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正好瞥见了坐在戏台下的顾恒。
握着酒杯的手一松,“咣啷”一声,酒水洒了一地,酒杯碎了一地。
戏台下的观众正诧异,琳茵连忙唱道:“妾身一时神往过去,再倒一杯。”
一场戏就在有惊无险中唱完。
琳茵脱下戏服,取下头面,来不及清洗脸上的颜料,便冲了出去。
她要问问顾恒,为什么曾经说过要娶自己,现在却避而不见,假装不识。
她忘不了在告诉顾恒自己怀了身孕的那一刻,他的震惊、不屑、恼怒、鄙视,只冷冷说了一句:“我们日后再见。”
可是等啊,等啊,却没有等到再见的日子,他仿佛人间蒸发了般,再也没有找自己。
她快疯了,现在见到了顾恒,一定要问问清楚。
琳茵穿过了人群,却只看到顾恒站在桃树下对一白衣女子说笑。
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身子一僵,定神一看,才发现那白衣女子正是苏白。
顾恒从衣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听闻你的新戏正缺银子,我这正好有些,只是一个戏迷的心意,姑娘切莫见怪。”
琳茵站在桃树后,手指嵌入树皮中,那是从未对自己有过的温柔。
和顾恒认识的那一天起,他就把自己当做一个物件,一个肆意把玩,随时可以丢弃的物件,从未给过自己任何一个珍视的眼神。
苏白把银票推了回去,神色淡然:“公子,无功不受禄。我乃待嫁闺中的少女,随意接受陌生男子的银子,于理不合。况且我只是商户之女,登台戏子。你是姑苏知府之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说完,苏白头也不回地离去。
“姑娘,等等。”顾恒抓住苏白的手。
纤弱柔软的手让顾恒心中一震。
苏白没有说话,一双冷若寒潭的眼睛看向顾恒。
顾恒连忙松手,解释道:“姑娘切莫见怪,我并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只是不忍姑娘一身曲艺被埋没。”
“呵呵,好一个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琳茵披头散发,从桃树后走了出来。
顾恒盯着琳茵看了半天,却想不起她是谁。
“不记得我了?”琳茵笑了笑,“那顾公子是否记得死去的孩子?”
顾恒玩弄过得女子太多,现下终于想起琳茵,他双唇抿成一线,紧紧捏着手里的扇子。
苏白见状,顿时明了眼前的之人便是让琳茵怀孕又弃之不理的官宦子弟。
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连忙说道:“我阿娘还等着我归家缝制荷包,便不打扰各位了。”
“你站住!”琳茵气势汹汹地跑到苏白身前,抓着她的手臂,“好啊,看不出来你这个狐媚子够厉害的,抢我的角色,抢我的师父,连我的如意郎君你也要抢!”
苏白此刻总算明白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先前帮她遮掩,临时登台代唱‘长生殿’;尔后在她患难时赠送银两,却换来一句处心积虑要抢走她的一切。
苏白淡淡地看了琳茵一眼,眼前这个为爱失了风度的女子何尝不像前世的自己?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琳茵冰冷的手:“夜太凉,你还年轻,何必执着于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呢?”
苏白充满希翼地望着琳茵,希望她能明白,眼前之人并非托付终身的良人。
琳茵咬着朱唇,看着苏白,突然泣不成声。
“姐姐好生厉害,”苏青微笑着走来,“不但抢了琳茵的角色,从一个端茶递水的丫鬟一跃成为戏台上的主角,还让她心甘情愿地感激你,真是让我佩服得很呢。”
本已平静的琳茵听到这话,双眼猩红,愤怒地将将苏白用力一推。
苏白毫无准备,整个身子向后栽去,心里觉得就要完了。
顾恒上前接过苏白,给了琳茵一巴掌。
琳茵摔在地上,看着倒在顾恒怀里的苏白,手指扣进了土里。
“顾恒!”琳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她扯下挂在脖子上的金镶玉,“你可还记得此玉?我的生辰,你赠与我时,说过爱我一生一世的。”
可现在的顾恒,眼里哪有自己半点位置?
苏白猛地从顾恒地怀里挣脱出来,看向琳茵,只觉得她又可悲又可怜。
“姐姐,你还是饶了琳茵吧,她已经这么可怜了,难道你要置她于死地吗?”苏青走上前来劝道。
“闭嘴!”苏白低声怒喝,“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她又怎会来戏坊生事?”
苏青瞬间红了眼眶,躲在冯塘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训斥你妹妹干嘛?”冯塘呵斥苏白。
一群人围在周围指指点点,总教母凌婵也赶了过来,她看到摔倒在地上的琳茵,便猜到了大概。
“凌婵,你们戏坊的戏子似乎有些神志不清。”顾恒眼神的语气透着几分不耐烦。
“还愣着干什么?琳茵烧糊涂了,错认了顾公子,还不把她拖进去?”凌婵向身边的小厮命令道。
几个小厮走上前,将一团布塞入琳茵的嘴巴,她挣扎着,愤恨地瞪着凌婵和顾恒,呜咽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被拖了下去。
“还望顾公子海涵,琳茵日前病重,恐怕得了臆症,才会生出些臆想,叨扰公子了。”凌婵福身致歉。
“既然如此,在治好之前,可别再让她搬弄是非了。”
“奴家晓得的。”凌婵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恭送顾恒一行人离开。
苏白独自一个向苏宅走去,顾恒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大路朝天,苏白也不好发作。
苏青坐在冯塘的马车里,撩开车帘,打趣道:“那顾公子莫不是看上了我阿姐?风高月夜,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阿姐,真是一片痴心啊。”
冯塘皱了皱眉头,心叹这苏白倒是会些欲擒故纵的功夫。
顾恒看着冯塘的马车从身前分奔而去,走上前,打开纸扇:“姑娘何不随我上马?我家小厮正驾着马车在身后三丈开外,夜深露重,姑娘还是保重身子才好。”
“多谢公子,奴家还想要清白的名声嫁人。”苏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大周虽民风开放,但是和纨绔子弟过多牵扯,总归是不好的。
她现在只想尽快赎身,去京都见自己的亲娘。
顾恒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女子,这更加勾起他的征服欲,他微笑着摸了摸下巴,紧跟上去。
风有些大,将苏白身上脂粉的气息吹散开来,顾恒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迟早有一天你会求着爷,让爷好好疼你。
乌黑的巷口,一个面冠如玉的公子看着苏白一行人离开云丹戏坊,不由得抿起双唇。
“千岁爷,咱们跟着冯公子这么些天,也没找到梁王什么谋反的证据啊?”黑衣人抱拳道。
“急什么?戏才刚刚开始。”
第14章
今夜,苏白和苏青回来得比平常晚些,苏梅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
一驾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家门口,冯塘拉着苏青的手,轻轻搀扶她下马车。
苏青还沉静在羞涩与喜悦中,只听“嘭”的一声,抬眼望去,苏梅摔门进家了。
冯塘有些尴尬,连忙道:“今夜着实晚了,改日登门拜访。”
苏青无奈,只能福身恭送冯塘。
进了宅子,苏青也懒得解释什么,径直走了自己的屋里。
“站住!”苏梅呵斥。
“阿娘,如果你只是想像往常那样训斥我,那可以免了。现在我不妨告诉你,送我回来的就是姑苏首富之子冯塘。”苏青站得笔直,头也没回。
“你!你可知道,他是萱怡郡主的独子,也是你可以高攀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不成,像阿娘一样,守着一个萧条的摊子,卖着荷包,住在这破败的院落,低贱地过完这一生?”苏青咬着牙,一字一顿将自己平日里的不满发泄出来。
苏梅愣在原地,发丝随风轻舞,自己含辛茹苦地带大了她,却没想到被这般鄙夷。
“阿娘,明日还要唱戏,我得早些睡了。”苏青发泄完心中的怒火,心中又有些不忍,烦乱得很,快步进了自己的屋子。
苏梅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仿佛看到了当年战乱中的自己,那时候自己挺着大肚,饿得饥肠辘辘,幸被一名抱着孩子的贵妇人所救。
那人给自己银两和食物,还陪着自己走过了两个集镇。奈何终究遇到了强盗,贵妇人将孩子托付给自己,她引开了强盗。
苏梅在原地等了三天三夜,也没等来那个那名贵妇,只有将那个孩子抚养成人。
“阿娘,你怎么哭了?”苏梅回到宅里,就看到阿娘在发呆。
一声阿娘将苏梅的思绪拉回,望着苏梅关切的眼神,她突然好害怕,害怕苏白知道自己的身世,害怕苏白离自己而去。
“苏白。”苏梅抱着苏白,哭泣不已。
苏白觉得有些奇怪,拍着阿娘的肩膀:“谁又惹阿娘伤心了?”
苏梅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感叹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你终有嫁人离开我的一天,舍不得罢了。”
苏白鼻头一酸,抱着苏梅:“无论我今后去哪里,你都是我的阿娘。”
苏梅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叹着如果自己的亲身女儿苏青有这么懂事听话就好了。
凌婵手段狠辣,自从那天琳茵闹腾过后,苏白再也没有在戏坊里见过琳茵。
冯塘向坊主廖蔻丹预付了定金,点名要在十日后的家宴上听苏青唱“白蛇传”。
苏白这几日特别忙,白天要和苏青对唱“白蛇传”,晚上还要登台挑起大梁,独唱“长生殿”。
顾恒似乎收敛了些,没有日日再来戏坊堵苏白,而是隔三差五地赠送一些名贵的首饰,不过都被苏白退了回去。
“你这是作甚?再大的角儿,也要有人捧啊。”凌婵摇着蒲扇劝说道。
苏白笑了笑,舞动着水袖,也没说话。
凌婵继续道:“那顾恒可是知府之子,而且对你痴心不改,这几天你拒了他多少次了,他还孜孜不倦地送着首饰。可见,心底是有你的。”
转了十多圈后,苏白足尖一点,立在原地,一手指向明月,一手绕过后颈,一身妖娆之气呼之欲出。
“不错。”望着苏白的舞姿,凌婵不由赞叹道。
苏白稳了稳呼吸,看向凌婵:“可是我听说,坊主你曾红遍姑苏,本要奔赴京城,却嫁了人。”
这是凌婵的逆鳞,坊内虽悄悄议论,却无人敢提。
当年凌婵唱的“长生殿”红遍了姑苏,京都还有戏坊专门派人来请她去京都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