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还有在寝榻上安详躺着的大梁国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姬冲将这称呼在口中过了一遍,忽然自嘲一笑。
寝殿空寂,他的声音轻缓,少了些平日里的慵懒,有些畅然,又带着些不屑:“当年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今天?”
事情顺畅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没有想到阳青的义子竟然会是秦嬷嬷的亲生儿子,就连上天好像都站在他这一边。
以前他还只是怀疑,怀疑当年母后的死跟这个女人有关,毕竟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母后体弱,就能刚好在叶蓁生了皇子就忽然病发昏迷,然后暴毙。但是没有证据,他又怎么能平白诬陷父皇的女人?
母后死后,他亲眼看着原本属于母后的东西被这个女人霸占。
身份。
地位。
还连带着……他的位分。
他像是魔怔了一样,忽然倾伏下身往太后脸前凑了几分,表情有些狰狞:“你当年使的什么手段害我母后,如今本王依样归还与你……”
他在太后寝殿自言自语,声音时高时低,偶尔间杂着诡异的笑。
寝殿外进出的宫人心中惊疑却无一人敢上前,只有先前那个被姬冲吓出来的小宫女低垂着头归拢双手在寝殿外面安安静静站着,看上去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只是敛着的眼却暗暗透出精光……
…… ……
经过先前在京郊马场被姬冲和赵思佩撞见过之后,许宁妤倒忽然想开了。
左右她以后也不能不见人,索性谁爱认就认出来好了。
因此这段时间倒是经常跟王知意一起出府,毕竟临近过年,偶尔她自己也会出来逛一逛,反正身边有凌风这么一个天命司绝杀使级别的高手跟着,相比什么也不懂的陪逛丫鬟,可是有用太多。
颖和宫的事情,这一段闹得人心惶惶,她虽不明具体缘由,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世子哥哥定然知道内情。
“世子哥哥这段时日应该事情挺多的吧?”
她声音不大,只不过独自一人突然自言自语般的说上这么句话,若是被耳朵灵敏些的人听到,定然要惋惜一句:小小年纪,可惜了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周遭只有熙熙攘攘的叫卖之声,正以为凌风不会作答的时候,许宁妤身后忽然跟上来一个样貌清秀的身影,正是原本一直跟在暗处的凌风。
“宫里的事情少主不掺和。”
那就是不忙。
许宁妤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面无表情的问他:“不是说天命司暗卫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吗?怎么你还能青天白日的光明正大出现在这京都城里?”
“属下现在是奉命保护小姐的侍卫,与他们又有不同,因此不用受那些规矩的约束。”
许宁妤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挑着眉毛继续前行。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世子哥哥这边一点消息都没让人跟她提,想必……那人已是凶多吉少。
她从小在尚书府内长大,相比骨肉至亲,生养之恩在她心里早已重过了所有,只是想到那人的结局,心里某处有种形容不上来的感觉。
伤心,谈不上;毫无感觉,却也不是。
她忽然转变了主意:“去跟世子哥哥说,想办法让我进宫一趟。”
…… ……
在许宁妤的事情上,叶怀瑾向来是有求必应。
隔日,侍郎府便传来皇后懿旨,传许宁妤进永和宫。
皇后娘娘召见,也算是合情合理。
王氏父子虽然疑惑许宁妤又是如何跟永和宫攀扯上的关系,却也知道这不是该自己多问的问题。
于是一顶小轿、三五宫人随着许宁妤颇为低调的进了永和宫。
一路上许宁妤都在好奇世子哥哥用什么理由借用的皇后名义,不过所有的问题,从她进到永和宫后所见中得到了回答。
宫人奉的原本也不是皇后旨意。
许宁妤进到殿内看见姬衍之后就明白了这一点,她舒了口气,却也没搞懂世子哥哥什么时候跟姬衍的关系有这么好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姬衍持着朱砂,批注奏折的同时不忘侧头关照了她一眼。
许宁妤勾头看了一眼寝殿方向,也没回答姬衍这个问题:“娘娘陪我同去?”
“李清!”
“奴才在。”
“带二小姐去颖和宫。”
“是。”
???
许宁妤震惊的看向姬衍:“陛下叫我自己去?”这不妥吧?
姬衍斜睨了她一眼:“要不然……朕陪你?”
许宁妤:“……”
李清面无表情的走到许宁妤身边,躬了躬身,语气中透着几分诡异:“二小姐请。”
许宁妤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李清的事情她也知道,倒也没什么立场去怪责他什么,如今姬衍没念着自己跟颖和宫的关系算计自己什么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毕竟真算起来,她才是姬衍真正意义上杀父杀母仇人的女儿。
有李清带着,他们进颖和宫还算顺利。大概也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一路上李清几乎也没怎么跟她说话。
颖和宫里安静的叫人心中发慌。
这是许宁妤第一次以这样一种状态去看寝榻上躺着的那人,不得不承认,血缘真的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明明她并没有见过那人几面,也从未对她生出过什么亲近之感,偏生此刻,胸腔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引得她眼眶发涩,鼻头泛酸。
李清站在寝殿门口没有动弹,许宁妤静静的在太后面前蹲下身来,榻上的人呼吸轻缓,气息微弱。
大概是到了……末路了吧……
许宁妤有些悲悯的盯了会儿她的脸,然后慢慢的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那只苍白的手。
有泪从榻上那人的脸侧滑了下来……
第六十五章
许宁妤在颖和宫呆的时间不长,只在太后的寝宫里静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出了殿门。
她的心情算不上好,因此也没太注意到出来的时候,李清回头看她的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颖和宫。
太阳正上到头顶,然而这个季节的太阳,温度还不如夜间宫道两侧燃着的宫灯,空气里时不时的吹来阵阵凉风,萧瑟的殿门前,立着叶怀瑾秀挺如玉的身影。
许宁妤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只管低头往前走,还是李清开口提醒,才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她愣了一瞬,怔怔开口:“世子哥哥怎么来了?”
叶怀瑾幽幽转身,先是一笑,然后朝她身旁的李清微微颔首:“劳烦李总管了,我带二小姐四下走走。”
李清了然一笑,回了个礼,又朝两人弯了弯腰,转身回了永和宫。
等李清走远,叶怀瑾才扭过头来看她,神色温柔。他看了许宁妤半晌,然后抽出来手,按了按她的头,道:“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两个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因为离得近,走动的时候她的手臂时不时就能擦碰到叶怀瑾。叶怀瑾垂眼看了一眼她微微握拳的手,心念一动,叹了口气张开手掌将她的拳头握在了掌中。
正是午间传膳的时候,宫道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各个宫里往来的宫女、太监。
叶怀瑾进宫的时候不多,许宁妤的脸在这些宫人的眼里更是陌生,只是单看身上衣着,也能大致猜出两人身份不太一般。因此往来之间,便有不少好奇的眼光盯着两人交握着的手看。
许宁妤被他们看的不大自然,手指略微动了动,想要抽回。
叶怀瑾唇侧一勾,手上力道又重了些。
许宁妤:“……”
叶怀瑾忽然轻笑,微微侧脸,视线落在她的头顶,轻声道:“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
他的手掌并不暖,触碰着她手背的指尖微透着凉,但是被他的手抓着的时候,就是能让她莫名的安心。
行吧,别人爱看,那就看去吧!
她将拳头松开,慢慢伸出手指扣住了叶怀瑾的手背,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这样手牵着手在外面走。许宁妤从踏进颖和宫之后阴郁的心情忽然就开始慢慢明朗了起来。她侧仰着头去看叶怀瑾的脸,半晌忽的粲然一笑:“世子哥哥现在变了好多。”
“现在才觉着么?”叶怀瑾低头与她对视。
“也不是。”她摇摇头,“只是现在才开始感慨。”
前世的事情现在再想,已经十分遥远。姬衍与世子哥哥的关系如今好到了这个份上,姬冲也一直没什么能接触到她的机会,就连……颖和宫的那位都成了如今模样。
“她……中的是什么毒?”前些日子经过王崇瑞书房的时候,无意直接听到他提起过,太后此番是中了毒。只是这么久的时间,对于下毒之人的追查都是口头上叫嚣的厉害,却也不见落实到行动,她的心里隐约也有了猜测。
“束魂草。”
叶怀瑾也没想过要把这事瞒着她,只是他却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阿玉听见这三个字的时候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好不容易明媚起来的脸色在听到这三个字之后忽然灰败:“这种毒……应该不太常见吧……”她喃喃着:“陛下跟世子哥哥……是不是知道这毒是从何而来……”
叶怀瑾拧着眉看她,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春风得意楼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是阳青的义子。”
许宁妤没太明白世子哥哥忽然给她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跟太后被下毒又有什么关系?
叶怀瑾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认真听:“秦嬷嬷跟着太后之前,也是嫁过人的。她的夫家姓刘,是边城一个药学大师的小徒弟,后来边城□□,城中所有的医者、郎中都被当权者抓走,不知所踪。这些人里就有秦嬷嬷的丈夫,而秦嬷嬷当日因为出了远门,幸免于难。但是回来的时候,丈夫、还有不满一岁的儿子都不见了。”
“再后来,就是十多年前大梁与月祗国的那场战争。”他的声音忽然低沉,她还记得第一次从铜雀台回来之后世子哥哥跟她说过的叶侯爷当年北疆暴毙的真相……是月祗国那位擅药的军师!
她忽然打断他:“秦嬷嬷的丈夫,是月祗国人?!”
“……嗯。”他伸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继续道:“秦嬷嬷的丈夫,就死在那场战争前,那些瞬间提升将士战斗力的怪药。被抓起来的医者和药师,都是那场药剂实验的牺牲品。”
许宁妤一时无言,但她不笨,瞬间就明白了世子哥哥说这些的原因,略思索了一瞬,她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世子哥哥是说束魂草跟这些诡异的药同宗同源,都来自月祗,而那个春风得意楼的少年就是秦嬷嬷失踪了好多年的儿子?!”
“是。”
“可是……”许宁妤仍是不解:“他又是怎么成了阳青的义子?”
“当时秦嬷嬷的丈夫被抓之后,那个孩子就在屋子里睡着,醒来之后便开始大哭,只是当时的边城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空城,偌大的街道上安安静静的,小孩子的哭声就显得格外清晰,阳青那时恰好经过,就把他抱出来了……”
剩下的事情不用再往下说,许宁妤也已经知道了。
秦嬷嬷侍奉太后十多年,最后为了儿子,亲手喂太后服下了束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