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左右开弓打巴掌
天色渐晚,瑶娘和时雨一起回来,走到半路已经开始下雪了,狂风呼啸,即便手里捧着手炉,依旧手冻的僵的很。狂风甚至把兜帽都从头上吹过去,瑶娘“嘶”的一下,真冷啊。
好在晚上喝了一大碗羊肉汤,身上才暖和。
文华堂的地龙烧的最旺,郁氏就让几个孩子在她这里做功课,今日沈先生布置的功课是增字对,因为这几日把训诂正音引申声韵平仄等等。
瑶娘前世就在诗文上颇富瑰丽之想象,增字对对她而言并非很难。
时雨还要问她,她也悉心教她,姐妹二人写完功课后,便各自回房。又说刚回到房里,便看到时芳的丫鬟芸香过来了。
她先福了一身,复而又道:“五姑娘,我们姑娘说今日功课有不甚明白之处,想把您的借过去看看。”
这一看就是借过去抄,可瑶娘不愿意把自己的心血给别人抄,她则笑道:“若有不懂的,明儿去学里问我就是,我今儿功课还有一些得检查一二。”
言下之意就是不借了,若是平日做的注解给她看看无妨,但是功课瑶娘就不愿意了。
芸香无法,只好又去时雨那里借,时雨拉不下面子,只好借了。到了次日,沈先生就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功课,他心知肚明。
对时雨和时芳敲打一番:“这做学问讲的是心诚二字,不能欺骗先生,欺骗你自己。”
于是,当场考较起来。
时芳支支吾吾,一个也回答不上,瑶娘则是几息的功夫就能想到。
“林。”
“林间。”
“初春林间。”
“初春林间发新芽。”
……
由易到难,瑶娘完美答出,再有时雨虽然慢了一些,但大半都能答出。沈先生虽然并未严厉批评时芳,但一向大大咧咧的时芳脸却羞红了。
她明明年纪比这两位堂妹要大,没想到功课却如此不如人,羞也羞死。
只是回去在桌上坐一会儿,她就容易做别的,打瞌睡也止不住。她回来不敢和任氏说她在学堂的情况,可任氏早已通过她的丫头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虽然任氏也知道女儿选伴读的机会很小,但她其实也期待着奇迹会发生,兴许女儿也像她大姐姐那样,被贵人看重,从此一飞冲天,故而,她对女儿学业非常不满意。
“怎么同样都是学?瑶娘那丫头从福建乡下来,起初连话都说不利索,时雨也是个庶出种子,你从小机灵,深得你祖母喜爱,平日也聪明。怎么这两个反而跑到你前面去了?”任氏怀疑大房这两姐妹私下指不定学过了。
还有这沈先生也是大房请的,说不定更偏爱她们。
时芳则唉声叹气,回房写了几个字,又忍不住睡了,丫鬟们也不敢喊醒她,以至于次日功课她又没做。
而次日一早,瑶娘正背书给郁氏听,郁氏听她背完,才点头:“没错,一字不差。”
瑶娘立马就乐滋滋的,让丫头提着书袋就去学里了,早饭都没吃,气的郁氏道:“这个丫头,饭都不吃了,跑的那么快。”
她坐下来又对罗至正道:“老爷,有件事情,您说这单家是何意啊?”
罗至正看了她一眼,才道:“单家?单家有何事?”
“就是昨儿送手串来,旁的姑娘不过两串,咱们瑶娘这里却送了一盒,这样厚此薄彼,我倒是觉得不太好。”郁氏有些苦恼。
罗至正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他道:“你就在想这个?也不想想人家是不是有意做亲?”
郁氏吃惊:“那怎么可能呢,之前单家大太太过来都是对三娘子青睐有加,我们家的瑶娘还是个黄毛丫头呢。”
郁氏不说,罗至正还不知晓这些内宅的事情,现下听郁氏一说,他皱眉。度步去书房后,找来几个人问了一下,才发现的确是郁氏说的那般,这单家一直对三娘子非常关心亲昵,现下又送厚礼给瑶娘。
怎么?单大太太来罗家选妃吗?
真是越想越气。
因此,在单大老爷好容易找准机会和罗至正吃酒时,借着酒意想结亲,罗至正就直接拒绝了:“大兄,咱们两家本就够亲近了,何须再多此一举,玉京在我那里也如亲子一般。”
单大老爷见罗至正不似说笑,打了个哈哈。回去之后,就和妻子单大太太说了:“至正并不同意,你是知道他这个人的,素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人,我若怕说多了,反而招他埋怨呢。”
单大太太特地绕过郁氏,想让丈夫直接找罗至正,就是认为对这桩婚事有把握。
她们单家曾经门第显赫,如今也是家资颇丰,玉京更是俊俏郎君,才学也非常好,这样的人才,配罗家的姑娘绰绰有余,总比外头那些不知道根基的人好多了。
而且她还是挑选的是那个填房出的,嫡长女她们可没有肖想。
但是她没想到正是自己这种挑肥拣瘦,惹怒了罗至正等人,罗至正在心里从未看低过郁氏,也没有认为瑶娘比敬柔低一等。
郁氏见罗至正拒绝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但是见了罗至正还是道:“其实我也不生气,我本就比不得先夫人,我娘家破败,而先夫人是侯府千金,云泥之别。故而,别人这般对我,我已经是习惯了。”
“你这是故意博取我的可怜?让我抬举你。”罗至正淡淡的道。
郁氏早知晓此人智近于妖,故而也不敢瞒着他,只是幽幽一叹:“老爷对我很好,我是知道的,何须再博取可怜呢。只是一样的女儿,瑶娘如此被人挑肥拣瘦,我的心里还真是有就几分觉得对不起她。因为看不起我,所以看不起我的女儿……”
说完,郁氏又一转以前那种柔顺之感,反而用如葱的玉指点了点罗至正的胸膛:“说到底是你待我不好。”
“咳咳。”罗至正没想到她变的这么快,他有些招架不住了。
同时,他也想自己以前也的确待她不好,否则,旁人为何看轻她,觉得瑶娘都不如人呢。
当然,此事告吹,最高兴的人要属单玉京了,他是偶然给郁氏请安时见过瑶娘几次,不是在踢毽子就是在玩百索,分明还只是个小姑娘。虽然生的过分的好看,但实在是年龄有差距,他已经是少年,对年龄相仿的姑娘有男女之思,但对罗瑶娘就是真的,小丫头一个。
这些瑶娘当然就不知晓了,冬日天色黑的很早,瑶娘肚子也有点饿了,拉着时雨赶紧跑回文华堂,因为次日休息还得去窦老太君处请安,故而瑶娘很早就睡下了。
还有时雨,今天直接过来和瑶娘一起睡,姐妹俩睡同一个辈子,嘻嘻哈哈的,在丫鬟们提醒了数次,才睡下去。
临睡前,时雨对瑶娘道:“五姐姐,我和你说一件事儿啊。就是今天我们跑出来的时候,看到四姐姐打瞌睡,我没有叫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带着几个丫头过来呢,也出不了什么大事。”瑶娘也并不以为意。
时雨也点头,搂着瑶娘的腰道:“反正以后我是不会给她看功课了,给她看,她就全抄了,害的我被先生吃挂落。”
“睡吧,睡吧,明儿我们还得去甘泉居那边请安呢。”
姐妹俩熟睡之时,二房的任氏却带着人在会宁斋和花园附近找时芳,她焦急道:“怎么就她没回来呢,我听说长房那两个一下学就跑的人影都不见了。”
小蒋氏管着家,还不得不和她一起来找,她是真的服了时芳这个小姑娘。
好好地读书,怎么就不见了,丫鬟们找了几圈都没找到人。
还是任氏突然福至心灵,往梅林走了半天,才发现时芳正在这里哭,任氏看到她就打了她一巴掌:“你这个孩子,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冰天雪地,冻了许久,时芳本来打了瞌睡,但见瑶娘和时雨跑出去,她也想追着她们去长房玩儿,就飞也似的跑出去了,哪里知道跑到一个假山后面,她就越走越远,这梅林却走不出去了。
小蒋氏好奇的问道:“四妹妹,你怎么会来这里?也怪道你走不出去。这梅林是长房的老爷用了奇门遁甲之术,一般人都绕不出去的。”
因为这梅林在墙角,一般也没人来啊。
被任氏暖了许久,喝了姜汤之后,她才道:“我是追着瑶娘和时雨一起出来的,我听瑶娘说过这里的梅林很好玩儿,我就不知不觉得走到这里来了。”
小蒋氏看了任氏一眼,果然任氏已经开始生气了,小蒋氏深知这位伯母平日就是个嫉妒狭隘之人,无事还平地生波,又喜欢推卸责任,她反正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在家撒泼,大家也退让一步。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早起来,瑶娘和时雨一起起来,去文华堂去,正好罗至正休沐,见到可爱的女儿们,也很高兴。
郁氏则笑道:“且等一会儿,咱们就用膳。”
秦姨娘正在一旁打着帘子,见女儿和五姑娘亲亲密密的说话,也有几分高兴,不管如何五娘子性子很好相处,有些自己的小脾气,但是是个明理的孩子。
不巧,此时任氏来势汹汹,指着瑶娘就道:“好啊你,你个五娘子,唬的我们时芳去梅林,冻去她半条命。你个小娼妇啊你——”
她话音还未说完,就见有人左右开弓打了任氏两巴掌。
任氏惊惧交加的看向打自己的人居然是那个面瓜郁氏,而罗至正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不是你们都说我不看重郁氏的,正好我不必想法子向涟涟证明了。
第17章 立威
就在郁氏打任氏那一瞬间,甭说是秦姨娘这等婢妾吓到,就是瑶娘也是难得一见,她娘曾经被小蒋氏揉搓过,只能咽下苦果,现下有儿有女有丈夫撑腰,也立了起来。
再有,瑶娘听任氏找她麻烦,说是她骗时芳去梅林玩,更觉得她是无中生有,正欲解释,却见一向不参与的她爹也站了出来。
罗至正皱眉道:“大嫂子,如今你是愈发不成体统了?四丫头比瑶娘还大一岁,身边跟着四五个丫头子,她自己乱跑,你倒是来寻我们的不是。怎么,上次你那女儿放狗咬了你儿媳妇,非从我们这里讹了二百两,这回又没钱了。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撒泼?”
任氏被郁氏打巴掌后,已经怯了几分,平日靠着蛮横,她在罗家可谓是说一不二的,现在被罗至正也开始帮腔。
她脸涨的通红,再想骂几句。
瑶娘不禁出来道:“大伯母,昨儿先生一说下学,我因为肚子饿,就和我六妹妹一起跑回来了,连话都没跟四姐姐说过,怎么会让她去梅林呢?若非今日听您提起,我压根都不知道她昨儿去了梅林。”
“三哥儿,你要训我吗?昨儿芳姐被冻了大半夜,整个人昏死过去,还不知命能不能活的长。我不过是来问问你们,你女人打我,你也怪罪我?”任氏捂脸直哭。
因为她听瑶娘说了,她不会觉得事实是时芳贪玩,反而认为是瑶娘心眼坏,故意撺掇,但没留下证据,是心思毒辣。
她还是那套,一哭二闹三上吊。这套一出,无人不从。
罗至正这次却不姑息,他对下人们道:“把窗户全部打开,让大家看看咱们这位大太太的样子,再把叔祖母她老人家叫来,就说咱们家中已经容不下她了?”
下人们早就不喜任氏,三番五次的闹事了,范氏在旁虽然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事情要闹大,但又有几分窃喜。
很快,文华堂一扇一扇的门打开,下人们虽然不敢探头探脑,但任氏觉得已经十分丢脸了。
她虽然常常有一些希望整个罗家都倒霉,拉大家下水的意思,反正老娘我家里人没本事,大家都一起毁灭吧。
可真正的当她意识到如果罗家真的出事了,她家时芳的婚事和儿子孙子的前程也全部完了,她又开始恐惧。
以前郁氏当然会给台阶她下,现在郁氏拉着瑶娘,冷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窦老太君过来的时候,看到任氏这幅模样已经明白了几分,罗至正先吩咐人把窗户关上。
随即他又叹了口气:“这样的小事原本不该闹的满城皆知,也不该打扰到老太太,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大嫂子不分青红皂白,进门就把晚辈骂娼妇这等话语。若次次让她得意,日后在亲戚们面前,咱们罗家还要什么名声。一个家宅不宁,咱们家就得都回高平老家了。”
任氏见状不好,大呼冤枉:“老太太,我就是一时情急罢了。昨儿大半夜冒大雪去找时芳,那孩子差点在园子里冻死了,她说是瑶娘告诉她梅林好看,唬的她一个人过去的,我心疼女儿,才——”
“大嫂心疼女儿,怎么不心疼心疼你儿媳妇周氏,她怀相不稳你不知晓。时芳逗狗让那狗儿咬了天哥儿媳妇,你又气冲冲的找我这儿媳妇,说是我们故意送狗过去。分明当时是你以长辈之威,让我这儿媳妇送过去的,还说了好些话。我想着大姐儿要成婚,咱们刚来京中,按照你说的悄悄给了二百两周氏,给他兄弟捐监,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哪里知道今儿,你无端端的又上门骂我们?”郁氏站出来大义凛然道。
窦老太君知晓这是长房翻桌子了,也是罗至正出来为郁氏作主,这次是犯到人家的逆鳞了。她知晓任氏这样的性子,自己过不好,活似全家都欠着她的,若非心疼儿子,她只恨不得让她留在老家算了。
“任氏,你还有什么话好说?你若再不悔改,你们就回老家去吧,交给三叔公看着,否则,不知道惹出多大的祸患。”窦老太君失望的看着她。
任氏脸上羞赧,她似乎从未受过这般奇耻大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怕被送回老家,连忙跪下来磕头:“老太太,是我,是我猪油蒙了心。”
她又起身对郁氏陪不是:“瑶娘的事情也是我太担心时芳了,三弟妹,都是我的不是。”
窦老太君见此情景,忽然想起当年任氏嫁过来时,话不肯多说一句,路不肯多走一步,小心谨慎,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她是何时开始变了呢?大抵是从罗至正开始一举及第之后,她就变得尖刻起来,到之后罗至孝考中进士授官,她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对于任氏的道歉,郁氏也大度的道:“大嫂,你我本是妯娌,和亲姐妹一样,我是不会和你生气的。自家人,事情说出来就好了,家和才能万事兴。”
任氏咬碎了牙,还得陪笑脸:“是啊,是啊。”
秦姨娘站在门外,虽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却觉得任氏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这后宅,如果你男人愿意跟你撑腰,同时,他还是个有本事的男人,那你的日子肯定很好过,罗至正就是如此。
可若是任氏这样,丈夫也许听她的话,但是这位罗大爷没有功名在身上,儿子还要靠叔叔们提携,任氏在自己的小家作威作福惯了,但遇到罗至正,可不就还得认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