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几只手抓住我的衣服,用力撕扯起来。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只知道,在当众小便失禁之后,还有更大的羞辱等着我。
我本能地挣扎起来。站起,被推倒。在自己的尿液和尘土中,翻滚,被踢打。想用手去撑住地面,却扑了个空。
在路边,有一个敞开的下水井。没有人注意到。
我栽了进去。在井沿和井壁上磕碰了几下之后,摔到了井底。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摔死了,竟然既欣喜又安慰。死,就够了吧。然而我醒了过来。随即,我带着满身污泥,蒙头转向地爬了起来。
她们站在井口上,俯身看着我。
我看看四周,握住井壁上的铁梯。可以了吧?我要回家。就算因为晚归和一身的污秽挨顿责打,我也要回家。
这时,一大团带着泥土的青草砸在我的头上。马娜的声音响起。
「你还敢上来,就在下水道里待着吧!你个垃圾!」
我仿佛感觉不到痛,拂去头上的泥土,抬脚迈上铁梯。
又一团泥土砸下来。
好吧,好吧。下水道里总会有别的出口。
我退下铁梯,转身向管道里走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
亲爱的日记,我恐怕不能写下去了,因为这根蜡烛就要燃尽了。很快,这里就要陷入一片黑暗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暗。而且,有件事我得搞清楚。
下水道里,为什么会有蜡烛?
姜玉淑填好最后一个数字,啪的一声合上硬皮账簿,起身走向财务办公室。
「没核对。你帮我瞧瞧。」
说罢,姜玉淑去摘衣架上的外套,臂弯里已经挂上挎包。
出纳小韩接过账簿:「有急事啊?」
姜玉淑穿上外套:「接孩子去。」
小韩瞪大眼睛:「庭庭都高中生了,还用接?」
姜玉淑没回话,旋风般跑出了办公室。
前夫突然造访之后,姜玉淑有了一种危机感。特别是女儿莫名其妙地说了「如果我忽然消失」之类的话,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平静生活似乎被打破了。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女儿除了上学之外,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眼前。
仿佛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会夺走自己的女儿。
下了公交车,姜玉淑就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孙伟明那辆黑色捷达车就停在校门口,在等候的家长中分外显眼。前夫倚在车头,抱着肩膀,吸着烟,脸上还是那副令人讨厌的自得模样。
姜玉淑的心里咯噔一下。离婚之后,孙伟明从未接过庭庭放学。此番突然出现,这狗东西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远远地,她听见校园里打响了下课铃。姜玉淑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向校门口疾行。一不留神,她被马路边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侧身摔倒在路边,挎包也脱手飞了出去。
姜玉淑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四下踅摸着自己的挎包。这时,一只手把挎包递到她面前。姜玉淑急忙接过来,抬头说了句:「谢谢。」
话一出口,她忽然意识到面前的这个老人看起来很眼熟。来不及多想,她绕过老人,快步向校门口走去。
放学的孩子们已经陆陆续续走出来。姜玉淑刻意躲开孙伟明,挤到校门口,伸长脖子向校园内张望着。
一贯慢吞吞的姜庭果真又是拖到最后一批才出来。她扶着书包带,低着头,仍是满腹心事的样子。姜玉淑不敢大声招呼,只是小幅度地冲她挥着手。姜庭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才看到妈妈,脸上换了笑模样,快步跑过来。
「怎么又来接我呀?」她抱住姜玉淑的胳膊,把脑袋倚在妈妈的肩膀上,「要带我吃好吃的?」
姜玉淑却没心思和她逗着玩,拽起她就走:「回家。」
姜庭见她脸色不好,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又不敢多问,只能跟着她一溜小跑。刚穿过马路,就听见背后传来孙伟明的声音。
「庭庭!」
姜庭下意识地回头,看见爸爸正快步走过来。她心下纳闷,正要和他打招呼,就感到妈妈的手越发用力,几乎是拖着她向前走。
孙伟明几步赶上她们,满脸讪笑:「你们娘俩这是急着去哪儿啊?」
姜玉淑没有回头,固执地目视前方,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女儿。
姜庭更加疑惑。她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讷讷地回答道:「我们……我们回家啊。」
「还没吃饭吧?」
「没有。」
「走。」孙伟明伸手去拿姜庭的书包,「爸带你俩下馆子去。」
姜玉淑突然爆发了。她转过身,当胸推开孙伟明:「没人跟你下馆子!」
说罢,她又拽起姜庭:「走,回家。」
孙伟明也急了,上前一步挡在她们身前:「姜玉淑你讲不讲道理?咱们俩虽然离婚了,我还是姜庭的爸爸吧?」
姜玉淑阴着脸:「滚,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一个当爸爸的,和女儿吃顿饭,这天经地义吧?」孙伟明瞪起眼睛,「你当女儿是你的私有财产呢?」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你说说看,说啊!」
父母当街吵起来。姜庭夹在他们中间,既疑惑又尴尬。这时,一位老人慢慢走过来,站在他们身边,不动了。
孙伟明还在大声嚷嚷,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一言不发的旁观者,注意力不得不被分散过去,既尴尬又气恼。
「你有事吗?」孙伟明冲他挥挥手,「没事别看热闹。」
「我没事。」老人慢条斯理地抽着烟,「你干吗呢?」
「这跟你有关系吗?」孙伟明一下子火了,「我认识你吗?」
「跟我没关系啊。」老人用夹着烟的手指指姜玉淑母女俩,「跟她们关系好像也不大——人家明显不想搭理你。」
「这是我女儿,这是我……」孙伟明指着姜玉淑,结巴了两句,最后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赶紧走,这是我家的事!」
「是不是你家的事,我不清楚。但是警察肯定能搞清楚。」老人依旧一脸平静,「要不咱报个警吧。」
「报呗。」孙伟明被彻底激怒了,「我怕你啊。」
一直沉默的姜玉淑突然开口了:「孙伟明,你那乌纱帽戴得稳当了,是吧?」
孙伟明愣住了,怔怔地看了姜玉淑几秒钟,泄了气。
「行,你俩先回家吧。」他把脸扭向另一侧,「庭庭,爸爸改天再来看你。」
说罢,不等女儿回答,孙伟明就大步离开。
姜玉淑看看他的背影,把视线投向那个前来搅局的老人。她已经认出他是刚刚帮忙捡起挎包的那个人,而且,之所以会觉得他眼熟,是因为前几天在校门口见过他。
三番两次相遇,姜玉淑并不觉得这是缘分使然,更多的,是油然而生的警惕。因此,当她察觉到老人要开口发问的时候,抢先开了口:「谢谢您。不过,这的确是我的家事。」
「我知道。」老人笑了笑,指指姜庭,「我想问小姑娘点事,可以吗?」
姜玉淑很惊讶,下意识地看向姜庭。女儿同样莫名其妙:「您想问什么?」
「你是高几的学生?」
「高二。」
「哦。」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年级有几个班?」
「五个班。」
「你认识的同学里,」老人似乎在斟酌着词句,「在最近几天,有没有……转学、退学或者不明原因就……就消失了的?」
姜庭愣了几秒钟,摇摇头:「没有。我不知道。」
姜玉淑看向女儿,感到她抓住自己的手骤然收紧了。
姜庭向老人微鞠一躬,拉着妈妈转身离开。
「妈,我们回家吧。」
本市的雨水管网共有27公里,支线复杂,逐条进入搜索难度极大。市公安局拟联合城建局和城管局联合排查,目前尚未得到两个单位的回应。
「完蛋。」胡副局长搓搓脸,「不用等他们了。这帮孙子不会帮咱们的。」
「问题是,咱们不进管网,搞不清楚还有没有被害人,」熬了几天,王宪江的脸颊已经塌陷下去,「没法收集更多的线索。」
「现成的三个死人还不够你摆弄的?」胡副局长瞪起眼睛,「再说,大水这么一冲,啥痕迹都没了,下管网还有个屁用!」
王宪江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话说回来。你们下了一次管网,什么都没发现?」
王宪江摇头。邰伟点头。胡副局长看得糊涂,更加恼怒:「什么意思?」
邰伟小心翼翼地看看王宪江,说道:「也不能说一点发现都没有……」
王宪江长叹一声:「又来了,我都跟你说过了。」
胡副局长皱起眉头:「别卖关子,你发现什么了?」
「一个校徽。」邰伟更加胆怯,「四中的……」
胡副局长愣了一下:「你怀疑什么?有个学生掉下水道里了?」
邰伟结结巴巴:「我觉得……」
「你觉得个屁!」胡副局长火了,「谁家孩子失踪了不马上报案?你查过接警记录吗?」
「查过。」邰伟的声音越发低下去,「没有……」
「所以你们就拿个破校徽来糊弄我?」胡副局长一拍桌子,「老王,你这徒弟是脑子有问题吗?不能干就赶紧换人!」
「我批评他。」王宪江急忙举起手打圆场,「他太年轻,没经验。」
胡副局长哼了一声,起身走出会议室。
长条桌旁只剩下王宪江和邰伟。王宪江抱着肩膀,窝着脖子,盯着桌面一动不动。邰伟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师父,我……」
「你说,将来会不会有这种技术?」王宪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看上去若有所思,「全市都他妈安上摄像头,谁都逃不过咱们的眼睛。」
邰伟一愣:「会吧。」
回到办公室,邰伟一眼就看到顾浩坐在他的办公桌旁,心下很是惊讶。
「顾爹,你怎么来了?」
他扔下手里的文件夹,忙着拿烟泡茶。顾浩抬手阻止了他:「你别忙活了,我找你有事。」
邰伟坐下来:「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