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徐燕芝冲着后堂喊了一句,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的掌柜一听要加菜,眼睛都开始放光,“您等好,我让后厨给你做!”
徐燕芝又拿出一两银子,塞到掌柜的手中,说:“麻烦您再去城中的衣铺买几件适合她穿的衣裳,剩余的钱你拿去便好,以及,再开间客房,烧几桶水。”
掌柜死死地攒住银两,点头哈腰道:“是、是!您等着,马上就去!”
等菜布好,徐燕芝边听福宁的讲述,边不自觉地也跟着她吃了起来。
这菜实在做得不算好吃,可福宁的故事已经完全将她吸引了去,必须要就这饭才能将她的话语全部消化。
如果把她阿娘和阿爹,崔瞻远和闻佑褚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来看,那可真是令人拍案叫绝,恨不得一口气听完,可是这件事砸在她头上,就好似没有那么
她一面觉得造化弄人,一面又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你说的,确实为真?”
“千真万确,母亲命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们,就是为了把这事告诉你们。”福宁用手背抹着嘴角,徐燕芝赶忙为她斟上一杯茶,一杯茶水下肚,她才压下浮在喉管中的饭食,说:“她说这是你娘亲口与她说的,她帮她守了这个秘密太多年,如今也该公之于众了。”
她和崔决,不是兄妹。甚至可能连表亲都算不上。
徐燕芝已经等不及想要回宅内给崔决写一封信了。
“徐娘子,母亲在幼时卷入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纷争,才被崔瞻远那贼人送入宫中,”福宁知道母亲叫她逃出来,并不是单纯为了告诉他们当年的真相,而是为了交换,让崔决给她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在蜀州城内名不见经传的酒楼中,冲着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徐娘子,若是有朝一日,表哥真能回到长安,恳请他准许母亲出宫吧。”
“你先起来。”徐燕芝放下竹箸,拉着她的胳膊,才发现福宁现在是如此瘦弱,“你母亲救我多次,你还千里迢迢来到蜀州,我怎会不帮你们完成心愿?福宁,你先上客房洗漱一番,之后便住在我的宅子里,今后不会再受苦了。”
福宁感激地点点头,也不再忸怩,她饿坏了,把剩下的饭菜全部扫光,才上了二楼客房。
阿娘的事情已经逐渐明了,她又将福宁告诉她的事回忆了一遍,面中带着讽刺的笑。
她之前的想法是对的,无论是崔瞻远,还是闻佑褚,都没能入阿娘的眼。
这样一来,阿娘总被梦中魇着……也能解释的通的。
掌柜的去给福宁送去了衣裳,徐燕芝又等了一会,便觉得奇怪,虽说庞青都发臭了,但也澡也洗的出乎寻常的久了,更何况中途一次水都没添过,也不见自己的小厮回来。
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便提着裙子上了楼,她叫了好几声小厮的名字,也不见回应。
正当她犹豫是否要进那间客房的时候,就听到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从中传出。
“娘子……”
这,不就是自己的小厮吗?!
慌忙之下,她顺手拿起手边的小陶瓶当作武器,推门而入:“发生了何事?!”
却见房内雾气缭绕,根本看不出庞青在何处,
只听一阵水声响起,她扬起手,准备冲那个方向挥过去时,就感受到后颈猛地一痛,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陶瓶摔在地上,化作碎片。
雾气渐渐散去,浴桶中的庞青奋力挣扎起来,他手中持着一把染血的匕首,看着方才陷入了一场苦战。
浴桶旁边,还躺着一具尸体,那便是崔决分给徐燕芝的护卫。
自然,在这间小小的客房中,可不仅仅只有他们三人。
那人扫开雾气,站在徐燕芝身旁,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在怀中,捏着捏她的脸颊,面上出现一抹病态的笑容。
崔瞻远:“你做的很好。”
“多谢家主夸赞。”庞青从好不容易从浴桶中爬了出来,像是落水狗一般,用一种诡异的姿势坐在地上。
“我方在蜀州城看到她,我就想到此计,在这里给家主发了信号。”
她身边的那几个小厮一看就会武,必须支开。
如今留下一个,他便接着这几桶热水散发出的蒸气,让那小厮放松警惕,再趁他辨不出方向时,一刀捅向他。
可惜这人确实武力颇高,他虽然受着伤,但依旧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颈,不是崔瞻远及时出现,庞青恐怕要命送于此。
“家主,小的一想到这对狗男女,比我这一路上受到的折磨都难受,家主定要让他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解我心头之恨啊!!”
“家主,不过,您说的赏钱……”他谄媚地笑着,冲崔瞻远搓着手指,“咱们说好的,小的一路来到这里也很辛苦,而且我还得攒钱治腿,都怪……”
“好了,我知了。”崔瞻远不等他说完,就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庞青的头顶。
“我会帮你完成遗愿的。”
……
待到徐燕芝醒来时,看到震动不停的车顶,恍惚了一瞬。
紧接着,后颈的阵痛一刻不停地提醒着她之前发生的事。
她被什么人打晕了……
“你醒了?”
崔瞻远的声音瞬间让她完全清醒过来,她撑着双臂从榻上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正品着酒的崔瞻远。
他吃了不少败仗,看着最起码苍老了十岁。
“崔瞻远,是你!你和庞青——”徐燕芝当机立断,不管不顾地想从马车中跳下去,可她刚跑两步,就被崔瞻远拦住推到了地上。
“你跳下去,不死即残,”他冷哼一声,满身酒气,“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已经出了蜀州城,到处都是灾民,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对你做什么……是上了你,还是吃了你?”
“崔决他,他已经在追查你了,你若不尽快放了我……”
不知为何,崔瞻远如今的模样,让她突然想到了逃出崔家那晚,在崔智房中看到的那双靴子。
“你说的是我那养子?”
“他如今被困鲁州,安能救你?”崔瞻远负着手走过来,表情森冷,捏着她的下颌,残忍道:“不过你大可放心,你们马上就可以相遇了。”
第82章 悬崖
崔决被俘于鲁州, 鲁州节度使虽不急于杀他,用来逼供的酷刑却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上,毫不手下留情。
只用了不到半日, 崔决的身上便已血肉模糊。
鲁州节度使想着崔瞻远的要求, 还是要给崔决留下一条命, 便让人将他用一席破旧的草席卷起,扔进地牢中。
他撑着双臂, 缓缓从草席中脱身, 倚着墙轻轻喘息。
每一个动作,都足以牵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发痛苦, 不一会儿, 顺着手臂趟下来, 一直流到手腕处,染红了身下的干草。
而那手腕正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瘫软无力地撑着地, 刀刃留下来的伤口分明骇人, 应是遭了什么非人对待。
地牢中腐烂的秽物混合着翻涌上来的阵阵潮气在他鼻下肆意窜动,从松垮的衣襟中掉出来一个材质尚佳的锦囊。
鲜润的血液染红了锦囊, 终于让崔决的眉毛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悠扬的声音钻入耳中, 崔决昂首, 目光向着前方扫过去。
只见一名身着蝉衣的僧人正盘坐在他不远处,他以手化掌比在胸前, 在崔决看向他时, 冲他行礼, “阿弥陀佛。”
他坐在那里,如一尊超俗的佛像, 与腥臭与死亡格格不入。
“贫僧法号慧蕴。”
明明说的是“又见面了”,却先是向崔决报上姓名。
崔决嘴角一扯,满口的血腥味让他不愿再说下去,可在此时,他必须要跟人说说话,免得真的睡过去。
“慧蕴大师,也逃不开命运吗?”
崔决确实不是第一次见这位叫慧蕴的和尚。
他只不过是在今生,第一次见他。
早在第一世时,他受困于鲁州城时,就见过一次慧蕴。
听慧蕴所言,他从西域求得真法,后奔走于中原,于乱世中为生灵祈福,来到鲁州境内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人打上了妖僧的称号,也被抓到鲁州城中,和当时的自己关押在一起。
不过,他第二世和第三世,没有和鲁州有再多的牵扯,直到今世,才算见过他第二次。
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自己和徐燕芝,也有人步入轮回。
“生死自有定数,我不急于求生,也不急于求死。我若选择了另一条路,恐怕就不能再见到施主了。”这尊佛像只是笑了笑,“我倒是好奇,施主用命数换来的种种,待到施主回去后,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你是想……”崔决话说到一半,却忍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出来的鲜血顺着薄唇留下,似是一节即将萎靡的清枝,“证明自己是对的吗?”
“施主现在身负重伤,还是不要动气为妙。”慧蕴苍薄的眼神扫过崔决身上的伤口,“贫僧只是觉得,生死有命,施主逆天而行,并不是一种妙事。”
崔决缓缓闭上眼,表现出一种明显的抗拒,不想再听这秃驴再多说别的。
慧蕴见崔决如此,并不恼,只是笑道:
“看来施主这次又是一种不同的心境了。”
慧蕴从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命运,不出意外,他还是跟第一世一样,被几名官兵拉了出去,说是午时就在要城中问斩。
翌日。
崔决倚靠在爬满青苔的墙边,就连睁开眼,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折磨,身上大部分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逐渐升高,应是因感染而引起的发热。
倏地,由两名鲁州军打开牢房的锁链,粗鲁地将打坐中的慧蕴拉起,吵吵嚷嚷道:“你个妖僧,都快死了还在这里念叨什么,跟我们走!”
崔决同时被链条撞击之声所吵醒,眼神定定地看着被拖走的慧蕴,只见他面带微笑,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他并不打算轮回而改变自己的名字,而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惜……
崔决的视线冰冷,看着其中一名高大鲁州军突然出手,将另一名鲁州军打倒在地,又拔出佩刀,刺入他的胸膛。
他将慧蕴推到一边,重新回到关有崔决的牢房前,解开牢锁。
“还能走吗?”
而崔决如早已预料一般,扯出一丝苍白又病态的笑容:“来的很准时,张兄。”
张乾走到崔决面前,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从锦囊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到崔决口中,皱着眉头说:“他们下手太重了。”
“若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崔决吞下药丸,又被他扶起,重重地咳了几声,问他:“鲁州节度使呢?”
“被俘。”张乾还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崔瞻远会在今日于他在城外汇合?”
“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不过我已经按照你的安排,不大动干戈将鲁州军一举围剿,只在城外设了埋伏。”
崔瞻远十分狡猾,不是崔决亲自当饵,崔瞻远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