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姐姐。”蓁蓁哽咽出声。
这时,她听见内殿传来说话声,不由挪动步子向里面走去。只见楚凌渊一身萧瑟冷肃的黑衣,坐在御案下的台阶上,身侧立着一把剑,剑尖深入地面,而他脸上挂着一丝狰狞的笑意,似乎对面前的情况很是满意。
“陛下,叛乱已平,两万禁兵和三千名宫人以及百名暗影全部战死。此外,西羌新王亲征,幽州告急。”
说话的是陈何,他满头白发,连内侍的官帽也找不见了,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黑衣帝王冷漠道:“那就发兵。”
“回陛下,无兵可用,各州都已叛乱。”
楚凌渊嗤笑:“哦,征兵呢?”
陈何垂首:“回陛下,国库已空,征不到兵。”他其实想说,就算有钱那些恨毒了暴君的百姓也不会来当兵的。但是想了想,他又觉得不需要说得这么明白,陛下会懂的。
果然,楚凌渊听他说完只是笑了一声,而后拔剑一步步走出内殿,站在宫殿前的石阶上,周围一片空旷,仿佛天地之间,只他一人。
蓁蓁默默跟上去,站在那道挺拔的身影旁边,做他看不见的陪伴。突然,楚凌渊似有所觉,头转向她这边,幽幽开口:“连你也死了,朕当真成了孤家寡人呢。”
蓁蓁微微一愣,听见身后传来的倒地声,才知道他是在说陈何,而不是看到了自己。
“哥哥。”她柔声开口,可惜听在帝王耳中,只有凛冽的风声。
楚凌渊拖着剑走下石阶,剑尖在石阶上磨出刺耳的声音,他眼中阴戾狰狞,对身边的一切只有漠然。
蓁蓁看着他,才恍然发觉,他并不是自己认识的楚凌渊。虽是如此,他顶着那张脸,她依旧不愿意让他孤独地走上绝路。
“陛下。”蓁蓁喊了他一声,继续跟着,然而黑衣帝王犹如未闻,蓁蓁只能跟着他一步步来到北周皇宫的最高之处。
“臻楼。”蓁蓁看着面前的殿宇,默念门匾上的两个字。
相传帝王到处征伐,抢到了许多奇珍异宝,锁在这座楼里,这里也是整个皇宫最高的一座殿宇,站在上方可以俯视整个燕京。
蓁蓁犹豫片刻,跟着楚凌渊爬到楼顶,看他站在栏杆边上,俯瞰萧条零落的燕京城。
“陛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他,或许只是这里太高了,她觉得害怕,想他能看见自己,与自己说一句话。
而楚凌渊终于回过头,那双血色弥漫的眸中看不见一丝属于人的情绪,他直直地盯着她的方向,轻轻一笑:“你来了?”
蓁蓁以为他终于看见自己,正要回应,却见帝王用剑横在自己脖颈上,索然笑道:“无趣,就这般算了吧。”
说罢,楚凌渊狠绝地抹了自己的脖子,仰头坠下臻楼。蓁蓁惊呼一声,心悸地上前想要抓住他,最后眼前一黑,挣扎着从睡梦中醒过来。
醒来时,听见陈何的说话声,她觉得自己犹在做梦,幸而内容是不一样的。
“陛下,绛州军已将章廷爵的叛军拦截于北岭,褚正暗中断了叛军的粮草,又与副都统带兵拦住叛军的退路。如今叛军已经被围困在北岭的山谷里三日了,褚正传信来问陛下如何处置这些叛军?”
蓁蓁陈何说完,才知为何长公主提到绛州军,自己会觉得熟悉。前世她处境艰难时,也曾听过楚凌渊将十万叛军尽数坑杀的事。这件事引起了朝野动荡,无数朝臣上奏阻止,但楚凌渊却一意孤行,最终真的杀了那些叛军。
后来,事情始末传回燕京,原来那些叛军在楚凌渊下旨坑杀前就已经投降了,只可惜实行坑杀命令的人只遵上令,不思变通,这些人终究难逃一死。
“叛逆者杀……”楚凌渊一句杀无赦还未说出来,就被一声软软的“哥哥”打断了。
他心中柔软,走到床边,结果被小姑娘扑个满怀,楚凌渊爱怜丢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怎么,做噩梦了?”
他猜测蓁蓁是看了那些杀戮画面,被吓着了,内心不禁产生一丝愧疚。蓁蓁抱着他不撒手,脑海中拼命想着对策,她实在不想让楚凌渊再变成梦里那般孑然一身的样子。
“哥哥,我好怕,我梦见一个山谷,里面死了好多好多人。他们会不会一直缠着我,入我的梦?呜呜呜我不要这样,那我以后都睡不好觉了。”
蓁蓁抱着楚凌渊,哭的十分伤心。
楚凌渊心念一动,少女所说的梦正与他要对幽州叛军的处置不谋而合。她醒来之时,自己还未说出对幽州叛军的处置,而她的伤心惧怕都是真的,再结合贺依兰死前那番话,或许这世上真有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存在。
他造下的杀孽,无论怎样报应在自己身上都无所谓,但若殃及了蓁蓁,却是锥心之痛,悔之晚矣……
楚凌渊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哄道:“蓁蓁别怕,没有人会死,也不会有人来找蓁蓁,哥哥会永远护着你,谁也不能惊扰了我的宝贝。”
翌日,帝王下令,劝降幽州叛军,将逆犯之首章廷爵一家斩首,军中七品以上将官流放,其余普通边军全部打乱混入各州及皇城军重新编制。
作者有话要说: 失算了,下章才能写到大婚。
第80章 大婚
清早, 蓁蓁听闻了这个消息着实松了一口气,不管是撒娇也好耍赖也罢,至少楚凌渊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她从偏殿里走出来, 看见陈何领着一群宫人十分忙碌, 忍不住上前问道:“陈公公, 这是怎么了?”
陈何脸上的不耐烦顿时消失,笑着说道:“回县主的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昨日在华章宫大殿里的那些人晕了几个, 下面的人不知道怎么办, 就来找老奴问问。”
蓁蓁心中一愣, 楚凌渊还没有放那些人回去吗?
两人正说话,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 神色惊慌,见到陈何喘了一会儿说道:“公公,不好了,太皇太后殁了。”
“什么?”陈何震惊, 顾不上理会那些跑来询问的宫人,急忙走向正殿,去向楚凌渊禀报。
蓁蓁神情恍惚了一阵,也跟着进去, 到了正殿门口,就发现楚凌渊一脸阴沉,似乎在生气。
“陛下怎么了?”她不解地开口, 楚凌渊看见她,阴沉的脸色才渐渐缓和,平息怒气说道:“宫里要治丧,一会儿让喜胜送你回承恩侯府。”
蓁蓁点了点头,她倒不是不愿留下,但楚凌渊显然已经做下决定,恐怕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蓁蓁被他拥着往外走,步下台阶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说:“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楚凌渊微微皱眉:“是太皇太后让你替章氏求情?”
蓁蓁摇头似拨浪鼓,明知章氏是他心上的一根刺,恨不得除之后快,她又怎么会不体贴他的心情?
“不是,叶静怡参与谋逆,少不得要连累叶氏嫡系了,叶静香是我的好友,我替她求情。”
楚凌渊脸色好转不少,替她捋好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应承道:“你说什么,朕都依。”
“那我先回去了,哥哥要注意身体,不要劳累,内伤虽然好了,但闻大夫说若是时常熬夜,也可能会复发的。”
蓁蓁说完,发现他没有反应,心头微恼,噘嘴道:“怎么啦?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啦。”
楚凌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那样最好。”他巴不得她能留下时时管着自己,可惜不是时候,章氏终究又给他找了个麻烦……
送走了蓁蓁,楚凌渊独自回到正殿,没一会儿陈何走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正是元清宫的大总管怀福。
怀福见了帝王就想到昨夜那一幕,心里还是很惧怕,双手捧着一物跪下行礼:“启禀陛下,太皇太后昨夜留下一道懿旨,是给您的。”
楚凌渊动了动手指,陈何自然明白,接过怀福手中的旨意,打开念道:“哀家死后,请陛下务必答应两件事。其一,陛下已过弱冠之年,尚未立后,皇嗣繁衍,此乃大事,因此万望陛下不要为哀家守孝。其二,明熙县主端柔淑嘉,秉性至纯,堪为皇后,入主中宫,请陛下尽早大婚。”
陈何念罢,楚凌渊从他手里接过懿旨,似笑非笑道:“她果真有办法,这个人情朕是不得不收了。”
底下的怀福战战兢兢听着,今早太后离世,常嬷嬷便殉主了,临死前将这懿旨交给他,让他呈给帝王看,他真怕上面写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容,让帝王一听见就迁怒于他,昨日章氏那几人被凌迟的惨象还历历在目,怀福虽见惯了许多事,但也是怕的。
“传旨,章氏嫡系一脉由斩首改为流放,但涉及谋逆者的亲眷必须处死。”
陈何怔了怔,才意识到楚凌渊这是对章氏网开一面了,真是稀奇,太皇太后的一道懿旨,不只让冷血帝王改了主意,更让他心情都变好了,这个女人果真到死也不是个简单的。
*
正是大年初一,许多官员休沐在家,昨夜宫里除夕宴上发生的事尚未传开,蓁蓁回到侯府,叶怀钰正追着李海要烟花爆竹,被柳氏一声好吼,这才乖顺了些。
蓁蓁上前挽着柳氏的手笑着说道:“过年了,别拘着他了,就让他玩吧。”
两人正往院子里走,却见刚出门的李海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夫人,姑娘,快去前厅接旨吧,宫里的陈公公来了。”
蓁蓁惊讶不已,怎的她才刚进门,圣旨就追过来了?
“可曾说了是什么事?”蓁蓁心里扑通直跳,似有预感。
李海回道:“陈公公说是天大的喜事,夫人,姑娘,小的还得去书房找侯爷。”
柳氏不明所以,催促道:“那还愣着做什么?你快去吧,蓁蓁随我去换一身衣裳,到前厅接旨。”
蓁蓁换了一身绛色双蝶纹软烟罗裙,随着柳氏一同到前厅,叶锦程方才在书房里看书,跟着李海急急忙忙赶来。叶家人跪在前厅,蓁蓁盯着陈何笑眯眯的脸,竟是心虚般地看了一眼爹娘和弟弟,怕是一会儿陈公公将旨意念出来,他们会很震惊……
“承恩侯府叶氏有女名蓁蓁,品性端柔,秀丽温婉……唯朕心之所钟,今秉承太皇太后遗旨,立叶氏蓁蓁为皇后,着礼部督办大婚事宜,于三月十八完婚,钦此。”
陈何一道圣旨念完,叶家人迟迟没有反应,蓁蓁最先回过神,幸而她事先有了准备,并不震惊,从陈何手中接过圣旨起身。
叶锦程一脸恍惚地被柳氏搀扶起来,两只耳朵发出阵阵鸣响,不可思议道:“我没听岔吧,那圣旨是立咱闺女做皇后的?”
柳氏语声轻飘飘的,像是丢了魂一般说道:“是真的,不想他真的做到了……”
“什么?”叶锦程终于清醒过来,挣脱妻子的手抓住陈何追问:“是真的?”
陈何愣愣点头,虽然承恩侯举止无礼,但这位可是国丈,他忍了就是,难为承恩侯一个守礼之人,露出如此情态,定是高兴坏了。
“三月十八,怎么如此着急!”叶锦程小声念叨,看着陈何面露不满。
陈何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被立为皇后,父亲还不高兴的,他讪讪一笑,照着陛下的意思将一切推给太皇太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侯爷怕是还不知,今早太皇太后殁了,她老人家留下一道懿旨,催陛下今早与令嫒完婚。如今消息正传往各位朝臣府中,老奴来宣读圣旨,顺便也来告诉侯爷一声。”
陈何拿了未来皇后的赏银满意离开,柳氏也终于消化完整件事,将蓁蓁叫到房里叮嘱,至于叶怀钰则又缠着李海放烟花去了。
诺大的前院只留下叶锦程一个在愤愤自语:“他定是早就算计好的!那圣旨上的话一看就是迫不及待了,呵!”
叶蓁蓁被立为皇后的消息一夜间传遍了燕京,且陛下在圣旨上言明是秉承太皇太后遗旨,一时间世家和朝臣虽然还有不满,但碍于是太皇太后的遗愿,也只能咽下这口气。最重要的是,除夕夜在华章宫看的那场血腥的戏,让他们连续多日寝食难安。
对于如今的帝王,不同意又能如何,没看原先树大根深的章氏都给拔除的干干净净了吗?
正月底的一日,叶静香来到承恩侯府,表面是来看望小姐妹的,实则是替家人备上厚礼感谢蓁蓁。
“姐姐来就来吧,带这么多东西作甚?”蓁蓁姣好的脸庞上带着红晕,不知不觉,小姑娘彻底长开了,眉眼间流露的妩媚,让人移不开眼。
叶静香捏了一下她柔嫩的脸颊,笑道:“这不是给你送礼来了,未来的皇后娘娘,以后有你罩着我,我在燕京还不得横着走。”
其中真意她们二人心照不宣,便省了那么多烦扰的推脱。
“多谢你啦,蓁蓁,交了你这个朋友,是我叶静香今生最幸运之事。”
二人移步到青璃院,蓁蓁引她到花厅中,叶静香难免又如数家珍的给她讲这些日子各家的反应。
“叶静怡被行刑那日,你去看了吗?”
蓁蓁摇头,叶静怡对她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如今她死了,缠绕着她的噩梦也都消失了,如今她甚至也不怎么怕黑暗幽闭的地方了。
叶静香叹了声气:“从前我那么烦她,她死了我到不曾觉得快乐,只恨这人不顾家族,非要把全族的人都拖累进这谋逆案里,太歹毒了。”
“祖母哭了一场,到底寒心,如今大伯的爵位丢了,他带着祖母和大伯母一家回扬州了,府里如今也算清净。”
叶静怡出事后,叶氏的家主换成叶静香的父亲,叶氏与章氏牵连不深,得以在这场洪流中保全下来。
前几日,章氏嫡系除了逆犯家眷,都已经流放漠北,至于那些旁系子弟,都不成什么气候,两年前蓁蓁视为庞然大物的鼎盛世家,自此彻底土崩瓦解。
这其中有楚凌渊蓄意为之,也有其孽债缠身,自食恶果。御史当朝陈列章氏八大罪状,桩桩皆有实证。与其交好的世家纷纷收敛,其中就以沈氏最为悲催,不只与章氏关系匪浅,沈皓安更是与叶静怡有婚约。为此沈尚书不得不辞去官职,以保全家平安,便是这般,沈氏的结果也是可以想见的,遭了帝王嫌弃,沈氏子弟再也别想得到重用。
“我瞧着沈皓安并不伤心,那日我出门遇见他,发现他比从前更轻松了,再不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扯到蓁蓁身上,叶静香偷笑着说:“哎,你知不知?陛下在除夕那日血洗华章宫,听说白玉石阶都被血染红了,如今京城里的那些公子哥都在替你可惜呢,说你身不由己,只能陷于暴君之手,做个笼中雀。”
蓁蓁双颊微红,娇声反驳:“怎么乱传呀?陛下才没有胡乱杀人,那些都是犯了谋逆罪的该死之人。”
叶静香连连摆手:“哎呀,你急什么?我也不信,陛下待你的好,哪个女子不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