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铁青着脸,若不是秉承不能打女人,一记铁拳早就砸到了陈氏脸上。
“母亲,你这又是何苦?”
顾辞有些悲悯地看着陈氏,自己母亲要强了一辈子,可却将自己的夫君越推越远。
陈氏浑身一震,抬头看见儿子眼里的怜悯,心里激起惊涛骇浪,她受不了儿子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阿辞,你……”
“母亲,孩儿还有事。”
陈氏怔愣地看着那抹离去的背影,顾辞看似温和,性子纯良,对谁都不曾说过重话,对她这个母亲也极为敬重,可她却莫名的觉得抓不住这个儿子,就像这么多年抓不住顾魏一样。
顾魏早年生的英俊,又极爱惜自己的脸,可成亲后随着年纪渐长,不甚爱修边幅,须眉虬髯,女子尚且为悦己者容,他一介男人也曾有过想要永葆青春潇洒面相只为了那个姑娘,想让那个姑娘永远都看到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
只是,那个姑娘不是他的发妻陈氏。
面对陈氏,备感无力。
“父亲。”
顾辞推开书房的门,一眼就看到顾魏萧肃的背影。
“阿辞,你来了。”
顾魏回头,脸上带着满意的笑,这个儿子既不像陈氏,也不像自己,却异常的优秀。
“父亲,孩儿已经派了人去寻找陆小姐,会将她安全送到安和县,也会着书一封向陆县令陈清退亲一事,并备上厚礼致歉。”
顾魏赞许地点头,问:“你不怪陆小姐?”
“有何可怪?”顾辞风轻云淡地反问。
顾魏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辞,走到窗边,转向漆黑幽远的天空,背对着身后的顾辞说:“那姑娘虽只是个小小县令之女,但我瞧着她乖巧伶俐,身处安和县那般闭塞的地方,周遭乡民多嘲讽她命衰,天生倒霉相,可她小小年纪全然不放在心上,乐呵呵的,心胸开阔,我想着应该能跟你琴瑟和鸣,岁月安好。
是以,当年陆秉坤夫妇试探着提出许一桩婚事的时候,为父便没有拒绝。
罢了,你与那陆家小姐无缘!”
罢了,你与那陆家小姐无缘!
最后一句,似有某种穿透力直击顾辞的心脏,许多年后,他经常问自己后悔吗?后悔如此轻易就允了她退亲?
或许吧。
雨后初晴好天气。
晨起的微光散发着绚烂的光芒,树枝上三两只鸟儿欢快的叫着,街上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市井气息甚浓。
陆燕尔惺忪睁眼,有一种不知梦里身是客的错觉,素白的手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终于想起了昨日之事,退了侯府的亲,备感委屈之下,躲在某个客栈屋檐下哭泣。
然后,有人请她喝酒……
就在陆燕尔觉得不对劲儿,自己应该遗漏了什么时,男子低沉喑哑的声音传入耳畔。
“你醒了?”
房里有人?
陆燕尔瞬间犹如鱼儿般溜入被子里,只余一双惊慌的眼睛露在外面,朝声源处瞅去。
只见昨日请她喝酒的男子慵懒地倚靠在窗户边,双眸微微阖着,似乎专注地听着街道上的喧嚣热闹声,而他的暗红系外袍微微敞开,腰带松懈,隐约可见雪白的里衣,以及里衣下微显的结实有力的……
往哪儿看呢?
陆燕尔脸红耳热,连带被窝里也热气腾腾的,赶紧打断脑子里不好的想法,默念非礼勿视,奇怪,怎么反倒觉得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黑溜溜的眼睛一转,猛地气鼓鼓地瞪向衣衫不整的男子,企图先发制人:“你……”
“你对我做了什么!”楼君炎凤眼倏的一睁,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陆燕尔唇瓣张合了两下,眼里满是惊诧地盯着已经睁开眼的楼君炎,呐呐的,“你。”
楼君炎踱步朝她走来,凤眼微挑,尽显风流轻/佻之意:“难道你不是问这个?”
陆燕尔心里惴惴不安,喉咙像被什么突然扼住,只觉得这人跟昨日完全不同,就像全然变了个人似的,今日做派像极了调/戏良家少女的浪荡公子。
☆、第6章 清白你昨晚宿在哪里?
“我是想死,但我更想要你去死!”陆燕尔擦了擦眼泪,才不要当着人渣的面哭,冷冷道,“你堂堂一个客栈老板,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银贼,我这就去报官,看你如何在江州城立足。”
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楼君炎黑眸微眯,低低的嗓音不疾不徐,似含着一抹赞许之意:“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坚韧!”
陆燕尔加快步子,纤细的手刚打开门,就被身后的男子快步上前,砰的关上。
“别报官了,我昨晚宿在隔壁。”
陆燕尔眨眸:“?”
楼君炎声音微沉,不容置喙:“以后,不许喝任何人的酒,你知道会有怎样严重的后果,只会比今日演示的更惨!”
演示?
陆燕尔一怔。
感觉脑子浑浑噩噩,不太懂他话中之意,他是说今早这一系列的暧昧举动都是故意演戏给她看的吗?是要以此告诫她独自与陌生男子喝酒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吗?
细思极恐,陆燕尔越思越后怕,以往爹娘也曾告诫过她酒不是好东西,切莫贪杯,尤其是男女独酌更是大忌,可她昨日却尽数抛诸脑后,忘了个干净,任由自己喝醉了。
若他真是坏人,恐怕她已经万劫不复了。
果然爹娘的说教,远比不上方才的身临其境让她记忆深刻。
“姑娘,可醒了?”是昨日送衣服的丫鬟在敲门,“公子特意吩咐奴婢为姑娘备了早膳。”
陆燕尔正要说让晚点再送过来,楼君炎却率先开了门:“端进来。”
那丫鬟显然没料到楼君炎也在,异常惊讶:“公子也在?”
楼君炎冷着脸嗯了声,挥袖跨过门槛,身子猛地一僵,侧头看向身后的人,微恼:“作甚?”
宽大的衣袖被小姑娘素白细腻的手紧紧攥住,小姑娘仰着脸看他,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好看极了,软软糯糯的声音也甚是悦耳:“谢谢。”
“不必。”楼君炎神色淡淡。
陆燕尔面露迟疑,又道:“你是个好人,是我误会了你。”
“嗯。”
楼君炎依旧没什么表情,自己虽不是坏人,可也算不上好人,究竟是小姑娘太单纯,还是他最近真是闲出病来,竟然从个半大的小姑娘身上找到了些许乐子。
扯了扯袖子,没动。
楼君炎冷道:“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再是无趣,也不会再而三的去逗弄个小姑娘。
逗一次是意趣,多了就生烦,如他养的小猫儿,偶尔逗逗趣味横生,经常逗弄也就那样。
腻。
陆燕尔没有松手,反而面露惊奇,他刚才对她那般放肆的举动做来理所当然的很,没觉得有失体统,如今她只扯了他袖子而已,反倒觉得她不妥。
怪哉!人怪,脾气也古怪!
一扫起床时的阴霾,连带侯府的委屈和羞辱都不见,陆燕尔眉眼弯弯地笑:“你说不许喝任何人的酒,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萍水相逢,没有下次。”
话音一落,楼君炎以手作刃斩断衣袖,大步离开。
陆燕尔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半截断袖,眉眼弯起的弧度更大了。
送饭的丫鬟已经将饭菜摆好,饭菜的香味阵阵扑鼻而来,惹得陆燕尔空空如也的肚子大唱空城计,是了,昨日并没吃多少饭,今早起来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与闹腾,所剩精力了却如无。
此时,唯有填饱肚子才最要紧。
“姑娘,你且用膳,奴婢收拾一下屋子。”
陆燕尔颔首,面带微笑而矜持,脚步却未见半分矜持,快步走到桌边,执起筷子,直到满口充斥着浓郁的玫瑰花糕味,才满足地眯了眯眼。
又夹了块糯米团子,陆燕尔微微皱起鼻子,转向忙碌收拾屋子的绿衣丫鬟,看着满地狼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
丫鬟抬头:“姑娘,有何吩咐?”
“额,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翠珠,主要是伺候公子衣食起居。”
“好名字。”陆燕尔笑了笑,“翠珠姐姐,你等一会儿再收拾吧。”
翠珠面露不解,陆燕尔指了指桌上的菜,说道:“招灰。”
“是奴婢思虑不周。”翠珠一脸歉疚,慌忙停下手中动作,“公子不喜屋子杂乱,奴婢一时情急便没顾虑到姑娘用膳的问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无碍无碍。”
陆燕尔挥挥手,继续与美食作战,只觉得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菜却出奇的好吃,就说她正吃的这个红枣小米粥,她在安和县也经常吃,却没有这碗美味。
餍足后,陆燕尔抹抹嘴,意犹未尽:“翠珠,你们客栈给客人提供的食物也太好吃了吧?”
翠珠笑道:“这是公子的私厨做的,以前曾做过宫廷御厨,食物的味道自然极好,其他住宿的客人可享受不到这待遇。”
陆燕尔闻言眉头一蹙,旋即环视了圈屋子里的摆放,这才发现每件物品精美而大方,若非赝品,皆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物什,就连墙上挂着的一幅《清明山河图》简直真假难辨,比自家爹那幅赝品不知道真多少。
见陆燕尔对着墙上的画入神,翠珠说道:“公子不常在府上住,就将天字号的客房重新布置一番,时常过来小住,这是公子最喜欢的画,便一并带了过来。”
《清明山河图》是大晋朝定国初期有名的首辅姬怀生所作,以万里河山入画,意在海晏河清,政清人和,盛世太平景象,当年姬怀生告老还乡以余下心力作了两幅一模一样的,一幅藏于皇室文经阁,一幅留于姬家后人,估计这幅也是假的吧。
不过要说到姬怀生此人的经历那是相当传奇,一生大起大落,由落魄穷秀才到官居首辅,三贬三升,甚至身陷囹圄,被人剔骨削肉,他依然能从深渊爬起来,屹立于朝堂之上,他的风骨以及对朝堂的理念是大晋两百余年的风向标,这般傲骨不凡的人更是后世许多官员的榜样,做官的终极目标。
就像她爹这辈子都做不到首辅,但可以对着赝品《清明山河图》,做做梦。
梦醒了,依旧只是安和县的九品县令。
陆燕尔转眸,一字一顿道:“你们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一个以姬怀生为目标的人,一个心中装着云山万里鸿鹄之志的人,焉能屈居于客栈做个小老板呢?
翠珠没想到江州城竟还有人不识他家公子的人,讶然道:“你不认识我家公子?”
陆燕尔蹙眉:“我该认识他吗?”
翠珠噗哧一笑,掩唇道:“我们楼公子的名声与顾小世子爷不相上下,只不过顾小世子爷是人人称赞的玉面郎君,而我们楼公子却是逢考必败的霉公子。”
说到后面时,翠珠俨然为自家公子忿忿不平:“公子本是江州官学历届最拔尖的举子,可他就是每次参加会试都会突发各种状况,不是考到一半就晕倒,就是考时腹泻影响发挥,还有监考官竟给错了题目,写到快结束时又重写,今年这次更夸张,他的试卷竟然不翼而飞了,直接榜上无名。公子不是没有才学,而是缺少气运。”
这是江州人尽皆知的事情,翠珠便没有隐瞒。
陆燕尔凝眸沉思:“你家公子姓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