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听的很认真,甚至从开始训诂那天开始,沈先生就教她们磨墨写字。
“五妹妹,咱们等会儿去那小溪边玩儿吧,我听说水被冻住,下面很多鱼儿呢。”时芳无聊的磨墨,忍不住搭话。
瑶娘笑着摇头:“四姐姐,不了,天儿冷,咱们下雪了,还是老实回去猫着吧。”
时芳撇嘴,一时又叹了口气。
她这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瑶娘也理解,时芳就像个不受拘束之人,被关在笼子里,故而很不适应,她不适合受规矩约束。
可二伯母任氏却是个不愿屈居人后的,这就难办了。
时雨却悄悄的和瑶娘道:“五姐姐,你别管她,咱们自己学,学好就行。”
没想到时雨会和她说这些,瑶娘听得出她是发自肺腑的说的,也点头一笑。大抵是这辈子,她和时雨接触颇多,娘这些天也带着时雨说管家之事,拜师的六礼也是娘打理的,时雨也慢慢和自己亲近起来。
况且,她们本身年龄相仿,平日相处瑶娘喜欢时雨的乖巧,时雨也喜欢瑶娘的有趣。
今日下学之后,瑶娘和时雨往东边回家,时芳则往西边回去。路上还正巧碰到住在附近杏花苑的表姐郁嫣,郁嫣小时候也有父亲亲自开蒙,读过几年书,她看向瑶娘和时雨她们背着书袋一脸羡慕。
“郁表姐。”瑶娘笑着行礼。
郁嫣连忙道:“表妹这是家去吗?”
“是啊,表姐呢?”瑶娘好奇的看着她提着的食盒。
郁嫣则道:“我祖母炸了些鹌鹑,正让我送去姑母,正好,我同你们一起去。”
又三人一并回去,郁嫣见这两位罗家姑娘出来时带着四位丫鬟,身上袄裙都是上等江南的软缎,就是手里的帕子都是昂贵的高丽绢做成的,这种帕子五两一方。再看看自己,着实是简素许多,有些自惭形秽。
但她不知道的是,瑶娘她们只是出门才穿好一点,平素在家里也是穿半旧不新的衣裳,郁氏并不赞成奢靡。
而郁嫣身上的料子也并不差,是她自己多心罢了。
三人到文华堂门口时,打帘子的小丫头道:“单家大太太和单公子正在里间说话。”
众人进到里屋,只见郁氏一旁坐着单大太太,下手坐着一位少年,长眉飞鬓,薄唇紧抿,一看便知道是意志坚定之人。
瑶娘心道,这位大概就是娘早上说的那位单公子单玉京了,那位单大太太的儿子。同时,这位也是二姐姐时贞的第一任丈夫。
只不过这个时候单大太太正拉着敬柔在说话,很是欢喜的样子,罗敬柔倒是客气疏远。这也很好猜,罗敬柔绝对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并不愿意已经走下坡路的单家了。
“来,这是你们单表哥。”郁氏给她们介绍。
郁嫣怔了一下,见到外男,她赶紧失措的低头,笨拙的和瑶娘她们一起行礼。再抬眸时,她发现单玉京眼里有一丝趣笑。
郁氏又和单玉京介绍道:“这是我娘家侄女郁大娘子,还有这两位是我家五娘子和六娘子。”
单玉京也赶紧起来行礼,他官家子弟出身,送的礼也是恰到好处,瑶娘和时雨一人一部新书,再有金箔做的书签,非常雅致。
此时,单玉京见屋里女客多了起来,便要告辞,单大太太也顺势告辞。她走出门之前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罗家的姑娘们,按照年纪和关系,她当然最希望是罗敬柔,可她也知晓不大可能,那就只能是罗五娘子了。
她年纪虽然小了点,但是继室所出,好歹算是个嫡出。郁家破落户,郁氏一切都是听罗至正的,难度并不大。
方才她也看出罗敬柔的冷淡了,单大太太当然知晓她外祖家是延平侯府,因此罗至正在长女的婚事上,绝对还要问延平侯府的意见。若如此,还不退而求其次选其她嫡出的。
单玉京在回程的马车上,听到单大太太的话也十分惊讶:“母亲,方才您不是对她家三娘子很好吗?”
这种事情单大太太不瞒着单玉京,只道:“罗三娘子到底是侯府外孙女,她家和窦老太君关系极好,这个姑娘心气太高,未必是好事,我看她家五娘倒是不错。你也看到这位郁太太,为人温雅和气,比三娘之母要贤淑许多,也很得你姑祖母的欢喜。”
从别的角度单大太太不喜欢郁氏,认为她续弦比她们还体面,但从选儿媳妇的角度,显然一个温柔和顺点的儿媳妇性情最好了。
至于年纪小一点,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自己儿子反正还要读书数年,早成婚本来就容易分心。
第15章 为母则强
等单家母女走后,郁氏留郁嫣一起用膳,又问瑶娘今日如何。
“娘,沈先生教的很好,我们是从训诂开始学的。女儿今天还学磨墨了,您看我的手上,还有黑的。”瑶娘举起手来。
郁氏则让人打了水过来亲自替她洗手,又捏了捏瑶娘的小鼻子:“还好没往脸上摸,否则,就是小花脸了。”
在一旁的郁嫣十分羡慕,她少年失去父亲,母亲随之也另嫁,没有爹娘这么爱她。
罗敬柔这顿饭却吃的神思不属,她翻年就十三了,这个时候单大太太带着儿子上门,还对她那么热情,显然就是别有意思。
而罗敬柔擅长做表面功夫,即便她心思不在了,面子上还能正常,而郁嫣就很心不在焉了,她有个祖母时常提点,意思就是她这个年纪该多走动,这样才能结一门好的姻缘。
单家她也听说过,那是宰相门第,家资巨富,还有这位单公子更是这样的好相貌,听闻才学也不错。只可惜,这样的人,怕是她这等人够不上的了。
比起几个年纪大的姐姐们想这么多,瑶娘则一心扑在读书上,尤其是训诂正音,她才开始学,这次可不能三心二意了。
当然,银容也在瑶娘耳边说起单家上门的事情:“依奴婢看,单家想和咱们家结亲,兴许想说亲三娘子。这样单公子,就能得到咱们老爷的帮扶了。”
瑶娘摇头:“那不可能。爹爹可以帮单家的忙,就当扶持自己外祖家,这也无可厚非,但女儿的婚事,未必会当作救济自己外祖家的筹码。”
这并不是因为她知晓前世,而是基于对爹爹的判断,别看二房的二伯父现在官太常寺少卿,但论起职权比她爹差了不少。
还有二房站位衡王,衡王之母为四妃之一,宫里颇为受宠,可是衡王下场并不算好。但即便如此,罗至正当年也只是为了皇长子这个名正言顺能封皇太子的人说过话,其余时候从不结交皇子等人。
因此,罗至正并不要靠女儿去光耀门楣,硬要攀上高门大户,他自己就是一派,根本不需要再以姻亲来结盟。
且看家中爹爹为大哥选的媳妇范氏,只性情好,出身清白人家就行。
银容见瑶娘听不进去,也不再多言。原本她能做瑶娘大半个主,近来却是瑶娘非常有主见,主强仆弱,反之,一般柔弱的主子,需要厉害点的仆婢才能震住宵小。
连续半个月学训诂,这对于她们来说很难,沈鸿铭则道:“你们刚开始学,觉得难,到后面就非常简单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这三个学生。罗家最大的这位时芳姑娘,反而喜欢在课堂说小话,玩乐,学业非常之差,心思全然不用在学业上。而另外两位则异常刻苦,尤其是这位五姑娘,天资高,人也勤奋,短短半个月把所学的基本都倒背如流,着实是读书的好苗子。
甚至这位先生直接是从《尔雅》《穆天子传》《山海经》《楚辞》开始教,这不是正常从蒙学开始教,在沈先生眼里,蒙学反而要之后才学。
这就增加了难度,瑶娘只觉得自己用的功夫不够,还有时雨也是如此。下学之后,瑶娘还会抽空问爹爹罗至正学业上的问题,罗至正虽然不是那等和蔼可亲的人,但是对于瑶娘这等聪敏好学,孜孜不倦的小姑娘还是给予讲解。
只不过这样的功夫并不是很多,但瑶娘会自学,她让敬皓做小老师,教她《三》《百》《千》,这样正好能弥补蒙学空缺,时雨也是有样学样,让她哥哥敬渊教,家中处处都是读书的氛围,罗至正见状很是高兴,认为是郁氏的功劳。
敬皓有时候回来的早,就由瑶娘带着踢毽子,这么小的孩子最需要的是陪伴。
恰好瑶娘就是这样的人,因此,她很受欢迎。时雨和时芳也偶尔会来这里玩儿,反正把功课写完,大家有时候在一起玩的天黑,被家人喊了又喊才回去,可都很开心。
当然,瑶娘最擅长的是跳百索,她是与生俱来弹跳特别好。
两个丫鬟甩着绳子,瑶娘笑着作势冲进去:“我现在要进去跳啦……”
她一个人跳了半天,时雨才冲进去,两个人又对着跳百索,但时雨一会儿累了就退出去,瑶娘才罢休。
“五姐姐,你可真是百索大王。”时雨忍不住道。
于是“百索大王”这个称谓,全家皆知。
不过,瑶娘都是和时雨一起把功课写完,二人才喊敬皓一起到文华堂旁边的空地玩儿,可时芳却是回去吃饭吃点心,逗鸟逗猫就跑来疯玩。
结局就是时芳被先生打了十下手板。
下学路上,瑶娘就道:“四姐姐,你不是说你功课都做完了,才来和我们玩儿的吗?既如此,你日后还是把功课做完才来吧。”
时芳心情不好,她比瑶娘大一岁,这个月刚刚满了八岁,她本来笑起来甜如蜜,谁看到她的圆脸,都忍不住不会苛责她,偏偏她的两位堂妹非常优秀,尤其是瑶娘,常常被沈先生赞扬,时雨也是很不错,只有她功课天天不合格,即便合格一回,先生也觉得她做的不太好,她以前那些优势仿佛也没有了。
她独自往二房的方向走了,倒是时雨拉住瑶娘道:“五姐姐何必和她浪费唇舌,她自己懒惰,我姨娘说人懒是没出息的。”
这话瑶娘很赞成:“这倒是如此。”
人生不是先苦后甜,就是先甜后苦,甘蔗也不可能两头甜。即便真的有一辈子甜如蜜的人,瑶娘就觉得这种人反正不是她,天上掉馅饼她也接不到,普通人就努力,不能懈怠。
今日先回家把功课完成,又趁着天色未晚,带着敬皓去踢了会毽子,时雨也准备出门和她们一起玩儿,却被秦姨娘拉住。
“你这几日天天出去,有多的功夫还不如在家歇息一二呢,否则外头冷,你玩儿一身大汗,冷热交替,最容易风寒了。”秦姨娘巴不得女儿多在家中学学,但显然时雨不听她的。
这次重生,意外之喜就是时雨了,瑶娘不知道日后她会不会怎么样,但是现在的时雨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踢毽子后,瑶娘提议玩老鹰捉小鸡,她这个大老鹰把时雨和敬皓一把全部抓住,三个人笑作一团。
郁氏忍不住隔着窗户拉不耐烦的罗至正看:“老爷,您看,孩子们玩儿的真好。就是这样冷热交替,原本皓哥儿连年这个时候都是最难过,您看他近来壮的和小牛犊子似的。”
罗至正忍不住吐槽:“你女儿才是长腿小牛犊子,你儿子是瘦麻杆。至于时雨,就是个竹竿。两个麻杆斗不过你宝贝女儿。”
郁氏听了在心里白了他一眼,索性不说话了,罗至正则看着她,还莫名其妙道:“怎么不说话了你?”
玩累了之后,瑶娘回去沐浴,然后上床倒头就睡,一夜黑甜,次日又踏着雪去会宁斋读书。刚到学堂,却没见时芳,瑶娘已经读书读了一会儿,还不见她来,就奇道:“这个四姐姐,该不会不来了吧?”
“管她呢,五姐姐,你把那个背会了吗?”时雨指了指自己那页。
瑶娘点头:“差不多了,但还得熟悉一下,你赶紧背吧。”
一直到中午回来用膳,才知晓时芳是生病头疼,瑶娘则不信:“我看四姐姐平日活蹦乱跳的,怕是昨儿被打手板打怕了,又不想背书写字,才谎称如此。”
“哦,你没发现近来还有个人少来我这里了吗?”郁氏笑着,似乎在考验瑶娘。
瑶娘环顾四周,才道:“是三姐姐。”
是了,她之前还来学管家,正好瑶娘和时雨都去读书,她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学更多,可现在每天早晚都没看到她的人了。
重生前的憎恨和重生后,她似一团乌云一般萦绕在她周围,可自从瑶娘自律,能够拒绝别人之后,她才突然发现罗敬柔影响不到她什么了。
这大概就是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不管对方如何的强横,如何的阴谋诡计,只要保持足够的冷静和信心,不被其所扰,再用足够的实力去应对,自然可以化险为夷,处之泰然就可以了。
郁氏见女儿观察力如此敏锐,欣慰点头:“是啊,说是身子骨不舒服,你知道我向来不会挑她的理。倒也真巧,单家前脚走,后脚她就病了。”
瑶娘对郁氏的说法心领神会,这个罗敬柔大概怕爹把她说给单玉京,于是开始装病。
“那单家是真的想娶三姐姐吗?”瑶娘好奇。
郁氏却摇头:“并非如此,是你。”
瑶娘有点惊讶:“是女儿?”她才多大呀,怎么单家会想和她定亲。
自从瑶娘开始读书后,郁氏就把她当大人看待,许多事情并不瞒着她了。
“那如果是你呢?你会如何是好?”郁氏问她,也存在考较的意思。
瑶娘则笑道:“那女儿会看他人品才学如何,如果真的不错,也不是不行。但若是人品有问题,又庸庸碌碌,那就不行。”
郁氏点头:“你说的是。不过,单家同你不太合适,单大太太那个人颇有些势利眼,如今咱们家势头大,她家儿子要出仕,你兄弟们年纪都小,他若成了咱们家女婿,自然能借咱们家的势,可万一日后你爹退下来,就难说了。”
宦海沉浮,谁也料不到啊。
“是啊,按道理说论年纪,她应该找三姐姐才是,偏偏找我们,看来也是觉得咱们好拿捏。”瑶娘道。
郁氏当然知晓,她摸着女儿的头道:“放心,娘还没死呢,岂能容她们在这儿挑三拣四。明明常常拿敬柔这个原配嫡出的身份刺我,面上装着喜欢敬柔,转眼就要说你,这种人还真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强。
郁氏固然不喜欢喊打喊杀,因此常常周全宽和,素喜温和待人,她娘家也的确败落了,但不代表自己的女儿就被人挑拣。
更何况她们选自家女儿,并非是真心想娶,不过是退而求其次。
再说单家对罗家还没到挑拣的地步,真是拎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