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盖着它睡觉的时候,老梦见我的姐姐。”小女孩说道。
她的话让董晓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还没出生,你姐姐就不在了。你怎么知道你姐姐长什么样呢?”董晓峰感觉身上有点儿冷,禁不住抱住了胳膊。
“照镜子啊!”小女孩天真无邪道。
董晓峰不懂她的意思,皱眉道:“你姐姐在镜子里?”他心想这个小女孩应该是看多了关于魔镜之类的童话寓言。
小女孩摇头道:“谁可以住镜子里啊!姐姐应该跟我长得很像,所以照镜子的时候能够想象一下姐姐大概的模样。”
“很多姐妹长相倒是挺像的。”他由衷地觉得这个小女孩聪明。董晓峰的母亲原来经常做梦,梦见床边有三个小孩,后来有两个小孩跑了。董晓峰的母亲在梦里急得不行,可是她躺在床上起不来。
他母亲告诉他说,本来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前者是他母亲在还未跟他父亲结婚之前与别的男人怀上的,只好没要。他的弟弟则在生下不久就因病去世了。
每次他母亲做这个梦,就会从梦中大叫而醒。
这个小女孩的梦,或许跟母亲的梦有几分类似?董晓峰这样想。
“你不相信吗?姐姐还跟我说了话呢。”小女孩见他半天不说话,有些不高兴。对于小孩子来说,大人是否相信她的话是很重要的事情。
“哦?你姐姐跟你说什么了?”董晓峰勉强打起精神问道。
“姐姐说她变成了猪。”
86.
小女孩的这句话使得董晓峰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立即联想到苟杞做的梦。苟杞说登科二叔牵着一头猪到处找她。这个小女孩说她姐姐变成了一头猪。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你姐姐为什么会变成猪啊?”董晓峰问道。
小女孩拧着眉说:“姐姐说,爸爸把村里的公猪都阉割了,那些猪就找到姐姐,要姐姐变成猪给它们做老婆。”
“你跟你爸爸说过这个梦吗?”
小女孩点头。
“那你爸爸怎么说?”董晓峰问道。
“爸爸给了我一个耳光,叫我不要乱说话。”小女孩委屈道。外面刮起一阵风,将竹竿上的被子吹到了地上。小女孩连忙起身跑到地坪里,将被子重新晾在竹竿上。被子上粘了一层干燥的泥土,乍一看仿佛这个被子是从泥土里挖出来的一般。小女孩从别的地方取来一个铁衣架在被子上拍打。灰尘在阳光下清晰地扬起。
这时候,陈割匠提着他的工具回来了。他见地坪里正在拍打被子的女儿,生气地骂道:“叫你看着点儿,不要让它掉下来弄脏了!唉,叫你做事岂不是托付黄鼠狼看鸡!”
骂完转头就看见了屋里的董晓峰,他惊讶地“哦”了一声,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跟董晓峰握手道:“哪阵风把你刮到这里来了啊!”他笑得不自然,显然对董晓峰的到来有些做贼心虚的不安。
陈割匠给他倒上茶水,两人照旧寒暄了一番。
董晓峰见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便将话锋一转,问道:“陈师傅,您以前是不是还有过一个女儿啊?”
陈割匠正要给自己的杯子添茶水,听他说了这话,将茶壶缩了回去,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反问道:“怎么啦?”
“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把以前意外溺死的女儿配给登科家二叔了?”董晓峰脸上的笑已经消失。
陈割匠见这架势,知道对方已经洞晓他的底细,便反问道:“那又怎么啦?”一边说,他一边假装轻松地重新给自己的杯子添茶水。可那提着茶壶的手不够稳,微微地颤抖着。一种不祥的预感降临在他的头上。
董晓峰见他装轻松,也放松了一下自己,假装轻描淡写地说:“没怎么,以前那个二叔找到我媳妇,逼着我给他找老婆。这件事你是知道的吧?”见陈割匠点头,董晓峰继续道,“最近那个二叔又来闹了,说我们骗了他。”
“啊?”陈割匠惊讶地看着董晓峰,忘记自己的杯子已经倒满,茶壶里的水还继续往杯子里倒。水溢出来,湿了一大片。
等到陈割匠反应过来,茶水顺着桌沿已经流到他的腿上了。陈割匠慌乱地放下茶壶,将打湿的裤子捻起,不让湿的地方贴到皮肤。
董晓峰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所以今天我来找你。”董晓峰等他不那么慌乱了,接着说道。
陈割匠本来就在心理上略逊一筹,加上刚才破绽百出的镇定,此时想掩盖已经不可能。他点头道:“对,我之前没有跟你们讲明白,配给你二叔做鬼老婆的正是我十多年前的女儿。”
87.
董晓峰原本想在陈割匠承认的时候拍着桌子大骂的,此时他已经承认,董晓峰却平静了许多。他轻声道:“你怎么之前不跟我们这么说呢?非要等到出了问题才承认?”
“我女儿去世的时候才几岁,怕你们知道了不肯。所以我临时想了一个歪点子。”陈割匠红着脸说道。
董晓峰“哼”了一声,道:“也亏你想得出。”
陈割匠强词夺理道:“她去世有十多年了,算算到现在也不小了,给登科家二叔当老婆……虽然还是小了点儿,但是不至于出多大问题呀。”
“你女儿没有告诉你,她盖着那床被子的时候梦见姐姐变成猪了吗?”董晓峰指着外面的被子说道。
陈割匠嗤之以鼻道:“这小孩子胡说八道,你也相信?她梦到了,我为什么没有梦到?她妈妈为什么没有梦到?这孩子,我看就是欠揍!揍怕了,她就不敢胡说八道了!”
董晓峰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媳妇也做了类似的梦。她恰好梦见二叔牵着一头猪到处找她,责怪我们给他配阴亲不上心。”
陈割匠大吃一惊,用手抹了一把脸,虽然他脸上没有出一点儿汗。他的舌头不灵活了,结结巴巴道:“你媳妇……也梦见……梦见了……梦见了……猪?”那个“猪”字费了好久的劲儿才说出来。
“是的,来这之前我不明白我媳妇的梦是什么意思。可是听你女儿说了她的梦之后,我感觉事情有点儿眉目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变成了猪?”陈割匠的脸颤动不已,像一只刚刚上架待阉割的猪一般恐慌。
“你女儿自己说的,她说姐姐告诉她,因为你的原因,她不得不变成猪。”
“她说,我把村里的公猪阉割了,所以那些猪找到她姐姐,要她姐姐变成猪给它们做老婆。是吧?”陈割匠接着他的话说道。
他女儿听见他说这话,怯怯地躲了出去。
这次,他对女儿没有愤怒的表情。
“阉猪匠,敲马锣,阉你家公,阉你家婆,阉个猪儿喂不活……”
外面响起一群小孩子异口同声的嘲笑声。因为爸爸的职业,小女孩在玩伴里面也被人嘲笑。小孩子对外面的风言风语,实际上比大人要敏感得多。少不经事不懂怜悯的玩伴们经常指着猪栏里的母猪,要她叫母猪做姐姐。
对于这些小孩子的事情,做父亲的陈割匠是不知道的,也不屑于知道。在他看来,那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无理取闹而已,无伤大雅。
而在此时,他再次想起小孩子之间的打闹和女儿的梦,如当头棒喝,两眼惊恐地看着董晓峰,鼻尖沁出汗水,问道:“难道……难道她真的变成了猪?我把一头猪许配给了登科家二叔?”
董晓峰见他如此惊恐,不但不再生气,反而生出些许怜悯,握着陈割匠的手安慰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害怕是没有用的,只有想办法补救。当初二叔附到我媳妇身上时,我不照样挺过来了?”
“那我该怎么办?这都是我的报应吗?”董晓峰的安慰对他没有丝毫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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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那些,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董晓峰见他这样,有些反感。
陈割匠想了想,说道:“其实将我女儿的尸骨挖出来送到你那边去的那天,有人给我提了个醒。”
“谁?”
“一个小孩子,我当时没在意。”
“小孩子?”
“是的,是我们村里的小孩子。我那天从你们那里回来后,他坐在我家门前哭哭啼啼。见我回来,他责怪我把他家的猪弄死了。”
“把他家的猪弄死了?”董晓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一听,还以为是某次给他们家阉猪没阉好,害得他们家的猪这天死了。”
“难怪小孩们唱歌说你阉个猪儿喂不活。”
陈割匠辩解道:“可是我猜错了。不是阉割的猪死了,而是他们家一只小母猪病死了。母猪是不用阉割的。”
“那他来找你哭什么啊!”
“他说就是因为我移动了我女儿的尸骨,害得他家的小母猪跑了魂儿,所以他家的小母猪死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他还振振有词,说若儿——就是我现在的女儿的名字——说若儿的姐姐要变成猪伺候其他的猪,跟那帮兔崽子说的一样。现在一想,怎么说呢,想着别扭,但是好像有几分道理。你知道我要说的意思吧?”陈割匠眼巴巴地看着董晓峰。
董晓峰点头道:“我懂。”
“这么说来,因为动了她的尸骨,她的灵魂不得安宁,无法继续待在猪的身体里,被我们硬生生拖进了你二叔的坟墓里。这才使得那头猪突然死亡?”陈割匠掰着手指说道。
“暂时只能作这个考虑。”董晓峰说道。
“所以若儿从用上你送来的被子开始梦见她姐姐变成了猪,你媳妇则梦见二叔牵着猪到处找她?”
董晓峰摸着后脑勺道:“也许吧。”
“那……是不是把我女儿的棺材请回来,埋在原来的地方,这就可以了?”陈割匠说道。
董晓峰白了他一眼,反问:“如果你阉了猪,但是想反悔,是不是把猪的那东西塞回去就行?”
陈割匠不说话了。
董晓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建议道:“要不我们去问老太太吧。她的古怪名堂多,说不定有法子。”
陈割匠为难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是没有脸面见她老人家了。哎,都怪我贪心,想着那点儿定礼,瞒着老太太做了这么多事,亏老太太还那么相信我,要把做媒人的礼也给我。早知道是这样,我应该跟她讲清楚讲明白,说不定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两人又讨论了大半天,最后做出退阴亲的决定。这虽是下下策,但是除了下下策再没有其他可以想到的办法。配阴亲算是结婚的话,退阴亲算是离婚。既然它们过不下去,不如“离婚”。大不了以后再找机会给二叔另找一个鬼老婆。
退阴亲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讲究。女方将男方之前赠送的定礼悉数还回,而男方将女方的棺材送回,一刀两断。
退阴亲的消息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老太太第一个跳出来阻止。她像一个用心而又泼辣的媒婆一般将两方人痛骂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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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过就不过了?像小孩子过家家呢?”老太义愤填膺。“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再说了,我活到这个岁数了,只听说过鬼要找老婆,没听说过做鬼了还要离婚的!”
其实,关于鬼离婚的事情,我还真听村里老人说起过。
事情是这样的。
民国九年秋的一天夜里,隔壁湖北省某县的法院书记员李四中在家中呼呼大睡。突然间一阵冷风吹开了窗子,直灌进李四中的被窝。他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就在坐起来的时候,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有两个人影像纸片一样从窗户飘了进来。他想喊,可是嘴像被缝上了似的怎么也张不开,他想跑,可是怎么也动不了。过了一会儿,李四中定了定神,看见床边站着两个人。
女的鹤发棘皮,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男的黑发圆脸,看起来有五十多岁了。
这时,女的说话了:“李书记别怕,我俩没恶意,是找你办离婚的。”
李四中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说也说不了话,动也动不了身。
男的怕李四中不相信,也发话了:“我俩确实是办离婚的,不过我俩是对鬼夫妻,就住在西边山中间,我叫刘继宗,她是刘王氏。”
李四中冲俩鬼点了点头。接着他就能动了。他想,反正我想跑也跑不了。于是他穿上衣服,搬过桌椅,拿来纸笔,坐在椅子上。鬼夫妻站在他对面。
“籍贯?”
“湖北襄阳。”
“住址。”
“小溪街九十号。”
“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