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两天之后,盗墓贼并没有现身。炎爹和爷爷回到坟上,只见摆了阵型的猫骨刺乱成一团糟,猫骨刺的所有刺都折了。现场有浓烈的腥臭味。
炎爹没有责怪爷爷,他知道这件事情不简单。他回去之后,身上的腥臭味还没有散去,他用洗衣粉拼命地搓洗衣服,可是那股臭味紧紧依附在棉布中,洗完一闻,臭味反而更加浓烈。
爷爷没有洗衣服,他回家之后换过衣服,就把染上臭味的衣服丢进火灶里烧了。
“他找了帮手。或者说,他不是一个人。”爷爷对炎爹说。
“帮手?像你帮我一样?”炎爹问道。
“不一定。他的福气大得让人惊讶,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以至于我用猫骨刺置肇也起不到一点儿作用。”
炎爹愤愤道:“易经的谦卦中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鬼道害盈而福谦。做盗墓这类鬼鬼祟祟的事情,福气应该欠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福气呢?”
爷爷解释道:“易经中是这么说的,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道害盈而福谦,人道好盈而恶谦。意思是天的自然规律是使多的亏而增加少的,地的运行规律是使多的变少而流向少的,鬼的活动规律是让那些多的受害而让那些少的人得福,人的自然习性是崇尚多的而嫌弃少的!天、地、鬼都是向着少的亏损多的,只有人是相反的。说明人性是恶的。它并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
炎爹尴尬地搓手,但嘴上还不让步:“掘人祖坟,这是缺德的事。做好事才积福,这肯定不是积福,有多少福气也会败掉。”
炎爹的话提醒了爷爷。
“鱼。”爷爷说。
“鱼?”炎爹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勺。
“你知道吗?那腥臭味是鱼的腥臭味。盗墓贼的帮手一定是鱼,并且是鲤鱼!”爷爷掩饰不住兴奋。
我听说,有亲人在远地工作或者出差的往往喜欢在家里养一只乌龟。“龟”谐音“归”,意思是希望亲人平安归来。
但是听了童守成的话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还有养鲤鱼的。经过炎爹的事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鲤鱼的能力要比龟强多了。
当爷爷认定他的猫骨刺是被鲤鱼破坏之后,问题接踵而来。
这鲤鱼在哪里?养鱼之人是谁?
炎爹的棺材里真的有血灵芝吗?那人盗取血灵芝干什么?
第一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既然养的是鲤鱼,那鲤鱼必须养在凶煞口。
那么,这凶煞口在哪里呢?肯定是在煞气最重的地方。煞气实际上就是阴气。这鲤鱼必须养在阴气最盛的地方。道教典籍《神枢经》有提到:“煞者,阴气是也!”
煞气可以人为地分为两类,一种是看不见的,另一种是能看见的。
看不见的煞气分为三种,劫煞、灾煞和天煞。这三煞乍一听云里雾里,说简单点儿,指的就是钱的劫难、人为的灾祸、天所降下的打击。
这三煞方位年年不同,但是其中也有规律可循。
十二地支中,寅午戌合火局,火旺于南方,北方(亥子丑)为其冲,为三煞(亥为劫煞,子为灾煞,丑为岁煞)。申子辰合水局,水旺于北方,南方(巳午未)为其冲,为三煞(巳为劫煞,午为灾煞,未为岁煞)。亥卯未合木局,木旺于东方,西方(申酉戌)为其冲,为三煞(申为劫煞,西为灾煞,戌为岁煞)。巳酉丑合金局,金旺于西方,东方为其冲,为三煞(寅为劫煞,卯为灾煞,辰为岁煞)。这三煞是怎样运用呢?以年为说,凡农历寅午戌年,北方均为年三煞。申子辰年,南方均为年三煞。亥卯未年,西方均为年三煞。巳酉丑年,东方均为年三煞。
对于三煞,有人谈虎色变,如惊弓之鸟,说三煞是一把无形的利刃,伤人于无形。有人则反其道而行之,为三煞歌功颂德,说“若要贵,修太岁,若要发,修三煞”。
将鲤鱼养在煞口的原因正是如此。用鲤鱼护宅,放至大煞位或关口,让其吞吐元阴积福聚财,镇灾化煞,这便是中国玄学中最为称道的风水鱼,也叫化龙镇,是最强横,也是最奢侈的镇法。
劫煞、灾煞和天煞都是看不见的。实际上,有些煞气是可以看见的。挑选住宅时很多人会注意。比如风水书上会特别提示:“街道反弓不宜。”所谓街道反弓,是指房屋前面的街道弯曲,而弯曲位直冲大门,风水学称之为“镰刀割腰”,这样的房屋不宜居住,避之则吉。还有“忌天斩煞”。所谓天斩煞,是指两幢高楼大厦之间的一条狭窄空隙,因为好像用刀从半空斩成两半,故此称为天斩煞。诸如此类。
养鲤鱼的人不仅会利用看不见的煞气,也会利用看得见的煞气。集恶中之恶,险中之险,煞中之煞来安置鲤鱼的居所。如果不这样,鲤鱼的镇宅挡劫的作用就不会很明显,甚至失去作用。
虽然知道鲤鱼在凶煞口,但是要想找到这个凶煞口也不容易。且不说大范围,这方圆十里以内,就有近百个煞位。
炎爹略微懂一些风水,一辈子也就在附近几个村转悠,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所以对本地的山水熟悉得就如他手心的掌纹一般。炎爹发愁道:“煞位这么多,我们从哪里找起啊?一个一个找下来,要找到猴年马月?”爷爷哈哈大笑,说道:“炎老头啊,你真是气糊涂了!煞位再多,在煞位居住的人不多啊。”爷爷说得不假,一般人是镇不住煞位的。如果无意中身居煞位,必定祸事连连,无法安身。因此,绝大部分煞位是没有人居住的。
炎爹一拍脑袋,转悲为喜道:“是啊。我们只要找到有人住的煞位就行了。特别是明知风水不好还住在煞位的,嫌疑最大。”
爷爷点头。只要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后面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很快,炎爹和爷爷就遇到困难了。
经过几天的细心勘察和排查,第一个既住了人又是煞位的地方竟然是九坨家。前面几个找到的煞位,要么是一棵枯死的树,要么是一口遗弃的老井,要么是一个十字岔路,不能养鱼,更没有人住。
这下爷爷和炎爹犯难了。如果不是人家特意邀请,凶煞之位就算知道,也是万万不敢跟住在那里的主人说的。一旦你说了,人家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准要将责任推到你的头上——就是你乌鸦嘴将我们说坏的!
如果在我们那个地方碰到算八字的,你把生辰八字一报,他将手指一掐,然后摆摆手说:“这个八字我算不了,算八字的钱你也别给了。”你就要知道,事情大概是个什么状况了。你也不要再问,问了他也不会说的。所以,算八字的大多像喜鹊,报喜不报忧。乌鸦被人们嫌弃厌恶,就是因为它总是报忧。其实乌鸦更加诚实,但是难以存活在有人的地方。算八字的也是这样。
这点我在北京有很多感触。天桥底下,庙宇旁边,高山角落经常遇到算命先生,身穿道袍,头戴道冠,看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你走过去想测算一下,人家就说,哎哟,你这命虽好,但是什么什么时候有个难关,需要好好渡过。你上了当却不知道,接着问该怎么渡过难关。算命先生将五指一伸——先给钱吧。
我们那边有人遇到算命先生,想测算一下,有时也会故意为难一下,特别是遇到不熟悉的算命先生时。想算命的人报了生辰八字之后,先让算命先生算他之前的历程,这时不能像天桥底下的假先生略略而谈,蜻蜓点水般地说“你之前命苦”“你之前过得比较好”等敷衍之词。而是要说到对方的具体事件上,比如三岁的时候经历火关,家里失火差点儿没命,幸亏被人抢出来;比如七岁的时候有急救关,得了一场大病;比如十二岁的时候遇到水关,虽然你爸妈都不知道,但是那年你差点儿溺水而亡,后被人救起,你不敢向父母提起,但是我能算到。
不能说的都是别人知道,算命先生都能问到的。连你从来不愿跟人提起的,他都能说出一二。诸如此类,让你心服口服。
如果前面都说到了,想算命的人才会让算命先生接着预测未来。即便是这样,算命先生在说后面的话时,还是会隐去一些不好的预测。其原因,跟爷爷明知煞位也不能告诉是一样的。
炎爹跟爷爷的反应不同,他兴奋道:“好!就是他们家了!岳云,你记得吧?那天我们在坟山上闻到的气味,跟他们家散发的气味是一样的!九坨那小子从小就有偷偷摸摸的毛病,我还以为他改了呢,原来是转到地下了!”
炎爹和爷爷去九坨家附近勘测的时候被艾爹看到了。艾爹一见爷爷手里捧着的罗盘,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中国风水文化在发展形成中,有峦头派和理气派之分。峦头派以龙、穴、砂、水为主;而理气派则以易卦推演为主,重视星运卦气。但是研究峦头者,也会以理气合参,研究理气者亦会以峦头合参,只是重点有分别而已。
爷爷算是理气派,但是也会用到罗盘。
艾爹没有打扰他们俩找煞位,等他们忙完,艾爹将他们拉进自己家,询问他们在这里测风水干什么。
测风水一般是为了建房,或者为了建墓。这里既不是建房的地方,更不能将墓地修到人家村子里来。难怪艾爹要怀疑。
“九坨盗了我家的墓。”炎爹气冲冲说道。
艾爹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问道:“盗墓?盗墓跟你们看风水有什么关系?”
炎爹这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说出来。
第十二章 盗墓遇煞
爷爷原以为艾爹要给九坨辩护,因为当初他去找过爷爷帮助九坨。可是艾爹接下来说的话大大出乎爷爷的意料之外。
艾爹默默听完,轻叹一口气,说道:“他去盗墓,肯定是为了他的女人吧。”说完,他连连摇头,表情痛楚。
爷爷将喝到一半的茶放下,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孩子……其实他结婚那天我就怀疑了……”艾爹一把抓住爷爷的手,眼神凄切,几乎流下泪水来。
炎爹对艾爹的举动非常不解,他叨叨囔囔道:“艾爹,他又不是你儿子,你干吗这样?”
爷爷也有些迷惑。
之前艾爹找到他央求帮助九坨,可以算作是热心肠。这次一听说九坨为了他女人盗墓,竟然如此伤心,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艾爹将爷爷的茶添满,抹了抹眼角,说道:“我对他于心有愧呀……要不是我,这孩子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炎爹将手一挥,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他亲爹亲妈,不负有教育的责任。要怪只能怪他父母嗜赌,让他野生野长。”
爷爷听出他话里有话,便温言劝慰。
艾爹稳定情绪,喝了一口茶,开口道:“我其实知道九坨现在居住的地方是煞位。他们家以前住在靠里面的位置,后来搬到这里来的。在他们搬来之前,这块地是我的,专门用来倒垃圾,不敢做别的用处。当年我儿子还在读大学,我到处借钱给儿子凑学费和生活费,手头非常紧。恰好碰到他们家想买我这块地做房子,答应给现钱。我一咬牙一狠心,就隐瞒煞位的事情没说,将房子卖给他们了。”
“所以九坨家一直不和?”炎爹问道。
“是啊。房子建好之后,九坨的父母莫名其妙地开始经常吵架,越闹越凶。俗话说得好,家和万事兴嘛。家都不和了,还能成什么事?九坨从那时候开始有了偷偷摸摸的习惯,自暴自弃了。”
“你背着他来找我帮忙,也是这个原因吧?”爷爷端起茶杯。
艾爹不说话,端起茶“咕咚”一口全部喝下。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九坨盗墓的?”爷爷问道。
“因为他家里有人需要……”迟疑了一下,艾爹说道,“这是我的猜测。不过看到你们过来测风水,我就更有把握了。”
“因为……九坨结婚那天,我发现新娘曾经见过。”
这时,艾爹看了爷爷一眼。
爷爷淡然道:“虽然他媳妇是远地方来的,但是曾经见过面并不稀奇吧?”
“我曾经在这里……路灯下……见过她的脸,当时她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人。记忆很深刻。”艾爹死死盯着爷爷的脸。
“哦,这跟九坨盗墓又有什么关联呢?”
爷爷抬起头来,回视艾爹。
艾爹转身去拿茶壶给爷爷倒茶,茶壶嘴碰到了茶杯才发现爷爷的茶刚刚添满过。
炎爹看出些许端倪,皱眉问道:“喂,老头儿,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心思?谈到这里了你怎么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艾爹尴尬地将茶壶放回,搓手道:“没呢。我就觉得,九坨的女人是以前从姑娘庙带回来的那个。那个女鬼是缠上他了,在九坨说来是结婚,在女鬼看来,他们其实结的是冥婚。”
冥婚就是跟死人结婚,死人结婚的仪式混杂了红白两事的礼仪,依当事人的主张不同,形式出入很大。一般来说,冥婚像正常结婚一样,要通过媒人介绍,双方过门户帖,命关和婚后取得龙凤帖。男方放定也是要进行的,一半是真的绫罗金银,一半是纸糊的各种衣饰,最后在女方家门口或坟上焚化。
炎爹不知道姑娘庙的事,艾爹又给他说了一遍多年前发生的往事,当然,其中不免夹杂一些他个人的评价和判断。
“他盗墓是为了保他的女人?也正是因为这里是煞位,他的女人才能在这里长久居住?”炎爹听他说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艾爹说道,“更可疑的是那个女人结婚以后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别看我们住得近,总共见面不足十次。还有,他们家里的鱼买来后不吃,宁可丢在后院里让它们发臭。”
两人越聊越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聊到最后,炎爹将袖子一挽,当下就想冲进九坨家里,揪出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艾爹一把将他按住,低声道:“说归说,我们没有一点儿证据啊!哪怕捡到了他遗失的盗墓铲子也好。现在过去,人家抵赖说没有,你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在喊艾爹的名字。
三人立即停下议论。
艾爹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声音细得不能再细:“是九坨。”
炎爹一惊,问道:“难道他知道我们来找他麻烦?”
爷爷道:“你先回答了他再说。”
艾爹对着窗户回应了一声。
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九坨径直走了进来,见屋里有三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打招呼道:“原来你们两位老人家也在这里呀,难怪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答。”他走到爷爷面前,毕恭毕敬道:“您来了为什么不去我家喝喝茶呢?我这条命都是您搭救过来的,我可希望您能到我家坐坐了。”
爷爷呵呵一笑,说道:“你可别说得这么重。是不是能够渡过难关,还要看自己的造化。”
艾爹见他没有听到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九坨,你找我有什么事?”
九坨微笑道:“哦,今天阳光不是不错嘛,我想晒晒被褥,家里的竹篙不够,找您借竹篙用一下。”
艾爹爽快地道:“就在屋檐下面放着,你去取就是。”
炎爹抢一步说道:“这晒被子洗衣服都是女人家做的事,叫你媳妇做就可以了啊。”
九坨听了这话,如针扎一般,浑身一颤,脸色大变。
艾爹疑问道:“九坨,你不舒服?”
九坨摇摇头,艰难地笑了一笑:“我媳妇她见不得光。”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里好像含了一块糖似的,吐字含糊。此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扑在他的身上,却溅起了一层细尘。细细一看,那不是溅起的细尘,阳光的力气再大,也不会溅起灰尘。那是一层冷气,在阳光下蒸腾而起,很容易错看成溅起的灰尘。
爷爷低声道:“他身上的寒气好重……”
没想到九坨听见了爷爷的话,他侧转了身子,苦笑道:“是啊,我寒气太重了。拔了不少火罐,就是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