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您!”顾红星像藏宝贝一样,把茚三酮试剂瓶藏在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办完了公,释完了疑,顾红星彻底放下了思想压力。意外惊喜般的收获,更让他欣喜若狂。所以晚上的开豁,顾红星陪潘冬多喝了几杯,再一次喝醉了。
第二天一早,潘冬就让自己的助手陪着冯凯和顾红星来到了东海的厂家。有了上海刑警的陪同,交车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这让冯凯不得不感慨这个年代公安的荣耀和地位。
拿到了两辆崭新的边三轮摩托,摩挲着闪亮的车漆,冯凯和顾红星都格外地兴奋。尤其是冯凯,在二十一世纪,他什么车都开过,但是边三轮确实从来没有骑过。虽然在学校的时候骑过,但也没有过瘾。不过,很快他就过足了瘾。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他们刚刚开出上海市市区,就感觉自己要被太阳晒化了。
想到之后还有漫漫长路,冯凯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和顾红星商量着,躲避正午的阳光,找个招待所睡到傍晚再走。
可是顾红星哪里还能等?他的心思全都在自己包里的笔记本和口袋里的茚三酮上,所以他根本不同意冯凯的“偷懒计划”,坚决要用最短的时间赶回龙番。
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在尘土飞扬中,两人一直开到深夜,才来到了兄弟城市,加了油,吃了饭,然后去公安局招待所住下。
“对了,你上次说你有对象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顾红星一边擦着脚,一边问。
“这事儿你还记得呢?”冯凯岔开话题,说,“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过什么样的生活?”顾红星想了想,坚定地说,“当公安。”
“我是说生活!不是说工作!”
“生活?”顾红星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说,“我希望以后局里能给我分个小房子,筒子楼也行,算是自己的小窝。家里最好能买一台电视,有一辆自行车。想一想,多美好啊。”
冯凯心想,你也就这么点出息了,说:“筒子楼,住得下老婆孩子吗?”
“怎么住不下?我小时候就住筒子楼的。”顾红星好像是累了,声音低了许多,“我以后有个儿子的话,也让他干公安。嗯,如果是女儿,也干公安……”
天亮了,冯凯和顾红星又在边三轮的轰鸣声中吃了一整天的土。
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龙番市公安局的招牌就在不远处了。
3
“穆科长,我们回来了!”冯凯把摩托车停在公安局大院的正中央,高声喊道。
这是刑侦科的第一辆和第二辆边三轮,在冯凯的想象中,同志们应该很快就会从办公室里涌出来,围在他们身边,一边抚摩着摩托车,一边问他们这问他们那的。
可是,他们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一个人出来。
“怪事儿了?”冯凯停好车,向楼上走去,说道,“今天不是礼拜六吗?不是节假日啊,怎么没人呢?都提前下班了?难不成这年代也开始双休日了?”
办公室里也没人。冯凯和顾红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准备回宿舍去换一套衣服。
可能是听见了他们两人上宿舍楼时说话的声音,冯凯和顾红星还没走到二楼楼道口,袁婉心就从宿舍里蹿了出来。
“出事了!”袁婉心的声音就像要哭出来似的。一个文静的女孩这样冒失,显然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怎么了?”冯凯和顾红星停下脚步,异口同声。
“小林被人划伤了脖子,现在住在急诊科!”袁婉心说道,“我等你们一整天了。”
冯凯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顾红星就一个转头,向楼下奔去。
“哎,等等我!”冯凯和袁婉心一起追着顾红星去了。顾红星跑得很快,在公安部民警干校的时候,从来也没这么快过。
顾红星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人民医院,猛地推开了一楼急诊科病房的门,把里面正在拔针的护士吓了一跳。
护士厉声说:“干什么?当这是你家啊?”
林淑真躺在床上,长发已经被剪短,脖子上缠绕着白色的纱布,纱布上还有殷红的血迹。林淑真微微抬了抬头,一脸幸福地对护士说:“没事,来找我的。”
护士会意,笑着白了她一眼,说:“小声说话,别牵动伤口。”
“怎么了?谁干的?”顾红星走到病床边,见林淑真气色尚好,放心了一些。
“这是啥口气?你要帮我报仇吗?”林淑真笑了起来。
这时候,冯凯和袁婉心也追了过来。冯凯看了看林淑真,除了脖子上被纱布包裹,并无异样,才对顾红星说道:“你以后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
“昨天晚上我和小林去北门集贸市场买衣服,离开的时候,想起自己原来的衣服丢在集贸市场了,所以回去拿。回来的时候没有了公交车。我们想着走回来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就当成是散步了。”袁婉心很少连续说这么多话,“回来的路都是大路,都有路灯,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我们走了没多久,就有一辆自行车从后面追上来,在小林的脖子上划了一下就骑走了。”
“是啊,当时我就感到脖子上火辣辣的,顺手一摸,发现一脖子血。”林淑真说,“不过不要紧,划得不深,没多大事儿,大不了以后脖子上留个疤。只是,可惜了我刚刚在集贸市场买的布拉吉
(1)
,穿上不到两个小时,就全被血染了,也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洗干净。要不是忘拿了东西,就不会那么晚了,也就能躲过此劫。这次算是给了我忘性大这个毛病一个教训。”
冯凯看过一些年代剧,知道布拉吉是这个年代最受小姑娘欢迎、最时髦的衣着了。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认识的岳母,脖子上好像确实有一条淡淡的疤痕。看来她还真是逃不过这一劫啊。
“还不要紧?流了那么多血!”袁婉心有些心疼地说道,“王主任都说了,再往前一厘米,就危及颈动脉了。”
“这不是没碰到动脉嘛,又不会死、不会残疾。”林淑真笑着拉起袁婉心的手。
“究竟是谁干的?”顾红星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发抖。
“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吗?”冯凯补充问道。
“不是,公安说,已经有好几个姑娘都受伤了,应该是‘变态’干的。”袁婉心从冯凯那里学来了新名词,说,“小林是第四个受伤的,在她受伤之后,距离事发地点不远的地方,又有一个姑娘受伤。”
“伤了五个?”冯凯大吃一惊,说,“怪不得全局的人都出去了。”
“他们好像都在北门那边调查,你们可以去那边找他们。”林淑真说,“天又快黑了,希望别再有姑娘受伤。”
冯凯和顾红星二话不说,跑回了公安局,骑上新买的挎子,向城北开去。
不知道为什么,路上的行人不多,还大多都是男性。接近北门的时候,他们看见两名穿制服的公安,正在询问一个路人,并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同志你好,刑侦科的人在哪里?”冯凯停下车,问道。
民警侧头用羡慕的眼神看了两眼冯凯骑着的挎子,说:“往前两百米,右转,指挥部就在那里。”
指挥部是征用了一个国营的小饭店,尚局长坐在中央的餐桌前,看着眼前的一张地图。
“你们回来啦?”穆科长看了看门外停着的挎子。新装备配备的喜悦将他脸上的忧虑冲淡了一些。
“什么情况?”冯凯小声问穆科长。
“不知道什么人,专门在路边划姑娘的脸。”穆科长叹一口气,说,“大前天晚上,作案一起。当时派出所认为是寻仇,所以就围绕那个姑娘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调查了一天也没结果。结果前天晚上,连发了两起,案子这才移交到我们刑侦科主办。昨天晚上,我们就调动了四个派出所和刑侦科所有的警力上街布控、盘查。没想到这小子神出鬼没,在我们布控的范围之间,又做了两起。”
“我的天。”冯凯揉了揉太阳穴,他知道,这种随机作案的案件,是最难侦破的,更何况是在这个没有监控的年代。
“老马看过伤者,确定凶器是刀片。”穆科长说,“好在受害者受伤都不重,有两个伤在面颊,可能会留下细疤,其他的都在下巴和颈部,伤都不深。”
“会是什么人干的呢?没人看到他的脸?”冯凯问。
“都是骑车从背后追上来,不下车,划一下就蹬上车跑。”穆科长说,“夜间作案,又挑了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五个受害者都只是看到了背影,说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人,平头,骑着二八大杠。有一个受害者只是瞥见了一下他的脸,但是记忆模糊,都不具备辨认条件。”
“那是怎么瞥见的?”
“这姑娘反应快,脖子一被划,立即伸手一推,推了那男的。”穆科长说,“那男的因为在骑车嘛,所以顿时重心不稳,开始摇晃了起来,结果扶了路边的电线杆才把重心调整回来,没摔倒。就在摇晃的过程中,那姑娘看到了一下他的脸。可是当时那地方没有路灯,当天又没有月亮,所以光线很暗,姑娘只能说出,是个方脸的男人。”
“扶到电线杆了?”顾红星兴奋了起来,说,“现场有人碰吗?”
“应该保护了吧?”穆科长翻着白眼,说。
“你说你这个老头儿,都什么年代了,一点现场保护意识都没有。都碰到电线杆了,不知道提取指纹啊?”冯凯讥讽道。其实若不是顾红星说,他也没想到。
穆科长带着冯凯和顾红星,骑着一辆挎子,朝电线杆的方向驶去。
“这事情闹得很大,传播很广,人心惶惶。”穆科长揉了揉脸上的褶子,说,“市领导要求限期破案,所以尚局长都来坐镇指挥了。可是,我觉得他今晚不会出来的。一是我们全局能调得动的民警都调动了,到处都是公安,他没机会下手了。二是现在天一黑,小姑娘都吓得不上街了,他也难找得到作案目标。”
“受害者,有什么体貌特征的共同点吗?”冯凯还是想通过寻找一些共同点来总结出规律,从而判断出凶手的心理症结在哪儿。
“有是有。都是年轻女孩,都穿着布拉吉。”穆科长说,“体貌特征倒是没有共同点,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头发的短头发的都有。”
“你们搞这么大阵仗,他肯定是不会出来的。”冯凯说,“用我以前的办法,假装撤出警力引他出来,也做不到吧?”
“市领导给了这么大压力,现在撤出警力,岂不是找骂?”穆科长说,“而且也不是所有犯罪分子都能中你的欲擒故纵的计谋。更何况,万一撤出了警力,又被他作案一起,就完蛋了。”
“科长,”顾红星问道,“凶手是用哪只手作案?”
“右手。”
“那我有个事情想不明白。”顾红星说,“如果他右手拿刀片,那怎么用右手扶电线杆呢?如果划完了立即把刀片揣兜里,来不及吧?如果握在手里,手会受伤吧?”
“这个问题问得好。”穆科长皱起了眉头。
说话间,摩托车开到了一根电线杆子处。还不错,这一块地方果然是有民警用绳子围了起来。看来现在在他们的倡导下,保护现场已经成了龙番市的常规操作了。
顾红星戴好了手套,走到电线杆旁,说:“载体不错,是水泥的电线杆,比木头的好。而且这上面全都是灰尘,只要有人碰,一定会留下灰尘减层痕迹
(2)
。”
“嘿!你看你们这些老头子的眼神!”冯凯也戴上了手套,从电线杆旁边的草丛里,夹出了一片刀片,说,“这都没找到?”
穆科长有些惭愧,摸了摸后脑勺,说:“小顾分析的是对的,凶手要维持平衡、扶住电线杆,自己又不受伤的唯一办法就是扔了刀片。”
“太好了,有‘抓手’了!”顾红星说了一句从冯凯那里学来的“职业俚语”。
“难道你的指纹技术,还真的能把这个头疼的案子给破掉?”穆科长满怀希望地说道,脸上的褶子都浅了些。
顾红星没有说话,他半蹲在电线杆的旁边,眼睛离电线杆只有五厘米的距离。他皱着眉头绕着圈看着电线杆,时不时拿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拍几张照片,神色凝重。
忙活到了天完全黑了,三个人又返回了指挥部。
“今晚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尚局长正在指挥部里发号施令,“每个人负责的区域都给我搞清楚了,在谁的区域出了事,我就下了谁的枪。”
冯凯心想这种高压态势,犯罪分子作案是不可能了,但要想抓住他,也是不可能的。
顾红星没管那么多,找到一盏台灯,就坐到灯下,先用刷子仔细地刷着刀片,然后拿出马蹄镜看了起来。
大家见到顾红星一言不发忙活了起来,目光都集中到了顾红星的身上。毕竟这种高压态势不可能持续多久,民警也需要休息,也有其他工作要做。如果真的能通过指纹破案,那可就算是破案的捷径了。
所以,整个指挥部安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待着顾红星说出结论。就连一直挤对技术的陈秋灵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渴望。
顾红星也意识到了这种安静,其实是大家都在等待。所以他在看完刀片之后,说:“刀片的正面和反面,有两枚指纹。一枚弧形纹和一枚箕形纹,我们知道,左倾弧形纹就是左手的,右倾的就是右手;而箕形纹,如果箕头朝右,就是左手所留,反则反之。依次判断,这两枚指纹,都是右手指纹。”
常见的三种指纹对比示意图
冯凯感觉很无语,在这种气氛紧张的环境之下,这小子居然还有心思来给大家做科普。好在尚局长不忍心打断顾红星的迂腐讲解,若碰上个脾气更火暴的局长,他帽子都能给骂掉了。
“每根手指的指印形态也是不同的,比如拇指就是上窄下宽的圆锥形,食指是上部尖圆的不规则矩形,中指是瘦长的椭圆形,环指是上宽下窄的大头长圆形……”顾红星还在滔滔不绝。
穆科长的急性子终于先忍不住了,说:“你直接说结果。”
“哦。”顾红星摸了摸脑袋,说,“刀片的正面是一枚右手食指指纹,反面是一枚右手拇指指纹。”
大家纷纷开始比画起来。
“那不正好是这样捏着刀片行凶吗?”冯凯说。
顾红星点了点头。
“好,那就好办了。”尚局长说,“现在我们不仅要有足够的人保障各个区域的安全,还要安排一支精锐力量,围绕城北这个区域,进行调查。凡是有自行车的年轻男子,有失恋经历,或者和布拉吉有关经历的,都要采集指纹。”
原来尚局长他们早就对凶手的特征进行了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