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念白白背了一口黑锅,心里憋闷得很,想着若是这几只狼犬能咬死陆景幽也好,也算是永绝后患。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三年后陆景幽还好好的活着,这些都只能是妄想罢了。
倒是五皇子和六公主,一个被丢进狼窝,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个被送去苦寒之地的军营,成为下等武夫的营妓。
相比之下,陆景幽确实对她手下留情了,想必是她前世从未招惹的缘故。
虽然现在不足为惧,但陆景幽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她还未想好如何才能斩草除根,贸然动手反而不好。
既如此,那就没必要结下仇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万一日后有何变故,至少有一条后路。
这些道理让陆嘉念心有不爽,不过理智终究胜过一筹。
她理了理衣摆走上前去,加重了脚步让那两人听到,制止道:
“宫中岂容得下如此喧闹,都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到她的身上。
陆景幽在昏迷的边缘挣扎着,闻言整个人都明显僵住,迟缓地抬眸遥遥望着她,确信没听错后,才后知后觉地松垮下去,轻轻舒出一口气,垂下眼睫扬起唇角。
五皇子和六公主脸色就不那么好了,不情不愿地低头行礼,暗暗嘀咕了好几句,却又不敢和嫡长姐翻脸,只能把话都卡在嗓子里。
“身为皇嗣,一言一行皆关乎天家颜面,你们此种行径与市井中的疯癫泼皮有何区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陆嘉念拢着织金飞鸟披风,故意摆着架子在二人面前踱步,余光不屑地扫了过去。
“是呢,皇姐说什么都有理,管的也真够宽的。”六公主骄纵惯了,向来与这个姐姐看不对眼,听了这话当即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怎么,六妹妹心有不服?”
陆嘉念轻笑出声,淡定自若地停下脚步,冷冷直视着六公主,沉声道:
“那也无妨,六妹妹大可把这事儿告诉母后,想必她自有定夺。就怕到时候惹母后生气了,受罚的不止是你们,还有兰妃娘娘教导无方之过。”
“你......你仗势欺人!”
六公主气得双颊通红,朝着陆嘉念指指点点,只能由五皇子拉开,勉强地陪着笑道:
“皇姐,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说话间,角落里的陆景幽忽然抬起头,似是被那一声“皇姐”吸引,窥视的目光中带着新奇,干裂的两片薄唇偷偷张合。
皇姐,皇姐......
陆嘉念没空分神观察这些,全部目光都落在五皇子身上,不留情面地环着双臂,轻哼道:
“别提这些,我现在正要去凤仪宫请安,你们看着办吧。”
五皇子和六公主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忌惮陆嘉念,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去,吩咐人收拾满地狼藉。
待到他们离开后,陆嘉念才收起嫡长姐的气势,无奈地撇撇嘴朝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亦步亦趋随行。
她微微侧首,透过鬓角碎发望见陆景幽扶着宫墙站起了身,艰难缓慢地挪动着步子向她靠近,眸中的阴霾散去大半,闪着晶亮纯澈的光。
陆嘉念对此视而不见,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而陆景幽仿佛早知如此,默契地在距她好几丈的地方停住脚步,目送她登上马车。
柳叶搀着陆嘉念坐稳,在马车行进时掀开车帘查探,依然能看见陆景幽执着的身影伫立原地,叹息道:
“公主,奴婢瞧着他也是可怜,不如......”
陆嘉念正为此事烦闷,只赏了她一个白眼。
尽管明知救下陆景幽是长远考虑,她还是觉得膈得慌,靠在软垫上漠然道:
“他不过是罪臣之子,有什么资格让我垂怜?”
直到马车在视野中消失,陆景幽也没有动弹,幽深晦暗的目光在远处凝滞,陷入了无人知晓的思绪之中。
“诶,你小子撞大运了,知道那是谁吗?”
胖太监觉得他孤零零的模样很可笑,自以为是地晃着脑袋,道:
“那是皇后嫡出的三公主,多少人连看一眼都难,谁料今天被你撞上,还出手救了你,莫不是你前世积德了?”
陆景幽默默听着,眸光渐渐变得柔和清晰,良久才声音轻微却坚定道:
“我认得。”
胖太监听到笑话似的瞪大眼睛,指着狼狈落魄的陆景幽,笑得前仰后合,接不上气道:
“你?就凭你?连我都只见过两回!这春天还没到,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围上来嘲讽一阵就各自散去了,无人愿意理会。
“......很早以前就认得。”陆景幽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只有吹向漱玉宫的寒风听得见。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前世另有原因,宝贝们往后看就知道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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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幻梦
◎“是啊......还有谁?”◎
一日就这样懵懂凌乱地过去,转眼间,夜幕沉沉落下。
陆嘉念独自卧于床榻,无数次想理清头绪,可过了几个时辰依然是一团乱麻,只能闷闷不乐地阖上双眸。
兴许是白日所见冲击较大,她辗转反侧睡不踏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又不觉间坠入深沉梦境——
那似乎是一间地下暗室,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寒意森森的岩壁时而响起滴水声,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清晰。
陆景幽坐于黑岩之上,零星烛火勾勒出分明棱角,脊梁颓然地微微弯着,褪去几分往日的威压,竟透出些许无力脆弱的意味。
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银匣子,身侧是一口宽大沉重的棺材。
黑暗中响起衣料的摩挲声,陆景幽背对烛火,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锐利的匕首,双眸失了心神般黯淡无光。
他举起匕首对准了手腕,面无表情地狠狠刺了下去。
冷光划破苍白如纸的皮肉,血腥气骤然弥散在狭隘的暗室里,陆景幽却依然没什么反应,俊容木然得宛如冻着寒冰,只是打开银匣子将鲜血尽数收集起来。
匣子里原本还放着两粒褐色药丸,此时加以鲜血调和,渐渐变成干燥的粉末,散发出一阵刺鼻异香。
陆景幽缓缓挪开手腕,潦草地扯下布条包扎伤口,背光翻转之时,隐约可见腕间还有数不清的刀痕。
有的已经结痂,有的随着动作撕裂,鲜血层层浸染着单薄的布条,血迹凝固在玄色袖口......
可他似是全然感受不到,甚至拿起银匣子时,眸中终于闪过几分鲜活的光亮,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转身将匣子里的粉末仔细铺撒在棺材之中。
陆嘉念的一缕神识肆意飘荡,看不明白陆景幽究竟在做什么,好奇地跟上去瞧着,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幸好她口不能言亦不会被人看见,否则必会惊叫着倒退三尺。
偌大的棺材之中,竟然孤零零躺着她的尸身!
那棺材很是奇怪,宽大得足以放置两具尸首,像是夫妻合葬棺,而她的尸首就安然置于一侧,周身细密地铺着红褐色的粉末。
再定睛一看,棺材中的她衣衫齐整,妆容精致,面容宁静恬淡,阖上双眸仿佛永远睡去,除了脸色和肢体比寻常人发白僵硬些,其余都无甚差别。
陆嘉念无法推定自己究竟中毒过世多久了,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大抵明白了陆景幽在做什么,气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后不会有好下场,无非就是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罢了。
如今看来,尽管人躺在棺材里,还不如去乱葬岗呢。
陆嘉念看不下去,上去就给了陆景幽一巴掌,奈何她是孤魂野鬼,用尽力气却连一阵风也扇不起来,只能牙根发痒地退到一边。
不过她想不通,陆景幽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自残来留住她的尸身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心有仇恨,想在死后也控制玩弄她吗?
这并不像他。
正思忖着,陆景幽忽然又站起了身,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手指发颤地轻轻打开。
油纸上的花样十分熟悉,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传来,与暗室中的阴暗血腥格格不入......那竟是一包酥糖。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捻起半块,俯下身靠近陆嘉念,粗糙的指腹落在她冰冷发硬的脸颊上,一寸寸顺着白瓷般易碎的肌肤滑动,眸中泛起片刻的虚妄和恍惚,如同暗自涌动的夜色。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眸光却愈发迷离破碎,嗔怪道:
“皇姐,你怎么现在还是贪嘴,就不能多等朕一刻吗?”
披散的墨发垂落,遮蔽着陆景幽清瘦颀长的身影,他的手指最终落在陆嘉念抹着殷红口脂的唇瓣间,试探着将酥糖靠上去,仿佛彻底沉醉在幻梦之中,喃喃道:
“你说想吃酥糖,朕给你带来了,皇姐快尝尝。”
棺材中的躯体没有任何反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反抗了。
可陆景幽似是不愿相信,执着地将酥糖在她的唇瓣上轻微摩挲几下,几粒糖渣顺着缝隙掉落进去。
在他的身后,陆嘉念将这些尽收眼底,眉心当即紧紧蹙在一起。
不知是错觉还是太过沉浸,她的舌尖竟然真的泛上几丝甜味,吓得她背后一阵发凉,连连后退之时“呸”了个干净。
再次抬眸,陆景幽依然轻柔地声声诱哄,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耐心,却越看越是诡异。
若是她没记错,自己是死在陆景幽眼前的,他何至于疯到了如此地步,连是死是活都分不清吗?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亲自哄着死人吃糖,那人还正是她自己......陆嘉念环着双臂瑟缩几下,不由自主地又离陆景幽远了些,心底腾起一股惊惧。
不过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或许是成了冤死鬼,亦或是还在做梦,总之她已经死了,哪有死人怕活人的道理?
思及此,陆嘉念终于找到了些许安慰,腰杆挺直了不少,屏息凝神继续看着。
良久,陆景幽都没有等到回应,无论反复呢喃多少遍,等待他的只有无边死寂。
他的身形颤抖得愈发厉害,眸中闪过一抹清明的光亮,如同耀眼阳光刺入深沉雾霭,而他却逃避着不肯醒来,固执地抓住那一缕虚妄执念,颤声道:
“皇姐,你为何不吃?是他们做的不好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空旷暗室徒留他一人的吐息。
陆景幽倏忽间站起了身,油纸包从他身上滚落,一颗颗圆润的酥糖沾满了尘泥,掌心的半块也被他攥紧捏碎,沾着冷汗变成黏腻碎屑,眼尾泛红道:
“皇姐,快回答朕!否则......否则朕就砸了他们的招牌,再把那些人斩首谢罪!还有你皇兄,他也逃不掉......”
棺材中的少女静静躺着,容颜宁静淡然,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会乖巧听着,再不会哭喊着示弱求饶,也不会与他争锋相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