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幽曾经无比希望皇姐能这么听话,可现在他只剩下慌乱无措。
所有的把柄都不管用了,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让皇姐醒来,他的喉结酸涩地滚动,低哑中隐隐带着奢求,道:
“你理理朕,皇姐......”
尾音在黑暗中一声声荡漾开去,相互间孤寂碰撞,久久未散。
他知道,不会有回应的。
陆景幽踉跄几步,扶着棺木堪堪稳住身形,无力地顺其滑落下去,靠着边缘绝望地阖上双眸,心口起起伏伏地抽动。
还未消停一刻,暗室小门处又传来喧闹声,陆景幽只能厌倦地掀开眼帘,撑着冰冷的地砖吃力起身,若无其事地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负手长身玉立于棺木前。
兵刃相接之间,几声愤怒痛苦的嘶吼穿透暗室,小门终究被冲破,一道明亮刺目的光线投射进来。
“滚开!你们不能把念儿藏在这里!”
陆泽安不顾血流如注的伤口,拼了命推倒最后一个守卫,夺过长剑闯入暗室之中,毫不留情地直指陆景幽而来,憎恶道:
“你个孽障,念儿呢?你把她如何了?”
陆景幽并未退缩,甚至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眼底平静得望不见一丝波澜,也照不进任何光亮,只是空洞麻木地望着他,如同凝结着严冬寒霜。
越过他的身形窥去,陆泽安瞥见了那口棺材,骤然间瞪大了双眸,全身血液凝滞在悲愤面容间,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念儿!念儿......"
陆泽安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去,脚步错乱急促,热泪浸润着布满血丝的眼眸,一不留神被青苔滑倒,抽干了力气般跪在地上。
他努力地伸长双臂,试图如从前般将陆嘉念护在怀中,可最终皆是徒劳。
他只能一遍遍呼唤着她的闺名,声音愈发微弱,失控地捂着脸失声恸哭,泪水从指缝溢出、滑落。
陆景幽在一旁冷眼看着,忽而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墨色瞳仁中尽是悲悯和嘲讽,也不知究竟是在笑话谁。
倒是陆泽安被他彻底激怒,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扑过去,趁其不备死死掐住陆景幽的颈,丧失理智地吼道:
“是你杀了念儿!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窒息和痛苦瞬间袭来,但陆景幽非但没反抗,反而笑得更加恣意疯狂,享受般眯起了眼睛,轻咳几声道:
“朕说不是,你信吗?”
“住口!除了你,还能有谁?”
陆泽安不愿意多听任何一句辩解,下了死手继续勒住陆景幽的颈,恨不得立即把他掐死。
不过前来增援的守卫很快抵达,三两下就将其制服,捆着手脚拖了出去
暗室的门沉沉阖上,室内再次归于死寂,陆景幽却迟迟没有回过神,僵硬的笑意挂在唇角,喃喃道:
“是啊......还有谁?”
他身影微晃,于无人看见的黑暗之中跪倒下去,膝盖磕在棺前冷硬的地砖上。
......
陆嘉念看得愣怔,脑子如同浆糊般转不过来。
皇兄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的话是何意?难道陆景幽不是一齐送她和皇兄上路的吗?
她头疼得厉害,如同有一只手狠狠敲打着太阳穴,又强行将她从眼下的境况中抽离,天旋地转间眼前漆黑一片,懵懂地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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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落魄
◎与前世判若两人◎
“公主?公主!”
柳叶立于床榻边,焦急地望着眉心紧蹙不断挣扎的陆嘉念,使劲扶着她的肩膀摇晃道:
“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呀!”
陆嘉念懵懂地睁开双眸,眼前还是一片朦胧,刹那间闪过方才的一幕幕,迷茫地侧首靠在软垫上。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仿佛她身临其境地目睹了陆景幽的所有行径,如今光是回忆起来,就忍不住手脚冰凉。
“殿下,您做噩梦了吗?”柳叶递上暖炉,关切地问道。
听到声音,陆嘉念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愣怔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眸恢复清明,自言自语地轻喃道:
“嗯......对,只是个噩梦。”
说着,她披衣起身,坐于梳妆台任由她们伺候。
镜中的少女年方二八,姿容昳丽姣好,杏眸明亮灵动,樱唇不点而朱,除却有些刚睡醒的迷糊之外,其余并无异样。
陆嘉念手指微颤地抚上自己的脸庞,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温热时,心里才踏实些。
既然是梦,那就都是假的,再真实也是假的。
更何况她前世于陆景幽而言,只是个毫无意义的玩物,他怎会费尽心思做那种事情?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放过皇兄......
幸好一切都只是梦,否则她只会觉得荒谬又疯狂。
早膳已经备好,陆嘉念用着细瓷小碗中的鲜粥,佐以爽口小菜压惊。
深冬的清晨格外寂静,她不知不觉间放空思绪,渐渐停下了筷子。
梦境自然不可当真,但倒也是给她提了个醒。
那就是,她前世究竟因何而亡?
先前她一直以为是陆景幽蓄意报复,加之他曾说过要让她下去陪皇兄,她自然就更加确信了。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其中疑点颇多。
陆景幽杀她实在是太过容易,根本用不着那种弯弯绕绕的法子。
就算他一时兴起,也没必要在临终一刻故作惊慌,难不成还怕她变成厉鬼来报复吗?
想想都不可能,兴许鬼见了陆景幽都要退避三舍。
“是啊,还有谁......”
陆嘉念反复念叨着梦境中的那句话,勺子不觉间滑落碗中,泛起轻响。
那个时候,京城中的陆氏皇族几乎断绝,连记得她生辰的人都没几个,又有谁会想要取她性命呢?
她想过从送酥糖的小宫女查起,可转念一想又不对。
陆景幽夺位之后,立即将宫人都换了一批,她现在根本找不着那人。
思来想去,唯一有直接关联且有迹可循的,似乎真的只有陆景幽一人了。
这个结果让陆嘉念很是不悦,“唰”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烦躁地踱了好几步。
“公主,有什么吩咐吗?”柳叶上前问道。
陆嘉念紧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琉璃般的眼珠转悠一圈,微微笑道:
“忽然想起昨日还没赏梅呢,今日再去一趟吧。”
柳叶并未多问,应声退下了。
车马还未备好,漱玉宫就来了位教习嬷嬷。
她是母后贴身伺候多年的心腹,今日来多半也是母后的意思,陆嘉念不好推辞,只能心不在焉地等到了傍晚才出门。
冬日里的天光暗沉得早,未到酉时,暮霭便深深地从天边压过来。
陆嘉念在余晖中漫不经心地赏梅,柔夷般的手指从花间拂过,目光却时不时瞥向死寂的冷宫。
忽然间,侧门处传来一阵躁动,依稀听得是提早用晚膳,宫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惊了一屋檐的鸦雀。
陆嘉念不禁向前行了几步,从梅林中探出脑袋眺望着,心下骤然闪过昨日那抹凌厉倔强的身影,握着暖炉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可陆景幽并不在人群之中。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寒风吹得颈间发凉,人群亦是渐行渐远之时,才看见门边上缓缓走出一人。
落日敛尽光亮,晦暗的天际飘起小雪,陆景幽孤身一人,扶着门框吃力地迈着步子,没了支撑之后,脚步也愈发沉重迟缓。
他裹着不知哪个宫人丢弃的破旧长衫,清瘦修长的手脚裸露在外,冻得通红僵硬,伤口也只是草草用布条包扎,兴许是连布条都不够用,好些地方顾及不上,清晰可见骇人血口。
积雪没过脚背,每走一步都要更为费劲,陆景幽身形不稳,却走得没有分毫迟疑,尽力将脊梁绷得笔挺,在雪地里一寸寸地艰难挪动。
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开裂,鲜血顺着身躯流淌,浸染融化着碎雪,在他的身后拖着一条刺目血线。
陆嘉念仿佛能闻到血腥气,捻着帕子收回目光,故作抬首赏梅,眸光在暗处闪过几丝纠结和疑虑。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有过一个念头。
她是在陆景幽夺位后才香消玉殒的,只要现在杀了陆景幽,一切就不会发生,她或许就能在皇宫中安稳度过余生。
可望见眼前这一幕,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若说昨日陆景幽困兽之斗时,尚且能看出几分前世的狠厉决绝,那今日就是彻底的落魄狼狈。
如同被车轮碾过的野犬,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与前世矜贵孤傲、高不可攀的帝王判若两人。
况且她虽然恨极了陆景幽,但也知晓昨日他是无辜受害,甚至把她当成好心相救之人。
如果此时下手,就算取他性命,心里也咯着石子般不舒坦。
哪怕不去想这些,万一前世杀她之人早有预谋,此生注定要经历一遭,敌明我暗,防不胜防。
陆景幽一死,所有线索也就断了,兴许她穷尽两世,也无法得知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总有些不甘心。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心烦,转头一片片地扯着花瓣,不再去看陆景幽的可怜模样。
北风寒凉,将前路积雪吹得冷硬,哪怕穿着皮靴踩上去,都会觉得刺骨。
陆景幽走得比方才更慢了,每走几步都要停顿片刻喘息,脊梁也渐渐不支地压垮,墨发顺着瘦弱的肩膀滑落。
在细密发丝的遮挡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细细看去,俊秀眉眼间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
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痛苦,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乐在其中地享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