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夜转过脸,上下审视了一番凌薇后,说的第一句话令人大吃一惊:
“有人想杀死我。但我想,应该不会是你吧。”
一盏幽幽的小灯,在地板上照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圆,宁夜和凌薇犹如一对站在舞台中央的演员,正演着对手戏。
宁夜领着凌薇走进书房,他们开门时只发出了极小的响动,宁夜拨撩起窗帘察看了一下外面,才放心地按下了灯的开关。
凌薇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她右手做瞭望状,问宁夜:“有人在监视你吗?”
宁夜痛苦地扬了扬眉毛:“这事我很难和你说清楚。”
凌薇往前移动轮椅,抬头正视着宁夜的眼睛,她能看到他眼眶中密布的血丝。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位父亲如此惊慌失措呢?报假案电话凌薇尚未搞清楚,行为古怪的宁夜本身又像另一个谜团。被窗帘围裹得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宁夜正经受着古怪离奇的曲折事件。
“你刚才说你去看过小樱了,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宁夜挠了挠几天没洗的头发问道。
“护士告诉我,小樱的情况有明显的好转,不过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凌薇换了种语气说,“你现在这种状态,也不适合照顾孩子,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了?我有什么能帮助你吗?”
宁夜十分警觉:“你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凌薇把接到报警电话、去快递公司等一系列经过,统统告诉了宁夜。
“我来找你,就是想弄个明白。”凌薇恳请道。
“我这里有个荒诞的故事,你愿意听我说吗?”宁夜问道。
“如果故事是真实的,我很乐意。”出于对自己直觉的信任,凌薇点点头。
宁夜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报纸,社会版面上的几则新闻被黑色记号笔画上了大大的圈。
“你先看看这些奇怪案件的报道。”宁夜将报纸递到了凌薇手里。
报纸上全是最近发生的那两起离奇死亡事件的报道:一件是从一层坠楼死亡的出租车司机,正是凌薇的隔壁邻居唐泽森。另一件是淹死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图书主编。
一篇篇的报道全是看似自杀的意外,调查始终缺乏结案的证据,凌薇不明白宁夜为什么给她看这些,这和宁夜又有什么关系?
凌薇突然发现淹死的图书公司主编,死亡的地点恰巧是在上泰大厦。
“这两起案件发生前都有人报警,电话号码显示是你常喊的那家快递公司。”
宁夜的声音辨析度很高,凌薇听得出打电话的人不是他。
“不是我。”宁夜默默说道。他在写字台后的转椅上坐了下来,“一开始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有人会以我小说中人物的死法来杀人呢?况且我的小说还没有出版,看过的人本来就没几个,但现在他们都死了。”
“这两个死者你都认识?”凌薇奇怪道。宁夜认识那位主编在情理之中,但是那位在一楼家中坠楼的死者,也和宁夜有交集吗?
宁夜点了点头。从一沓报纸中抽出一张,指着上面一个用黑笔画的圈,缓缓地说:“所有的事情都从这里开始。”
黑圈中的报道,讲述的是一起在家中自燃的死亡事件。
自燃——本来宁夜新写的小说会以此作为开篇案件,但几个月前,这个构想在给夏文彬主编看过之后被否决了,他正是那位报道中暴毙于办公室的死者。
当天,闷闷不乐的宁夜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和健谈的出租车司机聊起了自己的新小说,出租车司机给了宁夜不少建议,两人像一对久违的老友,在短短的路程上,宁夜就构建完了自己日夜冥想三个月的小说,感激之余宁夜偷偷记下了仪表盘前工作牌上的司机名字和工号。
“他叫唐泽森吧?”
凌薇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两名死者都和宁夜的新小说有关系,或者说,他们都看过或者听过宁夜的新小说。这部小说如同诅咒一般,真实世界里发生了小说中虚构的事件。她脑子里闪过风行快递的后院,会不会真的是“外星人”所为?
宁夜继续讲述这个离奇的故事,凌薇耐心聆听着,不愿漏过一个字,接着听下去以后,凌薇的态度变了。
故事的核心出人意料。
在唐泽森坠楼之前,已经有一个与宁夜小说有关的人意外身亡了。他是夏文彬主编的助理编辑,这位编辑总是在宁夜交稿后,头一个看他的文稿,而他在看完宁夜的开头后,却莫名其妙被烧死在自己家中的浴缸里——这本是宁夜创作的自燃开场。
这一巧合,让宁夜感到震惊,他考虑报警,又生怕是虚惊一场。但紧接着,出租车司机唐泽森的死如约而至,就像小说中那名如风筝般的红衣小女孩儿,如出一辙的坠楼事件,死者依旧是宁夜最新小说的知情者。
主编夏文彬是第三位死者,他陈尸的方式,和宁夜新小说中的女死者马玲异曲同工。
凌薇想起了那通报警电话,报案人在电话中还不小心说错了案发的大楼,文中所描写的大楼和上泰大厦仅一字之差。
“我还打过电话提醒他,他笑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呢。唉!要是我再说得肯定一点,让主编能够相信我,或许他就不会死了。”宁夜痛苦地把头埋进了双臂之中。
“如果你告诉我这些都是意外,我绝不相信!”凌薇开始坚信所有死者都是被谋杀的了。
显然宁夜和凌薇的观点一致,否则他也不会在房门上加了锁。宁夜告诉凌薇,他尚在创作的新小说常常会发生奇怪的事情,情节无缘无故与设想的不同了,自己笔下的人物不再驾轻就熟,宁夜翻看写完的部分,总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作品。
宁夜一脸古怪,轻声在凌薇耳边说:
“我感觉整本书就像有了生命一样。”
“会不会是你的对手想整垮你?”凌薇假设道。
“那也不至于杀人!”宁夜蹙眉道,“现在看过这本新书文稿的人,除了我,只剩下一个人了。”
凌薇问道:“这人是谁?”
“‘风行快递’的老板。”
每次宁夜的书稿快递到夏文彬手里,夏文彬都提起过书稿有被拆封的痕迹,宁夜一直没放在心上,时至今日,他才怀疑起这名快递员来。
但凌薇认为快递公司老板这样做没有动机,宁夜解释道:“如果看过这部小说的人全都死了的话,那这部小说就成为他的了。”
“为了一本书的稿酬杀这么多的人?”凌薇持怀疑态度。
“如果他是一名狂热的书迷,就另当别论了。将小说占为己有,人物的命运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发展,有一个理想的结局,不正是每个读者的期望吗?”
“那他一定是个疯子。”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令整个房间一下子陷入了窒息的寂静中。凌薇竖起耳朵,小声地问宁夜:“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宁夜又重新攥起菜刀,摸到门边,开了一条缝。
厨房中的声音仍在继续,房门和所有的窗帘一切完好。
“啊!”宁夜突然惊呼。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是我家定时的咖啡机,让你受惊了。”宁夜小跑着进了厨房。
凌薇有意无意地翻着写字台上宁夜最新写完的章节,又一个骇人的杀人现场跃然入眼,这次会不会再度成真呢?
宁夜笨手笨脚地关上咖啡机,他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的女人,其实还有她所不知的另一个杀人嫌疑犯。可是,那种可能性宁夜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抿了抿嘴唇,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对于宁夜所说的故事,虽然整件事情在逻辑上没有什么破绽,但考虑到宁夜本身就是一名推理小说家,凌薇还是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由于本次拜访是自己的个人行为,所以在没摸清事情来龙去脉之前,凌薇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静观其变。
她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离开了宁夜那所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房子。在留号码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忘了开机,连忙打开手机。
离开时,天空已挂上一轮弦月,泛红的云朵填满了高楼之间的空隙,好似一块巨大画布裹着整片天际,如笔触巨大的水粉画。
天不是很冷,凌薇想透透气,沿着车站缓缓推着轮椅,脑海里盘旋着宁夜说的那些话。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吗?一个人写了个杀人案,现实中马上就会发生相同的命案,只有科幻小说里才这么写吧!
但如果这是真的呢?凌薇打了个冷战,她刚看过宁夜新写的一章,一个女人被烧死在自己家里,皮肤在灼热火焰中化为焦灰的感觉,想来就如身临其境,毛骨悚然。
报纸上对于之前三名死者的报道偏向于巧合的意外,或是自杀。他们三人无论从职业、年龄还是背景上几乎没有重叠,警方也从未将这三人的死亡联系到一起,只有宁夜才是他们唯一的交集。
唯一成立的假设是,这三人的死都是精心布置而成的谋杀,动机尚且不明,但很可能与宁夜所写的这本小说有关。以现有的条件推断,看过那本小说的人都会死,现在看过小说的人只剩下作者一个人了,死者会是宁夜本人吗?
他将像根火柴一样,被活活烧死。
凌薇想到这儿,右手加力,轮椅灵活地掉转头来。她不安地凝视着宁夜居住的大楼,熊熊霞云燃得更旺了。
突然,凌薇的手机响了。
接起一听,是同事山姗打来的。
“你总算接电话了,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无法接通,你去哪儿了?”山姗责怪道。
“对不起,对不起。”也不知道山姗找自己有什么重要的事,但麻烦到了人家,凌薇还是不由分说地道了歉。自从事故之后,凌薇的性格中就多了一层隔膜,让她与整个世界保持适当的距离,使自己不会进入别人的世界成为负担和累赘。
“刚才张积打电话来找你,说老孟出事了。”
不知为何,凌薇头一个联想到的画面,是宁夜小说中被烧黑卷曲的肢体。
“怎么了?”凌薇的语气中,好奇多过关心。
“老孟突然发病住进了医院,就在刚才情况一下子恶化了,我现在正在赶去医院的路上,你也赶快来吧!”山姗报出了医院的名字,急急忙忙地挂断了电话。
凌薇看了看手机,确实有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提醒,是进门前怕打扰了主人才关的机。
在数个未接来电之中,有一个不是山姗的。
居然在几分钟前,孟大雷给她打过电话。
刚才山姗不是还在电话里说,他在医院抢救吗?
凌薇急切地扬手招着飞驰而来的出租车……
送别凌薇,宁夜坐回了稿纸前,提起笔没写几个字,笔尖戳破了稿纸,黑墨渗透几层纸,化开一圈乌黑的圆。
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兆压降过来,宁夜头皮阵阵发麻。“黑”这位如同伴侣般陪伴自己多年的亲密主角,即将上演在宁夜书中的最后一幕了。
换掉那页被弄脏的稿纸,宁夜提笔疾书。
鱼缸里的女尸,是龙东大楼1002室的住户,在这幢住了500户人家的高楼里,独门独户的单元,也许没有一位邻居能够叫出她的名字,否则不会尸体在水里泡了好几天,也没有人发现这家女主人许久未出现了。
黑搜查了死者的卧室,里面都是堆积成山的化妆品和琳琅满目的衣橱,然而奇怪的是,像死者这样一个爱美的单身女性,她的房间里居然找不到一张照片。
黑察觉到了问题的所在,私人物品杂乱地堆放在卧室之中,床上却是一丝不苟的整洁,两只刻意被摆乱的枕头,是伪造现场最有力的证明。有人把原本凌乱的地方整理过了,目的就是为了毁灭证据。
他继续在卧室里一寸一寸地搜查着,坚信自己的直觉,凶手绝不可能让所有的证据都销声匿迹。
突然,死尸所在的鱼缸发出一记闷闷的声响,尸体在水里诡异地翻了个身,泛起一片混浊的污水。
黑心中一怔,莫非是诈尸……
他放下一张从梳妆台上拿的健身卡,望向客厅的鱼缸,发现原本静伏的尸体浮出了鱼缸的水面。
原来虚惊一场,被黑触碰过的尸体,由于肿胀过度,自己浮了起来。
这点似乎触动了黑敏感的神经,他再度来到床边,将手掌插入床垫的下面,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他仍不甘心,索性将整张脸平贴在床上,把整只手臂插入床垫的更深处。
他的手终于触碰到东西了。
脸上也有了浅浅的笑意,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
低头抽回手臂的时候,黑发现地板的缝隙间,露出一根短短的头发,虽然房间里没开灯,但被染成了棕黄色的头发还是非常容易识别的。
龙东大楼下又是一阵警鸣呼啸,刚才黑给警察打了电话,他们接到了报警电话后,方才在楼下办案的警员们又折了回来。
地板上那根棕黄色的头发,就像一针兴奋剂注入黑的体内,没有等警察上楼,黑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间屋子。已经搞清楚了,鱼缸里的死者不是死后被扔进鱼缸,而是在鱼缸里被淹死的,这里正是杀人的第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