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摇头,道:“这个不清楚。”
侯大利又看了一眼卷宗上面孙望的照片。孙望还算相貌堂堂,透着些矿工的粗犷和狡黠。白玉梅曾在秦永国所属的红源煤矿工作过,那就意味着白玉梅也许和孙望有过交集。他放下卷宗,道:“我需要孙望的档案材料,越详细越好,速度要快。”
武志是老侦查员,讲纪律,守规矩,没有问原因,满口答应。
随后,专案二组进行了分组,侯大利和吴雪留在长青县,做讯问孙望的准备。
其余人回到江州,调查肖霄是否存在QQ小号。之所以要着重查肖霄,是因为侯大利相信鱼竿模型既然生成,就不会轻易失效。肖霄和杨永福不同,杨永福虽然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但是真要调查他时,发现他犹如从石头缝中蹦出来一样,没有亲密朋友。接受调查的同学对杨永福没有太深印象,问起杨永福当年的情况,都说不出所以然。而肖霄不同,在江州技校和初中时甚为活泼,有走得近的闺密,有前男友李友青。如果肖霄和杨永福真是通过QQ小号联系,从肖霄下手最有可能突破。如果无法突破,还是那句老话,证实此路不通也是一种进步。
在提讯孙望前,侯大利走访了现红源煤矿的人员,以及县、镇两级煤矿监管部门、安监部门。
8月30日,侯大利和周向阳来到长青看守所,提讯孙望。
身穿长青看守所号服的孙望被带进提讯室,沉默地看着两位警官。
进入看守所的过程让当惯了副矿长的孙望感到屈辱。入所前,要脱光衣服全身检查。男性隐私毫无尊严地暴露出来,让警察检查。检查结束,还得冲冷水消毒。
在接受检查时,孙望咬紧牙关,用“老子出去还是一条好汉”来给自己打气。入所后,换上号服和拖鞋,剃了光头,进入了另一个小世界。进到号子里,掌板的精瘦汉子过来,要求孙望坐板背监规。
坐板是盘腿坐在床板上,不能乱动。四五个小时后,孙望双腿麻木,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他平时经常喝酒,记性不太好,背几十条监规和行为规范是大难事。
孙望没有吃“杀威棒”,却因为坐板和背监规而挨了几个大耳光。挨耳光后,他暗自流了眼泪。
夏日里,号子里闷热,孙望初来,自然远离电风扇,脂肪层又不利于散热,汗流浃背,痛苦不堪。被提出来接受审讯,对孙望来说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坐在提讯室,感受到空调吹来的冷风,觉得这是人间仙境。
换了号服,剪了短发,孙望的气质一下就和副矿长差了一大截。侯大利走了必要程序后,进入主题。
“孙矿长,你是哪一年到煤矿工作的?”侯大利在审讯方面颇有心得,研究孙望的经历和性格特点后,有意保持原来的称呼。
警察态度平和,继续称呼自己为孙矿长,这让孙望稍稍寻找到一些心理平衡,很配合地道:“我在煤矿工作的时间很长了,十来岁就到煤矿,二十三四岁来到银沟煤矿。”
侯大利道:“你一直在银沟煤矿工作?”
孙望道:“我最先是在银沟煤矿,后来长盛矿业成了红源和银沟的共同老板,我就到了红源煤矿工作,实际也主要在管银沟。”
侯大利道:“杨国雄当老板时,你在煤矿做什么?”
孙望道:“我在煤矿干了一辈子,好多活都做过。杨国雄当老板时,我在一线挖过煤,当过班组长,后来还当过掘进主管。”
侯大利道:“你如何评价杨国雄?”
孙望道:“这人不是做企业的料,不把工人当人看,总是希望用最少的钱让工人做最多的事。他当老板的时候,很多人都走了。我家就在附近,在这里打工最方便,才捏着鼻子继续做。杨国雄跳楼前,我实在忍受不了,已经准备走了,正在找下家。”
侯大利道:“长盛矿业兼并银沟前,银沟煤矿的老板是谁?”
孙望道:“银沟煤矿的老板是杨国雄,杨国雄跳楼以后,就是吴佳勇在掌权。”
侯大利道:“吴佳勇是谁?”
孙望道:“吴佳勇是杨国雄的小舅子。”
“杨国雄在银沟煤矿的时候,红源煤矿的老板是谁?”侯大利知道孙望当时在矿上先是在一线班组,后来做了维修工,再做安检员。正是孙望有这些经历,他才有兴趣深入与其交流。
孙望原本以为来人是为了调查自己和黄大森的关系,没有料到来人直接跳过了黄大森,开始挖起银沟煤矿的根源。他有些疑惑,担心面前的警察有什么鬼点子,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时候,红源煤矿的老板是秦永国。”
侯大利没有再说话,突然间跳开话题,道:“你为什么要帮黄大森?”
孙望脑袋一时又没有转过弯,愣了一下,才知道眼前这个警察说到正题了,道:“我没有帮黄大森。”
侯大利心平气和地劝道:“你别心存幻想,以为死不承认就真的可以逃脱法律惩处,黄大森在银沟煤矿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有太多人指认你。这个问题暂时不提,你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态度要好。”
孙望很想问自己到底有什么把柄被掌握了,可是问了这个问题,自己也就变相承认和黄大森在一起。他强装镇静,道:“警官,我态度是真好,你问什么问题,我都老老实实回答。但是说我包庇黄大森,那就是冤枉。请把证据拿出来,那些人凭空乱说的不算。”
“刚才你提到了吴佳勇,吴佳勇在煤矿是什么职位?”侯大利又将话题拉到了另一个轨道上。
孙望本身属于黄大磊派系的,对杨国雄没有任何好感,为了获得警察的好感,道:“吴佳勇那时是杨国雄的心腹。红源煤矿闹得最凶的时候,吴佳勇就在煤矿坐镇指挥,没有任职,但是矿长、副矿长在他面前都说不上话。他就是‘太上皇’,说一不二。这人是个狠人,我看见过吴佳勇打人,很凶的。”
侯大利道:“刚才你提到红源煤矿闹得凶,具体是怎么回事?”
孙望道:“我是在黄大磊当老板以后,才认识了我的老婆。杨国雄时代,我是煤矿中下层,更高层的事情真不清楚。”
侯大利道:“知道什么讲什么。”
孙望道:“那我讲知道的。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有一部分资源是重叠的,省国土资源厅在清理审核采矿许可证的时候发现,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矿界重叠,布局不合理,银沟煤矿的采矿范围伸进了红源煤矿的中心,也就是一块大夹心饼干,中间是银沟煤矿的,上面和下面却是红源煤矿的。杨国雄和秦永国都不肯退让,争得不可开交,除了打架以外,还动用了炸药。当时银沟这边还吃了点小亏,吴佳勇这才过来坐镇指挥。”
侯大利突然间就感到一条闪电划过重重黑幕,某种不可理喻的灵感出现在脑中。他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取过白玉梅的照片,来到孙望身边,道:“你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边角略微泛黄,照片中的女人留着长发,背着小挎包,其打扮时髦,放现在也不过时。
孙望没有任何迟疑,道:“我认识,这是秦永国的女人,叫白玉梅。她陪着秦永国到过银沟煤矿,和吴佳勇谈判。”
侯大利道:“你说自己是中下层,怎么对白玉梅了解得这么清楚?”
孙望道:“煤矿男多女少。红源煤矿有一个漂亮女人,大家的兴趣很大。我有个朋友当时在技术科,给总工跑腿。他说白玉梅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在一起谈判时,经常把我们这边弄得哑口无言,火冒三丈。”
侯大利感觉自己心跳已经在加快,便取了一支烟,慢慢抽。抽了一半后,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李亮。”
“多大年纪?”
“现在应该有四十岁了吧,当时挺年轻。”
“李亮在哪里?”
“早就辞职走了,我很久没有联系他了。”
…………
提审持续了近两小时,除了和黄大森的关系以外,孙望几乎有问必答,提供了许多与白玉梅案有关联的信息。
一直以来,侯大利每次面对白玉梅案时,内心深处总有浓重阴影,担心查来查去得出一个让张小舒更加难以接受的结果。
经历过邱宏兵杀妻案后,侯大利和很多老侦查员一样,遇到杀人案总会在第一时间想到遇害者身边的人。秦永国是大老板,曾经疯狂追求白玉梅。张小舒的爸爸张志立因情生恨,因恨杀人,存在杀人动机。如果真是这样,此案侦破对张小舒来说是巨大灾难。
提审孙望,得到一些更加深入的信息,白玉梅曾经深度介入红源煤矿和银沟煤矿的资源之争,遇害极有可能与此有关。这让侯大利长舒了一口气。
第十章 使用心理战术破解谜团
离开看守所,坐上越野车,侯大利这才拿起手机瞧了瞧。手机上显示有江克扬的电话打来过。当时他在专心提问,没有接听电话。
“老克,在提审孙望。你那边有新情况吗?”
电话里传来江克扬兴奋的声音,道:“哇,大利果然是神探,不服不行。我们在江州监狱见到了李友青。李友青很配合我们的工作,说肖霄有四个QQ号,都是他帮助肖霄申请的。”
侯大利道:“肖霄为什么要这么多QQ号?”
江克扬道:“我问过李友青,他说肖霄占有欲特别强,一些日常用品,比如袜子、帽子这些小东西都喜欢买很多,堆在家里。去旅行,到了景点,别人买纪念品都是意思意思,她一定要买好多。李友青当时深爱肖霄,尽管觉得肖霄乱花钱,却还是接受了这点。如今真相大白,李友青想起为肖霄花的钱,义愤填膺。”
侯大利道:“QQ才出来的时候,很容易注册,也不要求用手机号。当年很多人都有QQ小号,不过大多忘记了。李友青为什么能记住这么多小号?”
江克扬道:“李友青也记不住这些小号。他家里有一个笔记本,记下了与肖霄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其中就有当年给肖霄申请的四个QQ号。我这边就要去调取四个QQ号的基本情况,希望能有惊喜。这个笔记本以旁观者的角度记录了肖霄的一些事情,对案情没有什么帮助,但是对分析、掌握肖霄的行为模式用处极大。还有,我已经和秦阳技侦陈大队联系了,他们马上会派人过来,帮助我们搞清楚这几个QQ号。”
在省刑总安排下,“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的技术工作交由秦阳技侦来支持。专案二组没有设立副组长,除了组长以外,其余皆是组员。江克扬是江州本土成长起来的侦查员,跟随侯大利时间最长,在实际工作中承担了副组长的角色。秦阳刑警支队为了配合省专案二组的工作,成立了以技侦陈军海为首的技术组,签了保密协议,专门为专案二组提供技术支撑。
吴雪坐在副驾驶位,听完侯大利对话,问道:“老克那一组顺利吧?”
侯大利道:“他们找到肖霄的四个QQ号,这是好消息。可是我们别高兴得太早,这有可能是重大突破的前夜,也有可能屁用没有。破案就是这样,和我们小时候玩的迷宫类似,有时候我们以为找对了方向,其实前路不通;有时候胡走乱撞,意外能找到通路。”
吴雪道:“以肖霄的性格,拿到的东西,不会轻易放弃,我认为这四个QQ号应该还在用。肖霄压根儿看不起李友青,纯粹是利用李友青,说利用是轻的,应该是陷害。在这种情况下,肖霄有可能继续使用李友青注册的QQ号。我只是从心理角度,分析了肖霄可能做出的动作,不一定对啊!”
侯大利道:“英雄所见略同。”
吴雪笑道:“很难得到大利夸奖,我今天的心情会很不错。”
越野车还在郊区,侯大利又接到江克扬的电话。
江克扬尽量压抑兴奋之情,道:“陈大队给我们传了话过来,四个QQ号,有两个QQ号在用,一个是大号,这是肖霄使用最多的号;另一个是小号,用得很少,近段时间只和一个号码有联系。他们调取了聊天记录,很简单,也很有意思。据陈大队说,与肖霄小号聊天的QQ号码申请得早,当时不必使用手机号注册,暂时没有查出谁注册以及谁在使用。可以肯定的是在江州使用,具体位置也能够确定。”
“好,好,好。”侯大利连声道好,不知不觉中,越野车的速度提了起来。他随即警觉,松了松油门,又连续做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到江州刑警老楼,侯大利、吴雪快步上楼,在二楼遇到张小舒。张小舒停下脚步,道:“你们才回来吗?等会儿到常来餐厅吃饭。”
看见张小舒,侯大利想起了孙望记忆中漂亮又强势的白玉梅,停下脚步,微笑道:“你先去,我还有点事情。”
张小舒向下走了两步,回过头,见到了侯大利和吴雪并肩而行的匆匆背影。这个背影让张小舒莫名酸楚。她很想配合专案二组工作,可由于案涉母亲需要回避,只能在一旁默默关注侯大利。
侯大利走上三楼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张小舒也回头。两人对视片刻,目光在空中交接,随即各自朝前。
来到五楼小会议室,专案二组全部到齐。
毛峰逐渐在水中展开,散发出淡淡茶香。侯大利放下茶杯,道:“现在开会。老克,你来讲。”
江克扬打开投影仪,调出聊天记录,道:“这是肖霄和陌生QQ号的对话记录,对话简单到奇怪,非常奇怪。”
投影仪放大,里面有今天下午4点37分的对话:
“可以了。”陌生号。
“好的。”肖霄小号。
“还是上次说的那样吗?”肖霄小号。
“嗯。”陌生号。
“出门注意安全。”陌生号。
“放心,我会小心。”肖霄小号。
随后,陌生号码发出了一个笑脸。
肖霄没有再说话,也发出一个笑脸。
侯大利略微仰头,望着投影仪幕布,道:“老秦,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对话,无论怎么理解都可以。”秦东江脸上还有纱布,手臂上着夹板,看起来有点凄惨。
“如果陌生号码确实就是杨永福,‘可以了’这句话前面还有省略,省略的就是‘事情准备好了’‘时机到了’‘可以动手了’这类话,下面的‘还是上次说的那样吗’,这句话的意思是以前杨永福和肖霄商量过。他们什么时间商量过?当然是肖霄没有前往阳州之前。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大事?那就是徐静之死、我们被聋哑人团伙袭击、聋哑人团伙成员死亡,还有陈菲菲之死。”
说到这里,秦东江停了下来,又道:“这一段对话的信息少得可怜,我们只能根据我们的需要进行联想,也许根本就没有摸到门。”
侯大利道:“我们盯住杨永福和肖霄,本身就是逆向思维。我们假设杨永福是幕后黑手,然后推导他的下一步行动。如果我们推导出的下一步行动与现实相符,那么逆向思维就是对的,反之则有问题。在徐静案中,我们假设杨永福为了报复关百全,让关江州吸毒,设计让关江州弄死了徐静,一尸两命,非常恶毒。关百全肯定包庇了关江州。当关江州落网之时,那么关百全也得面临牢狱之灾。”
一环接一环,一招比一招致命。如果侯大利推导成真,那么这是杨永福对关百全最狠毒、最彻底的报复。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雪捂着胸口道:“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关百全不死也得脱层皮,甚至可以说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关百全究竟是做了什么,要受到杨永福如此猛烈又凶狠的报复?”
侯大利道:“我希望我的分析是错的,不希望人性恶到这种程度。”
秦东江道:“大利的分析是对的。从杨永福以前的行为来看,他就是这种人。”
“我恨不得马上逮住杨永福,狠揍他一顿。”樊勇发了句牢骚,又道,“我们拿到了肖霄的小号,又分析一些可能性,其实没啥用,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我们仍然两眼一抹黑。从4点37分到现在,如果肖霄要做什么坏事,时间已经够了。”
樊勇的“牢骚”直击要害,侯大利暂时没有破解之法。他默想一会儿,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我得向朴老师汇报。”
省命案积案专案组独立办案,每个组有省公安厅的资深刑侦专家联系和协调,二组和三组的联系协调人是老朴。老朴接了侯大利电话,听了几句,道:“我在办公室,用专线电话打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