吴越当即就冲了过来将自己身上的被子跟允禩的换了过来。
“快带爷和福晋出去!”吴越也不管两个人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着急的吩咐。
事急从权,侍卫们有两个在前头开路,有两个死死拉住了主子和福晋就开始往外走。
等到大家都出来的时候,郭络罗氏已经晕了过去,而允禩还死死抱着郭络罗氏不撒手。
吴越只好让他们两个一起到外院,早就请过来的太医已经在等着了。
“吴公公,廉郡王胳膊和小腿上的伤怕是会留疤,福晋侧脸被烧伤,再有就是两个手腕上的伤,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大碍。可福晋这个伤,也会留疤,我这里倒是有祛疤的玉容膏,也不能完全让痕迹消失。”太医给允禩和郭络罗氏诊过脉以后,小声汇报。
不等吴越说什么,允禩就在身后嘶哑的开了口:“爷听说,当初救皇阿玛的那个大夫很厉害,她现在可还在京城?”
“回王爷的话,那苗大夫是皇后娘娘找来的,至于苗大夫现在在哪儿,微臣就不得而知了。”太医转过身恭敬的回答。
“爷知道了,麻烦您走一趟,吴越送一下太医。”允禩咳嗽了两声,还算温和的让人送走了太医。
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福晋,他用被包扎好的手,轻轻碰触了一下她被包起来的侧脸,神色悲伤又温柔,好半天他才轻轻揽着郭络罗氏睡了过去。
第二日等郭络罗氏醒过来,允禩不怕伤痛,亲手伺候着她喝了安神汤。
半夜里郭络罗氏大哭一场,心中的郁结已经去了三分,看允禩包扎着双手,还坚持端着药碗,只能沉默的喝了下去。
等看着她睡过去,允禩不管自己脚上和腿上的伤,坚持要进宫,吴越没办法只能让人准备轿子,送他进宫。
“臣弟给皇兄请安,臣弟想要求见皇嫂,还请皇兄应允。”允禩进了九洲清晏就直接跪了下来。
四爷今儿个一大早已经知道了廉郡王府着火事件的始末,眼下看见允禩这副凄惨样子,还是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去吧,苏培盛,让人抬廉郡王去琴瑟同德。”
“喳。”苏培盛看见廉郡王这样子也觉得肉疼,直接让奴才架着他出去上了软轿,直接到了琴瑟同德的正殿前头才让人扶着他下来。
“皇嫂,孩子臣弟不要了,臣弟这一生都会为大清当牛做马,死而后已,绝不会再给皇兄和皇嫂找任何麻烦。”允禩见了松格里直接跪了下来,一句废话都没多说,直接摆出了自己的诚意。
“然后呢?”松格里看见他身上的伤,并没有心软,只是静静看着他。
她一直是个硬心肠的女人,在她看来,允禩能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并没有任何人害过他。
爱一个人却处理不好感情的事情,这样还不如不爱,起码不会让两个人都生不如死。
“求皇嫂让苗大夫出山,治好郭络罗氏身上的烧伤。”允禩也知道自己并不能让松格里怜悯,他非常响亮的将脑袋磕到了地上。
这动静听得屏风后头的李思敏都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作者有话要说: 0点见哦~
第170章 年家次女(一更)
允禩蹒跚着离开后, 李思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啧啧啧……都说爱新觉罗氏出情种, 我瞧着他这也算是专情,就不知道情之所以深是砒霜还是蜜糖了。”李思敏摇着头感叹。
“哼,我最是瞧不上这样的,对关心的人情深一片,却不管孩子死活, 所谓深情者最是无情, 还是有道理的。”松格里轻哼了一声,斜靠在团塌上摇着美人扇,一派悠闲姿态。
“你怎么想呢?”看着李思敏漫不经心的样子,松格里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我李思敏的儿子, 就从来没想过要给别人,从我捡到孩子那天起,他们的缘分就尽了。”李思敏挑着眉头, 美目流转间倒是有了几分属于男子的霸气。
“那你就没想过思存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 那孩子大了是不是会知道真实情况。”松格里本就不觉得李思敏会妥协,她也从来没想过利用皇室权利压李思敏。
“你以为他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李思敏轻轻笑了一声, 唇角还带着点子不羁的风流意味。
“哦?我倒是没瞧出来那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 前几日他跟果果回来的时候,可是一点儿端倪都没露啊……”松格里挑着眉头有些诧异的笑了笑。
“那是,我李思敏的儿子, 要是轻易就能叫人看出马脚,也对不起我们家先生这些年受的冤枉了。”李思敏调侃了一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都笑了起来。
“……邬有道真是个可怜的,怎么就碰倒你了呢?”松格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么想怎么怜悯邬有道。
“要是没有我,这几年他在西北早就叫人生吃活剥了。话说,我也该回去了,苗老太那儿还是我去找吧,她前段时日说想见见明谨,我明儿个从那姓孔的家里接了明谨,就直接去苗老太那儿了,也算是全了我跟廉郡王府之间的因果。”李思敏喝掉了自己茶盏中的茶水,站起身来。
“等办完这事儿,我就不进来给你请辞了啊,等年底再进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吧。”
“行,你等会儿,我那库房里还有些好皮子,都给你带上,听说西北的冬天太冷了些。”松格里点了点头,直起身来说完,吩咐明秋去去库房里留下来的好皮毛。
“多谢皇后娘娘。”李思敏吊儿郎当给松格里行了个礼,换来了松格里一声嗔笑。
在孝期里头,松格里就给明谨选了门好亲事,是个过了殿试的寒门学子,姓孔,去了翰林院,是王琰的门生,据说风评不错。
五月初才刚嫁过去,那孔翰林家里头也就只有一个年迈又好说话的婆母,因着明谨是在皇后身边出来的大丫头,还在四阿哥身边做了许多年的姑姑,在家里头极为自由。
所以李思敏一通知,明谨就直接应了下来,第二日一大早就随着李思敏的马车去了苗老太的住处——乌拉那拉府隔壁的别院。
“你们来了?”苗老太正在摆弄自己那些瓶瓶罐罐,看见两个人也没有特别热情。
“随便坐,等我一会儿。”
明谨和李思敏对视一眼,随便坐在了园子里那颗茂密的桂树底下。
“咳咳……你们今儿个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苗老太坐下后轻咳了几声,先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轻声缓缓问道。
“师父,您身子不适吗?”明谨马上站起来,又给苗老太满了杯水,关切的问道。
李思敏虽然前几日才来过,可现在才跟明谨有了一样的感觉——苗老太真的老了。
这些年她强大又神鬼莫测的医术,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的年龄,可眼下竟然明显露出了老态,这让李思敏和明谨都有些担忧起来。
“无妨,你们今日来,是有事儿吧?”苗老太轻描淡写的拍了拍明谨的手,看着李思敏问。
李思敏点了点头,把廉郡王夫妇的事儿给说了。
“哼……这种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救了皮囊也救不了命。”苗老太摇了摇头冷哼着感叹,“等着。”
苗老太站起身晃了晃,才稳步进了内室,没一会儿带着两个大瓷瓶和三本藏青色封皮的册子出来。
两个瓷瓶扔给了李思敏:“这些够他们两口子用了。”
“这个给你,医术上能教的我都教给你了,用毒……唉,这些册子里也都写的很清楚,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好,最好是别用,损阴德的东西。”将册子扔给了明谨,苗老太又施施然坐了下来。
“过几日,我就要走了。”
“走?师父您要去哪儿?”明谨着急的看着苗老太,眼眶有些泛红,“咱们不都说好了,我奉养您的嘛!”
“呵呵……那些我就当玩笑听着,就没反驳你,现在我寿数也快到头了,还有心愿未了,得回苗疆一趟。”苗老太轻声笑了笑,比以前那种神经兮兮的样子温和了许多。
“这件别院里大部分东西,我都会留下,就算留给你的念想,以后咱们怕是后会无期了。”苗老太见明谨落泪,犹豫了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师父……我不想让您走!您有什么心愿,我去替您完成好不好?”明谨趴在苗老太腿上,哽咽的抬起头央求。
李思敏沉默的看着苗老太,想起松格里跟她说过救回苗老太时,她浑身脏兮兮的,胸口和背后都是刀伤,差点儿就断气了,还是用人参丸吊着才救回来的。
所以李思敏大概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嘴巴张了张,到底是没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