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风声紧,估计刘阿银不会再骑车作案。”顾红星说,“我们把他的自行车把手卸回去,他也不会发现。”
“就这么办。”冯凯走到门卫室边,说,“大爷,我的车坏了,能不能借我一把螺丝刀啊?”
老大爷都懒得起身,用蒲扇指了指门口的柜子,说:“第二格,自己拿。”
“谢谢大爷。”
拿到了螺丝刀,两个人只花了五分钟,就把自行车的塑料把手卸了下来,装在了顾红星的勘查包里。在顾红星的要求下,他们两人没有去指挥部,而是直接骑车回到了局里。
在刚来上班的时候,顾红星听了老马的意见,去局仓库里搜罗了一番,甚至还找到了一台简易的立体显微镜。这种显微镜可以把实物上的细微痕迹放大,起到比对工具痕迹特征的作用。虽然是简易的,但是比对目前的痕迹特征是足够了。
回到了局里,顾红星先是用刷子把把手上的指纹刷了出来,发现是一套完整、清晰的右手联指指纹。他兴奋而细致地制作了指纹卡,然后又用现场提取到的刀片,轻轻地划了几下塑料把手,把把手放在立体显微镜下看着。
“工具痕迹,我们在公安部民警干校学得不多,但很有意思。”顾红星说,“所有的金属工具,因为都是机器制造出来的,所以上面肯定有固有的线条。这些线条非常细小,不用显微镜是看不出来的。不同的工具,就有不同的固有线条,那么这些工具作用在载体上,也会留下不同的细微痕迹特征。”
“所以,这车把上的划痕,是这把刀片形成的吗?”
“刀片太薄了,固有线条不太好分辨。”顾红星说,“我不敢确定是不是这把刀片形成的,但能确定的是,这些划痕肯定是同类刀片形成的。”
“那不就得了!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冯凯说,“正好和嫌疑人在一个地点,又正好也用刀片划了把手。如果有了刘阿银的指纹,一比对,不就明白了吗?我现在就打电话汇报。”
冯凯拨通了指挥部的电话,尚局长好像正在休息,声音很是疲惫。冯凯把他们的发现和他们的分析都一股脑儿向局长汇报了。
尚局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刘阿银的指纹倒是好取,明天上学了,找个人去要一本他的作业本就行了。但是,通过自行车把手上的划痕,就定案,是不是武断了?”
“那你觉得还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如果是他不小心碰到了真正凶手的自行车呢?”尚局长说。
“那不是胡扯的吗?”
“不仅仅是抓一个学生需要谨慎的问题。”尚局长说,“即便是这样把他抓回来,他会交代吗?他誓死抵赖,我们能定案吗?”
冯凯知道,这还是个口供是王道的时代,如果仅仅靠着这个需要很多联想分析才能判断的证据,零口供是不可能定案的。所以,尚局长的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吧。”尚局长说,“你们出差刚回来,就熬了一天一夜,再年轻身体也受不了。现在我强制你们休息!我这边会安排人明天去取刘阿银的指纹,也会安排人设计下一步的行动方案。你们明天下午再过来,让小顾把勘查包带上。”
虽然案件悬而未决,但再怎么焦虑也抵挡不住冯凯的睡意了。顾红星执意要去病房再探望一下林淑真,而冯凯则迫不及待地回到宿舍,简单洗漱后,就进入了梦乡。至于顾红星什么时候回到了宿舍,他是完全不知道的。第二天一早,冯凯醒来的时候,顾红星已经离开了,桌子上留了张条子,说自己去医院了。
看来这两个人已经不再避讳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午饭后,冯凯和顾红星骑着自行车再次回到了指挥部。顾红星在包括尚局长在内的诸多人的注视下,显现出了刘阿银作业本上的指纹。又在大家的注视下,用马蹄镜进行了指纹比对。
良久,顾红星抬起了头来。
“怎么样?”尚局长关切地问道。
“是他的。”顾红星兴奋地说道。
“那看来还真是八九不离十了。”尚局长踱起了步子,说,“这个小孩,用老师的话说,品学兼优,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
“学优就算了,品我看是不优。”穆科长说道。
“但是,这样的小孩,我们就更不能轻易动手了。”尚局长说,“绝对不能办成了夹生饭。”
“那怎么办?”冯凯说,“盯着他?等他再次作案?”
“时间也不能拖。万一不是他干的,而是另有其人。这人再出来做一个案子,就麻烦了。”尚局长说。
“那就没辙了。”冯凯摊了摊手。
尚局长盯着顾红星,朝身后挥了挥手。一名民警抱着一条布拉吉和一顶假发走了过来。
冯凯顿时明白了过来,说:“这是要引蛇出洞吗?”
这种办法,在二十一世纪,一般是不允许使用的。但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是没有那么多限制。
尚局长点了点头,说:“不过你这五大三粗的,肯定不行,我看能伪装得像的,就是小顾了。”
顾红星看了看那条裙子,像是看着一只会咬人的怪兽。
“下午我已经安排了引蛇计划。”尚局长说,“传出消息说,因为学校附近较为安全,我们撤回学校附近的民警,请女同胞尽量不要去学校附近路段。这时候出现一个穿布拉吉的人,刘阿银很有可能会忍不住再次行动。只要抓了现行,他就没法抵赖了。我考虑过局里的女同志上,但是危险性比较大,小顾你是公安部民警干校的,总是有两下子的,可以保护好自己。”
军令如山。无论顾红星怎么不情愿,都不得不穿上那条按照他的尺寸买的布拉吉,戴上了假发。顾红星的模样让冯凯笑得直不起腰,说:“你要是女的,我就追你!”
按照既定的计划,两组刑警驾驶边三轮,在学校前面的道路两头埋伏。顾红星则独自一个人,在学校周围晃荡。
可能是受到“变态”的威吓,路上并没有什么人,更没有穿着布拉吉的女孩。顾红星很是别扭,如今自己男扮女装穿着一条裙子在大街上走,要是被自己父亲看见,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不仅如此,已经当了公安一年的顾红星,如今一个人走在无人的街上,心里还有一些凉飕飕的。他的心情很复杂,一来害怕这个变态真的来伤害他,而他无力反抗;二来又希望这个变态出现,好尽快抓获他,防止有其他像林淑真这样的女孩受伤。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顾红星有一种被某种目光注视的感受。顿时,他的汗毛直立,不知道这是不是冯凯总说的“直觉”。又走了一会儿,顾红星走上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他似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自行车的链条摩擦声。他知道,鱼上钩了。
顾红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竖着耳朵判断着背后自行车的距离。他手拎着一个小布袋,里面有手枪。但是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能掏枪的。在犯罪分子没有实施犯罪之前,一旦他暴露身份,就无法抓现行了。
顾红星只能聚精会神地听着背后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在月光的照射下,自行车的影子突然在顾红星视野里出现。他似乎可以看见自行车上的人,一手离开了车把,准备要作案了。顾红星猛然回头,看到了一个正在骑车、戴着手套、脸上有一大块胎记的年轻男孩。男孩右手指缝间夹着的一个什么东西,因为月光的照射,反了光。
可能是因为对方只是个看上去孱弱的学生,也可能是因为他和对方的距离已经非常近,来不及做多余动作了,顾红星并没有像冯凯交代的那样——遇见危险,第一时间掏枪。他反而扔掉了手中的累赘——那个装有手枪的布袋。他蹲着马步,做好了肉搏的准备。
顾红星猛然地回头,做出了应敌的姿态,让刘阿银猝不及防。不知道是不是顾红星那国字脸让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一个急刹车,想要掉转车头,却被勇猛冲上来的顾红星扑倒在地。
自行车的轮子还在不停地转着,刘阿银手中的刀片也掉落在一边。顾红星完全不在意自己穿着并不方便的裙子,骑跨在刘阿银的身上。在公安部民警干校学到的那些抓捕动作,此时早就被顾红星忘到了脑后,他就用最笨拙的方式,用自己的体重死死地压住了刘阿银,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任凭刘阿银四肢混乱地挣扎。
两人的姿势看上去并不像是警察在抓捕,而是两个小混混在打架。
大约只过了一分钟,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两辆边三轮从两个方向包围过来。包括冯凯在内的六名民警迅速支援,冲了上来,按住了正在挣扎的刘阿银的手脚。
“别动!警察!”
“终于抓到你小子了!”
“别蹬了,你跑不掉了!”
随着手铐的合起声,刘阿银挣扎的动作减弱了。
而那枚锐利的刀片,正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1)
布拉吉:一种俄式连衣裙。
(2)
灰尘减层痕迹:指的是将原有覆盖在载体上的灰尘抹去后留下的痕迹。
第十章 燃烧的蜂鸟
1
小小的宿舍里,坐着四个人。
林淑真的伤口还没有拆线,不过因为没有损伤大的血管,所以提前出院了。四个人为了庆祝林淑真出院和顺利破案,在宿舍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宴会。
这次,冯凯主厨、袁婉心打下手,做了八菜一汤,把他们两个宿舍所有能盛菜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案子,小顾可真是拼了命!”冯凯说,“不仅两天两夜不睡觉,通过指纹锁定了犯罪分子;而且还主动引蛇出洞,和对手来了个一对一的PK。”
“PK是什么意思?”顾红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故意岔开话题。
“谢谢你帮我报仇。”林淑真甜甜一笑。
“这回是真的让我们科那些瞧不起技术的人心服口服了。”冯凯喝了一大口啤酒,说,“看着他们心服口服的模样,实在是痛快得很啊!”
“我也很开心。”顾红星说,“感谢你们威灵顿和勾践的故事。”
“嘿,你总是对自己不自信。”冯凯对顾红星说,“你看你那一招饿虎扑食,多利索!”
“那是下意识反应了。”顾红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听说你男扮女装?”林淑真笑着问道。
冯凯一口啤酒差点喷了出来,说:“是的,是的,还是布拉吉……”
顾红星涨红了脸,岔开话题道:“对了,那个刘阿银,他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事儿啊?”
“说是他看见自己的嫂子穿了一件布拉吉,顿时被嫂子的美色迷住了。”冯凯擦了擦嘴边的泡沫,说,“所以,他就趁哥哥打麻将的时间,去找嫂子求爱。结果可想而知,被他嫂子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因此,他就恨上了布拉吉。”
“真是变态。”林淑真也学会了新名词。
“据说还是个学霸,呃,就是个学习很好的学生呢。”冯凯说,“他被捕后,他的班主任怎么都不相信他就是那个变态。你看,要不是小顾的指纹发挥作用,再怎么查都查不到他头上。”
“你的判断也很重要。”顾红星谦虚地说。
“所以说,我们俩是绝代双探嘛!”冯凯伸出了手掌,顾红星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
“你们真厉害!”林淑真竖了竖大拇指。
“厉害不厉害的没关系,你没事就好了。”顾红星回以一个暖心的微笑。
“王主任说真皮层破裂,会留疤。”袁婉心小声说道。
“那也没关系,在脖子上,又不是在脸上。”林淑真说,“可惜了小清姐姐,就是和我一天被划的,住我隔壁病房。她长得那么漂亮,又那么有才,伤到脸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外科的任主任亲自过来给她缝的,说是缝得好的话留疤的可能性小。”袁婉心就是小清姐姐的管床护士。
“多漂亮?多有才?”冯凯觍着脸问道。
“你不都有对象了吗?”林淑真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袁婉心,袁婉心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继续介绍道,“小清姐姐啊,原来是龙番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后来因为成绩特别好,留校当教授了。就是她反应最快,推了凶手一把。如果不是她,你们还破不了案吧?”
“还真不好说。”冯凯点点头说。
“真可恨!”袁婉心在一旁心有余悸,又若有所思,“不知道能判几年。”
冯凯知道,这个年代的“流氓罪”最高是可以判死刑的。虽然凶手是个未成年人,但毕竟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这时候即便不判死刑,也不可能是判几年就能解决问题的。
庆祝宴之后,林淑真和袁婉心就回宿舍了。袁婉心晚上要上大夜班,十一点钟接班,所以还得先回去补一觉。
晚饭后,负责洗碗的顾红星有些心事重重。
“碗洗完了,我要回办公室去一下。”顾红星一边擦着手上的水,一边解下围裙,对冯凯说道。
冯凯躺在床上,含着牙签,举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用嘲笑的口气说:“八点钟了,去办公室做什么?你就是不需要休息,总是忙不完的吗?和那个那个什么蜂鸟一样?眼睛还特厉害,还能识别别人看不出的东西?”
“有事儿。”顾红星意识到自己和林淑真之前的私房话被冯凯听了去,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把围裙挂在墙上,向楼道走去。
冯凯拨弄着牙签,心里分析着,现如今,顾红星心里悬而未决的,只有女工案了。而女工案的调查四处碰壁,如今惊动了市领导,没有确凿证据是无法推进的。现在唯一有可能成为确凿证据的,就是那本白色羊皮封面的笔记本了。只是,龙番市这么大,如果真的是此本系彼本,那也太巧合了吧。
冯凯眨巴眨巴眼睛,发现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睡意。在这个年代,连电视机都找不到去哪里看,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娱乐活动。还不如,也去办公室给顾红星打打下手算了。
不出所料,走进了办公室,冯凯就看见顾红星正用镊子夹住一个棉球,把试剂瓶里的茚三酮涂抹在笔记本的封面、封底和扉页上,然后学着潘教员的模样,拿了一个搪瓷茶缸熨烫笔记本。
“我就知道你在干这个。”冯凯拖了把椅子坐在顾红星对面,说道,“这两件事要是能有交集,那是不是也太巧了?”
“你不都说过吗?事出反常必有妖。”顾红星说,“女工案的笔记本莫名其妙丢失了,这是反常吧?有人莫名其妙悬赏那么多钱去找一本看起来毫不值钱的笔记本,这也是反常吧?所以,这里面必有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