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轻快地出了雅座,昔归提着剩下的枣花酥跟了上去。
刚下楼梯,就有两个头戴方巾的书生从外面走了进来,掌柜显然与他们相当熟悉了,笑着问道:“方秀才,张秀才,你们今日没有出城吗?”
“别提了。”其中一个书生愤慨地说道,“锦衣卫封了城门。”
“这锦衣卫嚣张跋扈,实在……”
“哎呦!我的秀才公呦,快别说了。”掌柜吓得脸都白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就自己多嘴,非得跟人家套近乎,这话要是传扬出去,他还有命吗?!
张秀才被同伴拉了下袖子,一脸的愤愤不平,嘴里还不忘继续说着:“读书人就该不畏强权……”
盛兮颜目不斜视地出了门。
她本来还想逛逛的,但锦衣卫连城门都封了,怕是在捉拿什么重犯。
锦衣卫行事向来肆无忌惮,说不定还要大肆搜查,京城估计得乱……
盛兮颜当机立断:“我们回府。”
还有大半条街没逛完呢,她有些遗憾地抿了抿嘴,只能下次再出来了。
马车就停在街口,她们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马车上的冰盆早就融化了大半,但车厢里还是比外头凉快许多。
马车开动了。
昔归说道:“姑娘,奴婢给您倒杯果子露吧。奴婢用冰镇着呢。”
“好啊。”盛兮颜正觉热得慌,有一杯冰冰凉凉的果子露是最好不过了。
果子露就冰镇在冰盆里,昔归倒了七分满,就呈了过去。
盛兮颜刚一抬手,她的鼻翼不禁动了动,总觉得四周好像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但若仔细去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见她手顿在半空,昔归疑惑地喊了一句,“姑娘?”
“无事。”盛兮颜眯了眯眼睛,接过果子露抿了几口,就放下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琉璃杯。
马车拐了个弯,不疾不缓地往前行驰。
“前面的,停下!”
突然有人一声高喝,车夫“吁——”地一声,猛地拉住了缰绳,马车急停。
盛兮颜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倒,又反应极快地抓住了桌子,昔归赶忙扶住了她,才放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车外头,车夫的声音都在颤抖:“姑娘,是锦、锦衣卫。”
盛兮颜掀开车帘,就见有一队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们策马而来,大街上的所有马车和路人全都被他们喝令停下,一行人训练有素,才片刻工夫,就已经把整条街都围得严严实实。
一个锦衣卫千户面无表情地命令道:“马车上的人全都不许下来,待我等一一查看。”
盛兮颜放下帘子,吩咐道:“先等着吧。”
马车缓慢地停靠在了街边,耐心地等待着。
喧嚣热闹的街道此刻静得好像空无一人,无论是路人还是小贩全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四下静如寒蝉。
锦衣卫兵分几路,从街尾开始盘查,也没等上多久就到了他们的马车前。
车夫恭恭敬敬地说道:“官爷,我们是礼部侍郎盛家的,里头是我们家的姑娘。”
下一刻,车帘就被一个锦衣卫千户粗鲁的掀了起来。
那千户阴冷无情的目光扫了进来。
一主一仆两个姑娘端坐在马车厢,戴面纱的那一个,目光清正,神色间并无慌张和惊吓。
固定在车厢底部的小桌子上还放着半杯果子露。
马车一眼就能看尽,他微微颌首,正要放下车帘,神情忽然一顿,隐约似乎有股淡淡的血腥气,他眸光一凛,再度看向了马车里面,目光一寸一寸的慢慢扫过,然后,落在了坐凳上。
这种样式的马车,坐凳底下有个不小的空间,可以放置不少东西,甚至还能藏人……
“请姑娘下车。”千户神情冷峻的说道。
在他没有离开,反而再度扫视车厢的时候,盛兮颜就已经意识到不妙了。
她面不改色,口中应道:“昔归,我们先下去。”
两人这般知趣让他的态度也好了些,退开半步让她们下来。
“怎么了?”
一个阴柔的声音恰在闯进了所有人的耳朵。
那位态度强硬的锦衣卫千户立刻神情一变,转头向着来人抱拳道:“督主。”
“王千户,可有发现?”
王千户略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禀道:“督主,属下在这马车里闻到一点血腥味。正要仔细搜查。”
盛兮颜侧过身,从掀起的车帘往外看,见到的是一个清雅如嫡仙一般的年轻男子,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着一身红色麒麟袍,眉似墨染,唇若点朱,那双上挑的凤眼带着一种如宝剑出鞘般的锋利,让人望而生畏。
这是……
“血腥味?”青年不紧不慢地抬起手,说道,“该不会是那里吧。”
王千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大街另一头的猪肉摊上,有一个壮汉正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瑟瑟发抖,在回锦衣卫的话。
“督主您稍候,属下这就遣人去问问。”王千户低眉顺目,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又赶紧向手下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很快,盘查那壮汉的锦衣卫就被叫了过来,他毕恭毕敬地禀道:“督主,是他自己砍的。在锦衣卫封街时,刚受的伤,还没得及去包扎。”
这话一听就明白了,估计是在砍肉的时候,听闻锦衣卫封街,吓得砍到了自己的手上。
王千户点了点头,难怪站在这里,血腥气又重了不少,比在马车里头时更加浓郁,想必他刚刚闻到的气味应该就是飘进去的。
也对,里面只是两个姑娘家,怎么敢去窝藏那个人!
王千户的腰又弯了一些,拱手道:“是属下多疑了。”
青年抚了抚衣袖,噙着一抹云淡风清的微笑,说道:“多疑是好事,但别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
温和的嗓音落下,王千户的腰弯得更低了,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连忙应是。
那人受了重伤,他们才有机会追着他到了附近,若是一再耽搁,让他趁乱逃走就麻烦了,就算现在已经封了城门,但以那人本事,也不是出不去的。
“督主英明。”
青年淡声道:“已经查过的马车和路人就直接放行吧,免得围堵在一起,让人混水摸鱼了。”他说得不紧不慢,带着一股不怒自威。
王千户赶紧应命道:“是,督主。”
青年的目光扫过了盛兮颜所在的那辆黑漆平顶马车,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盛兮颜看到了一双极为明亮凤眸,阴冷的如同一条毒蛇。
盛兮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待再看去时,青年已经转身走了,那袭红色麒麟袍也很快就被车帘挡住了。
“把车帘放下吧。”盛兮颜吩咐了一声。
昔归把撩起的车帘重新放下了。
等不到一柱香,就又有一个锦衣卫过来,敲了敲车厢,粗声粗气地说道:“走吧。”
“多谢差爷,多谢差爷!”马夫连连作揖。
马车终于又开动了,这一次,径直回了盛府,停在了仪门处。
昔归先下去,又放好了脚凳。
盛兮颜没有动,对外头的车夫道:“我再坐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车夫唯唯应诺,以为她是刚刚被锦衣卫给吓到了。那些锦衣卫来势汹汹的,他都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回去定要喝几碗压惊茶!
盛兮颜又道:“昔归,我头有些晕,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昔归没有多问,应命去了。
等到人都走了,盛兮颜对着空空的车厢,轻声道:“这里是礼部侍郎盛兴安的府邸,西面有个废弃不用的院子。外面现在都是锦衣卫,你若要出去,还是等到天黑为好……”
她停顿了几息,又缓缓吐出几个字:“镇北王世子。”
第9章
上一世,外祖父就说过,她的五感都比寻常人灵敏,是个学医的好胚子。在马车上的时候,盛兮颜就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再加上茶馆里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当时她就猜测,那个贼人多半就藏在她的马车里。
只是,她和昔归都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当场叫破,说不定会惹得贼人暴起伤了她们。
盛兮颜只得按兵不动,她原本打算拐个弯,就借口下车买东西,再见机行事,但谁想,刚一拐弯就撞上了锦衣卫。但是在那个时候,她当然不可能知道藏在自己马车里的竟然会是楚元辰!
直到,她见到了那个人。
东厂厂督萧朔。
上一世,她没有机会见过这个人,但是,在那本小说里,萧朔仗着皇帝信任,残害忠良,勾结蛮夷,手上染满了无数的血腥和人命。在朝堂上,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大荣朝搅得天翻地覆,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甚至到了后来,更是一手把持朝政,连皇帝都几乎成了他的傀儡。直到周景寻力挽狂澜,诛杀奸佞。
不管周景寻最后是怎么“力挽狂澜”的,盛兮颜只知道小说曾提过,萧朔和楚元辰有着过命的交情,只不过这件事,现在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当时,萧朔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妙了,几乎是严丝和缝地把人救了下来。
能够让堂堂东厂督主大费周折,费心救人,盛兮颜断定,他十有八九是萧朔唯一的至交好友楚元辰。
只是,为什么楚元辰会出现在京城?
盛兮颜微微蹙眉,他不是已经失踪三个月了吗?!
既然人还活着,他又为什么迟迟不露面,反而要偷偷回来?
而且,照理说,老王爷已经死了四年了,楚元辰早该袭爵,但是,直到现在,他依然还只是“镇北王世子”,现在又被锦衣卫满城搜捕……
盛兮颜觉得自己好像摊上了一桩麻烦的亲事,不知道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哎,多半是来不及了。太后一门心思想看她倒霉,怎么可能随了她的意。
算了,再怎么都比永宁侯府要好!楚元辰能在老王爷去后,独自镇守边关四年,杀得北燕不敢犯境,也就绝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姑娘,您好些了没?”昔归疾步匆匆地过来了,打断了她的思绪,”您先喝口水。”
“马车上实在太闷热了。”盛兮颜随口解释了一句,接过她递来的温水,一口饮尽,微微一笑道:“吹吹风就舒服多了。我们先回去吧。”
等回了采岺院,盛兮颜就在美人榻上歪了下来,把烦心事统统抛在一边,心大地拿起了今天刚买的话本子,懒洋洋地翻看着。
昔归手脚勤快地点上熏香,又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归整,并给她添了一杯冰镇过的果子露,问道:“姑娘可要再用些枣花酥?”
“一会儿再吃。”盛兮颜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闻言头也不抬。
昔归凑趣着问道:“姑娘,这话本子讲了什么?您看的这么高兴?”
盛兮颜指着话本子,开心地说道:“有个举人一心读书,家里靠妻子卖绣品养着,不但养着他还养着他父母,后来举子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