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想两人绣同样的花,也应当选一个缠绵一点的,不是突然兴致起这般简单吧?
然而她思忖的模样,落在谢昀眼中便是不愿意,只听男人幽幽地笑了下,漫不经心问:“害怕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嬴晏抵到了床里一角,冰凉手指穿过青丝拢了拢,“不想绣么?”
“……没有不想绣。”
嬴晏声音轻软,扒拉下谢昀的手,说话间偏过头,忍不住又细细凝视起他心口的纹路来。
她觉得这纹路有蹊跷,还有点……眼熟。
“哪儿来的花样?”
“师兄绘的。”
“师兄?”嬴晏愣了一下,抬眼问他,“顾与知?”
谢昀挑眉,“猜到了?”
嬴晏:“……”她若猜不到才奇怪。
闻喜宴那次,谢昀身上穿了和顾与知一模一样的衣衫,还有年前汤泉宫的那场宫变,带兵出现的竟然是顾与知,她就知道两人关系匪浅。
还有在小马场遇见顾与知那次,一个当朝二品大员竟然像个神棍,说要给她算命。
世人皆知,云梦谷的祖师通日星象纬,占往查来。后来嬴晏心里思忖一番,就知道谢昀的同门师兄弟,十之八-九是顾与知了。
“他画这个干什么?”嬴晏好奇。
谢昀慢悠悠道:“祝我们百年好合。”
信这位爷才怪了,当她愚蠢,没见过百年好合的花样么?
嬴晏索性对谢昀的话充耳不闻,也没搭理人,只伸出手指抚上他胸口,微微拧了眉。
哪里眼熟呢——
嬴晏指尖动作一顿。
是了,她曾在她父皇那里见到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年快乐!!
这章的评论掉落红包,小小心意,别嫌少鸭,么么!
第100章
永安帝沉迷相术, 时常捉摸这些古怪而又玄乎其神的东西。
嬴晏有时瞧见, 耳濡目染之下,便认得一二。
“这个……”
话说一半便没了下音, 嬴晏虽然觉得眼熟,却并不知晓这是什么, 只好仰头问谢昀:“这是什么?”
“把我们的命数绑在一起。”
“命数?你竟然信?”嬴晏愣住,满脸的不可思议。
谢昀没答, 伸手抚过她脸蛋, 轻捏着,继续说:“就是我死了,你也得死。”
说这话时, 他盯着她的眼睛, 不肯错里面的一点点情绪变化。
他把嗓音压低几分,又问:“害怕么?”
当然,嬴晏害怕是没用的,在这件事上,没有商量和转圜的余地。
不求回报这个词,大概永远不会出现在谢昀身上,他从一开始想要嬴晏心甘情愿,那种心甘情愿,是甘愿嫁他为妻, 是甘愿和他同生共死。
人性的阴暗面在谢昀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明知道可能在嬴晏的眼睛看见一种名之为害怕的情绪,他还是故意这样说。
“日后要还的。”
这是谢昀一开始对嬴晏说的话。
他可以不要嬴晏陪他去死, 但嬴晏不能不愿意陪他去死。
嬴晏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我先离世了呢?”
其实她不信这个的,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嬴晏有点担心。
她觉得谢昀会比她活得久一点,幼年时,她的身体亏欠太多了,别看现在活蹦乱跳,与寻常姑娘似乎相差无几。然而数年亏损,哪里是一朝一夕的调养能养回来的。
谢昀捏她脸蛋的动作一顿,慢声说:“不会。”
他刚才的话其实是——嬴晏死了,他也会死。
嬴晏一向心思敏锐,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是明悟了谢昀的意思,“我们会生死与共是吗?”
谢昀“嗯”了一声。
嬴晏看他一本正经,下意识地就信了,又问:“那我们会活多久?”
谢昀低头,伸手去解她衣衫:“很多年。”此生不够,还有来生。
他手法娴熟,如同剥糖衣一般解下嬴晏的衣衫,四月末的燕京,早晚还有点儿凉,最后一件小衣滑落的时候,露出莹白的肩头,嬴晏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其实与谢昀同生共死挺好的。
等俩人离世那天,魂魄相遇,还能一起携手过黄河路,走奈何桥,她就不害怕了。
他手里那根银针亮亮的,嬴晏咬了下唇,忍不住软声嘱咐:“那你轻点儿啊。”
花绣很疼的。
谢昀捋捋她耳畔碎发,唇角扬笑,“当然。”
说罢,他伸手将她推倒在床。
嬴晏眼睫轻眨,“躺着绣么?”
谢昀“嗯”了一声,指尖轻挑,解下她身上最后一件心衣。
即便已经坦诚相见很多次,嬴晏的脸蛋还是红了,尤其谢昀还衣衫整齐,她双臂环抱,悄悄遮挡了几分春光。
此时谢昀背对的光线,烛光在脸上分隔出半明半昧的光影,俊美如妖。
嬴晏忍不住呼吸一窒。
没等她失神几分,不想下一刻,谢昀忽然握着她手腕,把两条手臂并在一起,另只手里拿着方才从她身上解下的那根腰带,开始系她胳膊。
“你干什么?”
“怕你一会儿疼,乱动,一针扎歪了,花绣不好看。”谢昀慢悠悠解释,一副贴心周到的样子。
嬴晏:“……”
他拎着那根腰带,慢条斯理地从她的胳膊肘到腕骨绕了一圈又一圈,捆成一线,末了还伸手拽了拽,确保不会挣脱开。
然后顺手系在床头。
其实挺一本正经的花绣,然而谢昀给她读过的书太多了,嬴晏脑海里划过不少乱七八糟的画面,滚烫好几分。
她偷偷觑一眼谢昀,只见他眉眼间没什么情绪起伏,只偏身借着烛火,把银针烧热。
嬴晏心里紧张,怦怦直跳,为了防止自己外露情绪让谢昀看到,事后嘲笑她,索性闭了眼睛,不安轻颤的眼睫却暴露了她心底不安。
等银针放凉之后,谢昀取了那小玉瓶打开,那里是顾与知特别调制成的赤红色颜料,他取了一点,而后俯下身,往她心口处刺去。
第一针扎下去,嬴晏就咬紧了唇,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几分。
好在心里有准备,不至于惊呼出声。
那纹路精妙复杂,很考验人的手法和耐力。
这对谢昀而言,本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杀人都不眨眼,情绪甚少起伏,偏偏怀下的人衣衫已褪,白皙的肌肤晃眼,紧咬的唇齿之间时不时露出两声轻咛。
这场在心口绣的文身,变得异常困难。
女人的心口和男人不一样,尤其是嬴晏,谢昀还得扶着,不让她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起伏不止,影响落针。
这大概是谢昀二十三载人生来,遇到的最困难的事情,中间几次失神,差点把针落歪。
绣到后面,嬴晏已是疼得香汗浸身,细眉紧蹙,除了轻咛,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迷迷糊糊地记着,耳畔不断有谢昀低哑的声音传来:“快好了。”
这句话是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一场花绣,整整用了三个时辰。
天色已至夤夜,偶尔有虫鸣透过窗隙传入耳中,嬴晏被谢昀搂在怀里,心口上抹了一层特制的药膏,疼痛渐消。
谢昀的下巴抵在她额头,另只手搭在她后背轻哄,嗓音哑的不行,“睡吧。”
床头的灯油渐渐燃尽,透过微弱的光线和薄纱床帐,可以隐隐约约瞧见,嬴晏的心口印上了一道与谢昀如出一辙的赤红色文身,妖异而诡。
两人的命数,从此纠缠难分。
*
正谓人算不如天算。
两世的已经轨迹偏离太多,在天启帝登基第三年的冬日,邑国突然派遣三万精锐铁骑偷袭了大熙在蜀地和豫州的粮仓,动作之快,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熙邑战争就此爆发。
上次两国交战,谢昀斩首邑国将士十余万,将邑国打得七零八落,生生叫其数十年内再无还手之力。
战火再起,熙朝必胜无疑。
然而这些年来,熙朝土地风雨不调,先有云州洪水,后有幽州大雪,再有战火连绵三年余,各地粮仓已然吃紧,蜀州和豫州两地的粮仓之覆,不亚于惊天霹雳。
几乎在一瞬间,举国陷入了一个棘手而艰难的境地。
这场战争,必须快狠准。
谢昀的恶名并没有随着这三年远离朝堂而渐渐消失,反而成了诸人心中仰慕惧怕而又不可及的存在。熙邑战争的爆发,这位昔日以一己之力扭转两国国势的少年将军,再次出现在人前。
天启四年,六月二十二,谢昀率兵攻下邑国国都。
自此,熙朝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开始了漫长的休养生息,国力蒸蒸日上。
这一次,嬴晏亲眼瞧见了,谢昀送她的一场盛世开端。
春夏秋冬走了一遍又一遍。
已过十年。
二十六岁的嬴晏,明媚康健,一如往昔。
这一日,谢昀命人收拾行李,带着嬴晏,浩浩荡荡一行人,再次离开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