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帝眼神明亮地看着姐姐。
华阳又笑又惊讶:“我做什么了?”
元祐帝低声道:“当初若不是你鼓励我, 我未必会与母后对着干。”
华阳连忙做了个“嘘”的手指, 嗔怪弟弟道:“都是你自己拿的主意, 别把我牵扯进来。”
元祐帝不再提旧事,笑道:“等国库银子多了, 我送姐姐一份重礼。”
华阳:“无功不受禄, 重礼我可受不起,逢年过节赏赐我一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我就高兴了, 也不用担心被言官说三道四。”
元祐帝:“这个简单, 马上就要中秋了, 我叫人给姐姐预备一份。”
翌日上午, 华阳出宫, 来了陈府。
两个儿子外放为官,已经走了大半年,孙氏浓密的发间多了一些银丝,可能也知道新政有了成效,最近孙氏好吃好睡的,气色很是不错。俞秀、罗玉燕都很孝顺她,孙辈们也越来越懂事了,孙氏还真不需要太操心什么。
中午一起吃的饭,黄昏时分,华阳从四宜堂来到春和堂,陪婆母闲聊时,提到了公爹:“现在父亲回来还那么晚吗?”
孙氏:“是啊,也不知道天天都在忙什么,内阁五位阁老,好像少了他就不行一样。”
华阳:“能者多劳,父亲如此,您辛苦了,造福的是朝廷与百姓。”
孙氏:“长公主总是这么会夸人,您这么早过来,莫非又想跟老头子下棋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马上派人去内阁把老头子叫回来。
以前老头子会特意早归招待儿媳妇,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今年老头子忙得连长公主都不当回事了,非得天黑才回府。
华阳笑道:“没有,只是许久不见父亲,有些挂念他老人??家。”
孙氏摸着胸口:“老头子若能亲耳听见长公主这句话,怕是要感激涕零,别说驸马了,他三哥都不曾这么哄过老头子。”
华阳就发现,婆母这张嘴也挺会逗人发笑的。
不过她确实想见见公爹了,上辈子这时候,公爹缠绵病榻没几日就要撒手人寰,这辈子一切都变了,他老人家也硬硬朗朗的,可华阳还是想亲眼瞧瞧。
也不知道是今日内阁没那么忙,还是陈廷鉴也想起要招待一回长公主儿媳妇,今晚陈廷鉴回来地比较早,陈敬宗下马大步来到春和堂,就见长公主与老头子并排坐在主位,正笑着聊着什么,母亲、两位嫂子、孩子们凑在一块儿,欢声笑语地聊着家常。
华阳见他又用那种瞎拈酸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着痕迹地瞪了过去。
陈敬宗往她的椅子旁一靠,看向母亲道:“娘,我饿了,开饭吧。”
孙氏:“就你心急,大郎他们都没喊饿。”
陈敬宗:“他们下午有顿点心吃,我有吗?”
孙氏懒得与他掰扯,问长公主儿媳妇:“那就现在传饭?”
华阳笑着点点头,她与公爹也只是随便聊聊,并无要紧事。
华阳与陈敬宗同席,快吃完了,陈敬宗往她这边偏了偏,低声道:“等会儿你陪娘剪花枝,我陪老头子下棋。”
华阳嗯了声,没有多问。
饭后,华阳只说想再多陪陪婆母,夫妻俩自然而然就留了下来。
陈敬宗倒也没有真的陪老头子下棋,堂屋帘子一放,父子俩去了内室。
孙氏小声嘀咕:“神神秘秘的,他们俩能有什么悄悄话?”
华阳:“到底是亲父子,可能也想谈谈心吧。”
孙氏放声大笑。
内室的父子俩:……
短暂的沉默后,陈敬宗继续道:“南边的兔子已经到了,暂且安置在大哥那处别院,我去见了一面,是个懂事的,不至于翻供。”
陈廷鉴打量儿子:“你觉得,一只麻雀一只兔子,够吗?”
陈敬宗:“够让宫里起疑,定罪难。”
已经过去了快三年,戚瑾只要咬定他是被人栽赃陷害,咬定孙福、李信都收了陈家的好处或是被胁迫,他们这边也无法拿出铁证,便是叫凌汝成来,戚瑾也可以说凌汝成同样被他们收买了,便是顺着李信提供的线索在五朵山挖出那个斥候的骸骨,戚瑾也可以说他们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提前做的局。
陈廷鉴:“那你准备怎么办?”
陈敬宗:“先试探皇上的意思,他要查,我自有对策。”
陈廷鉴:“若皇上不想追究?”
陈敬宗:“那您就该反思了,呕心沥血十几年,怎么教出这样一个袒护奸臣的昏庸皇帝。”
陈廷鉴:……
陈敬宗:“还有事吗?”
陈廷鉴:“不可冲动。”
太后毕竟是皇上的生母,皇上想要隐瞒真相,也是人之常情,他们要给元祐帝时间,让他自己做出真正的选择。
陈敬宗没说什么,回到堂屋,叫上华阳走了。
“跟父亲谈了什么?”
四宜堂,躺到床上后,华阳好奇地问了句。
陈敬宗抱着她,解释道:“还是上次雨夜那件事。”
华阳:“忙完了?”
陈敬宗:“快了。”
华阳便识趣地不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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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戚瑾听到一个消息,金吾前卫退下去的一个叫孙福的伤兵夜里抓奸,把妻子许氏休了。
发生这种事情,不仅孙福丢了脸面,金吾前卫的人哪个又能忍?
戚瑾不知道也就罢了,他既然知道了,就没有道理不去探望。
黄昏时分,戚瑾派长随去侯府告知家人,说晚饭不用等他,他自己骑马去了孙家。
少了一个许氏,孙家现在更冷清了,买来的婆子一心照看两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把戚瑾领到孙福的房外,确认尊贵的侯府世子、指挥使大人不需要茶水,婆子便带着孙福的两个儿子避入厢房。
戚瑾来过几次孙家,知道这婆子一贯如此,包括原来的许氏,待他也都战战兢兢。
戚瑾推开门,东屋里一片昏暗,孙福躺在北边的床上,好像在睡觉,又好像死了。
戚瑾走过去,站在床前。
孙福微微动了动,背对着他道:“大人吗?属下没事,您早些回去吧。”
戚瑾记忆中的孙福,是个有些本事的年轻人,长得也周正,如今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戚瑾也有些同情。
他坐下来,握住孙福的手腕道:“男儿何患无妻,你放心,我会重新替你物色一位温柔贤淑的妻子。”
孙福苦笑:“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已经死心了,也不想耽误别人。”
属下心灰意冷,戚瑾当然要开解一番。
他说了很多话,孙福渐渐被打动,委屈地哭了出来。
戚瑾再安慰一番,等孙福平静下来,戚瑾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孙福:“丑的,心地善良,最好力气大些,能扶得动我。”
戚瑾叹气,丑也好,反正孙福看不见了,娶个有姿色的,容易被外面的男人惦记。
终于宽慰好了昔日属下的心情,戚瑾站了起来,没想到突然一片天旋地转,他连着踉跄几步,扶住床架才没有摔倒。
戚瑾难以置信地看向孙福,再猛地扫视这间屋子,最后发现一根细细的竹管从西边贴墙摆放的衣橱底下探出短短一截。
戚瑾咬破舌尖,但这短暂的清明也只坚持到让他看见一个矮瘦的蒙面男子推开衣橱,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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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远处隐隐传来几声狗吠,仿佛村里人家养的狗,在门口有人路过时发出的叫声。
戚瑾就被这断断续续的狗吠叫醒了。
才试着抬起头,后颈便传来一阵钝痛,脑袋也沉沉的。
戚瑾盯着眼前积了不知多少灰尘而留下几行清晰脚印的地面,记忆慢慢复苏,记起自己在孙福家里遭了暗算,如今全身被绑,嘴上也绑了一圈布带,发不出声音。
戚瑾没有做无谓的挣扎,视线一寸一寸地审视囚禁他的这间屋子。
窗户破败,桌椅破烂,再联系远处的狗吠,料想是城外哪个村庄的废弃房舍。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戚瑾冷冷地看着门口,那里没有门帘,只有两扇蛀了虫洞的烂门,有人推门而入,透过这扇没有被关上的门,戚瑾看到了一半堂屋门,也看到一角杂草丛生的昏暗院子,再远便是黑漆漆的墙影。
他再看向面前的陈敬宗,以及被一个额头刻字的陌生男人扶着的孙福。
陈敬宗将手里的两个酒坛放到地上,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两个,先给戚大人讲讲来龙去脉。”
孙福先开口,说的是景王叛军大败的前一晚,他撞见戚瑾杀害斥候,朝叛军大营射了一箭。
李信接着讲,那晚他正弋划好是搬运斥候尸体去见景王的守夜士兵之一,他既看见了斥候中衣上的血字,也亲手将斥候埋了,现在带他过去,他也能找到斥候埋葬地点。
戚瑾不为所动。
陈敬宗吩咐道:“你们先去院子里等着。”
李信扶着孙福退下。
孙福出门前,朝着戚瑾所在的方向,悲声道:“大人不要怪我,是你先背叛了整个金吾前卫。”
戚瑾恍若未闻。
陈敬宗走过来,解开他脸上的布带。
戚瑾看看他,冷笑:“你以为收买了这两人,就可以栽赃我了?”
陈敬宗:“是不是栽赃,你比我清楚,早在我在白河岭遇上叛军伏兵那一刻,我便怀疑你了,你故意带着金吾前卫去遭遇叛军,既是为了吸引其他几卫免得他们去救我,也是为了利用金吾前卫几千人的性命演一出苦肉计,洗脱你身上的嫌疑。”
戚瑾:“你要栽赃我,自然有你的理由。”
陈敬宗:“我只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栽赃还要请别人裁断,太麻烦。”
说完,陈敬宗拎起一个酒壶,从戚瑾身边开始,朝一侧洒去。
戚瑾闻到了浓烈的桐油味!
他心头猛缩:“你要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