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脚边散落着七八个空酒瓶,脏乱的地上还有几根烟蒂,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看到。这两天她是怎么生活的?光靠这些烟酒吗?
我想起刘阿姨跟我说的话,她怀疑美樱是因为失恋所以才有那么多怪异的举动。我觉得不像,我所认识的美樱是个很骄傲的人,她绝不会为一个男人自苦到这种地步,她认为让人抛却尊严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真感情。所以很难想象,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美樱,”我小心翼翼地说道,“刘阿姨很担心你,跟我回去好吗?”
美樱好半天才摇摇头,一脸痛苦地埋首在膝盖里,然后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哭声从她的膝盖里传了出来。
我顿时慌了手脚,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没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美樱猛然抬起头来,把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声音也是:“这次谁也帮不了我,我完了,洪灵。”
我被她眼里的绝望骇住了,过了好半晌才愣愣地道:“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美樱?”
美樱看着我,眼泪一长串一长串地往下掉,最后喊了一声小灵,靠在我肩膀上痛哭起来。我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陪着她一起掉眼泪。我们哭了很长时间,兴许是情绪得到了发泄,美樱渐渐平静下来。
我告诉她,刘阿姨是多么心焦地在找她,还告诉她我奶奶失踪的事。美樱的神情里充满了惊讶,看来她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再次提起让她跟我一起回去。美樱神情苦涩地叹了口气,突然开始解外套上的衣扣。
我不解地看着她,一颗,两颗……美樱身上的外套很快敞开了,她里面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小衫,只见她猛地往上一掀。
我惊喊一声:“美樱,你干什么?”
“看到我这个样子,你还会让我跟你回去吗?”
我看着眼前的一幕,头皮几乎都要炸开了。在美樱的胸前,正确地说是她左胸下方到腰部那一大片地方,赫然长着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的大小和正常人脸差不多,眼耳口鼻俱全,只不过那双眼睛是紧闭着的,并不见任何毛发。这张人脸形态丑陋,那突起的额头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疙瘩,鼻子像是被人摔在地上的烂柿子。更可怖的是这张脸上布满了伤痕,有些像是划痕,有些则是圆形的烫伤,有些伤痕上还渗着丝丝鲜血。
这张脸就算放在一个正常人的头上都显得可怕,更何况是长在人的身体上。
“我这个样子,你还会让我跟你回去吗?”美樱凄楚地重复了一遍,缓缓地向我靠近了一步。
我被吓得踉跄着倒退了几步,直到身体抵到小木屋的墙才停止。
美樱放下了衣服,回身扣好了外套的衣扣,不过她没有回头:“小灵,你走吧。什么都别跟我妈说,就让她当我已经死了……”
我缓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对美樱多大的伤害。我后悔万分,急忙来到美樱跟前,拉住她的手:“我不走!说好了当一辈子朋友,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美樱面色惨淡:“怎么面对?我这些天好几次想自杀,可是始终没有勇气。”
我急道:“别这样,现在的医疗水平这么发达,说不定……”
美樱的嗓音突然提高:“没用的,你以为我没去过医院吗?还有,你见过这样的病吗?胸口长人脸,而且……而且……”美樱猛然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美樱不说话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小木屋里一下子沉寂起来。刚才我因为太过震惊,所以有些事一时没想起来,这时候全都涌到了脑子里。美樱胸口处长的人脸不正跟奶奶给我讲的故事不谋而合吗?……扶莲吃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她的胸口长出“人面疮”……难道美樱身上长的也是“人面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凑巧的地方,奶奶的故事中有扶莲,美樱手中有“扶莲发钿”。
“美樱,那个‘扶莲发钿’还在你家吗?你戴过吗?就是那个你给我看过的,二百五买的头钗。”我的口气很急,我闹不清这其中有没有关系,只是直觉般地想要知道那支头钗的下落。
美樱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在这种时候提起一支发钗,所以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用一种心寒的眼神看着我。
我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你胸口长的人脸,很可能跟那支发钗有关。”
我拉美樱坐下,要她原原本本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在我的劝导下,她终于肯说了,一点一滴地,艰难地陈述着这些天的经历。她说事情发生在我走后的第二天,那天早上她好不容易盘了个清雅的发型,本想插上那支刚买的木兰玉簪,可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插上了那支扶莲发钿。虽说扶莲发钿是出土的古饰,还有些残破,但她总感觉被岁月打磨出来的那层包浆还挺有味道,插到发上后就舍不得拿下来。
那天正巧刘阿姨有一个客户举办了一个小型酒会,刘阿姨没时间参加,就叫自己的秘书带着美樱一起去,寻思让美樱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为她的将来打基础。
餐会的时间是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这个时段,说是酒会,实则还包括了晚饭后的舞会,地点是在那个客户的家里。
那个客户的家是栋刚装潢完的豪华别墅,美樱看着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心里非常兴奋,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妈妈公司的手笔。来参加酒会的人不少,到处都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们或者低声谈笑,或者翩翩起舞。可美樱觉得很无聊,她妈妈的秘书早就跑到一边去打理人际关系去了,她也没有认识的人,于是就拿了些吃的喝的跑到别墅的角落大快朵颐。
吃完了东西还是无聊,美樱索性跑到别墅门口透气。别墅的门前是一片打理得很整齐的小花园,此时小花园的上空吊着很亮的灯,照得四周如同白昼。美樱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夜凉如水,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裙子,于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无聊地四处乱瞅,突然看到在别墅侧面的暗影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因为相隔的距离比较远,所以那人的面孔看起来很模糊。可就在她一恍神的工夫,那身影竟已走到她身边。美樱吓了一跳,再看向那个人的时候,却更加惊讶。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堪比电影明星的脸。那个英俊的男人专注地看着她,专注得让她不禁脸红。接着那个男人竟然坐到了她的旁边,在这种时候,不管对方再怎么帅,出于女子的矜持,她都应该离开。可是那个男人的一句话定住了她的脚步。
那男人说:“你的发钗样式不错,想不想知道它的来历?”
美樱当时一愣,那男人却不再看她,只惬意地倚在长椅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举止说不出的优雅。
“清朝康熙年间,仁宪皇太后大寿,康熙命人打造了一整套莲花样式的发簪,上嵌西方进贡的未切割的红蓝宝石,献给仁宪皇太后,以喻皇太后的品质如莲花般高洁。皇太后非常喜欢这套首饰,后又命宫中专职打造首饰的工匠多制了几套,分别送给各宫的嫔妃。后来这种首饰的样子不知怎么从宫中流了出去,民间多有仿造者,一时蔚然成风。当然了,仿造的头钗不可能那么名贵,累丝只能用鎏金,镶嵌的宝石也只能用琉璃石代替……”
男人说到这里突然住嘴,美樱听得入神,禁不住追问:“还有呢?”
男人朝她笑了一下,说是笑,其实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眼底一抹犀利的寒光一闪而过,让人心中发寒。这时候美樱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并不熟悉的地方和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攀谈有多么不适宜,于是她慌张地跑回了屋里。
她妈妈的秘书正好在找她,美樱不再去想那个奇怪的男人,随即坐车回了家。因为在酒会上喝了些酒,她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回家洗完澡,顺手将扶莲发钿放到枕边,然后上床睡觉。可是那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是反复梦到一个奇怪的画面,好像是一张人脸,一张嘴开开阖阖地不停跟她说话。睡到半夜,她被惊醒了,当时的感觉非常不好,心跳得特别快,而且浑身都在发痒,特别是小腹位置,痒得挖心挠肝一般。她掀开衣服看了看,其他地方的皮肤并没怎么样,只是小腹位置的皮肤有几块浅浅的红印。
她以为自己是酒精过敏,于是就找出两片扑尔敏吃了。扑尔敏药性很强,刚吃完没多久她就困了,可刚睡着又开始做那个奇怪的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美樱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痛,特别是胸口下方的位置很不舒服,有一种奇怪的肿胀感。她再度掀起衣服查看时,却看到自己身体上长出一张人脸。
人在做噩梦的时候可以用清醒来终结它,可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呢?
美樱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她说她当时完全崩溃了,幸好她妈不在家,否则得吓个好歹。等她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立刻去了沿江市设施最好、保密措施最严的贵族私立医院。
她花了不少钱才让排在第一位的人把号让给她,可是当那个以冷静、医术高超著称的医生看到她的时候,正确地说是看到她小腹上的人脸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吐了。那个医生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是某种可怕的精怪。她强忍着屈辱,让那个人给她检查,最后医生只说了一句:怪脸的经络连着心脏,不能切除,除非她想死。
美樱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当她再次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小腹上一直死气沉沉的怪脸竟然生出了表情,那是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是在嘲笑她的痛苦和无能为力一样。她再一次崩溃了,她砸了镜子,大哭大叫。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凭她妈妈在房门外怎样劝说也不出来。
那个时候,她只想把自己深深藏起来。
我万分同情地看着美樱,想起那张怪脸上的伤痕,不由得低声问她:“那些伤痕是你弄的?”
美樱惨然地点点头:“我只要看到它就恶心,恨不得把它一刀剜下来!”
我叹了口气,那张怪脸好歹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可真下得去手。
“这么说,扶莲发钿还在你家里?”
“不知道,这段时间我哪有心思去管其他事情。不过发钗又没长腿,应该还在我家。”说完,美樱急切地看着我,“小灵,你说我身上长这个东西和扶莲发钿有关,是不是真的?”
我迟疑地说:“我并不确定,只是感觉它们有关联。”接着我把奶奶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原原本本地给美樱转述了一遍。
美樱听完满脸迷惑:“什么意思呢?”
我叹气:“要是奶奶在就好了,可以直接问个明白。”
美樱满面内疚:“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陪着你……”
“别说这样的话,你经历的痛苦不比我少。”
我和美樱谈了很久,她的情绪逐渐好转。后来我们说起美樱在别墅里遇到的那个男人,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古怪,如果说他只是和美樱搭讪,为什么却偏偏说起扶莲发钿的来历?事情巧合得让人生疑。
当我提出要美樱和我一起回去见刘阿姨的时候,美樱勉强答应了。我把在网上看到的医治人面疮的方法说给她听,虽然我并不确定她小腹上的人脸是不是人面疮,不过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美樱回到家后,刘阿姨怎么责骂她、心痛她自不必言说。我把找到美樱的经过大概对刘阿姨讲了一遍,不过隐瞒了美樱生“人面疮”的事情,只说美樱是因为失恋心情不好才躲起来。刘阿姨对我千恩万谢,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正好美樱在卧室里找到了那支扶莲发钿,我拿着它急忙离开了美樱家。
发钿装在我第一次见它的那个盒子里,没什么变化,不过在阳光下打量它,却让人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把深埋地下的枯骨暴露在阳光下一样。
我拿着盒子,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
回家途中,我一直在心里琢磨这支扶莲发钿,不经意间抬头,却意外地瞧见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正在马路对面打电话。我心中一震,那人不正是我在相约茶座见过的,自称赵有才的男人吗?奶奶失踪后我就一直在找他,因为有些事想当面问个明白,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遇到他。
我顾不上是在大街上,也顾不上周围人的侧目,对着街道对面大喊,意图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可是街上实在是太嘈杂了,我的喊声被来回穿梭的车辆吞没。眼看那个人越走越远,我顾不上危险,惊险万分地穿过了马路,可跑到马路对面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呆愣愣地站在街上,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沮丧。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微微黑了,一整天的忙碌让我甚至忘记了吃饭,于是我到厨房胡乱煮了点儿面条果腹。想起奶奶在的时候,家里的饭菜不知有多香,可现在不管吃什么都觉得泛着微微的苦涩。
吃完饭,我钻进自己的小卧室,打起精神端详那个盒子。我心里还惦记着在盒子底下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图案,在灯下细看,那图案是黑色的,形状独特,画得很细致,像是一笔笔描上去的。我用手细细地摩挲着盒子,这图案到底有什么含义呢?印象中我在奶奶的老书里见过它,可是是什么样的老书我却不记得了,那本老书还在不在就更加不确定了。
突然间我想起在奶奶的红漆木柜里看到的那本线装老书,因为当时只顾着看信,并没有翻看其中的内容,那本老书里说不定就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急忙跑到奶奶的房间,用钥匙打开木柜,线装老书端端正正地放在柜子的最里侧,厚厚的一本。
我小心地将老书捧在怀里带回房间,端正地把它摆在书桌上。老书的封面已经残破不堪,四个字的书名仅能勉强辨认出两个繁体的“康”和“手”字。书页泛着黄,边缘稍微卷曲,还散着老书特有的那种霉味儿。从这些可以看出,这本书存在的时间相当久远,说不定跟奶奶的年纪差不多。
我刚要翻开书页,却突然犹豫起来,这本书奶奶一直锁在红漆木柜里,肯定是因为不想被人看到,现在我随意翻看它,会不会违背了奶奶的意愿?可是想到美樱如今的状况,我狠了狠心,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轻轻地翻开书页,生怕用力大了会把它直接从书上扯下来。翻开后我却发现这本线装老书根本就称不上书,它竟是一本手书,换句话说它是一本笔记,是由人手写出来的。一行行的蝇头小楷,字体并不娟秀,墨迹也有些脱落,而且都是用繁体字写的。繁体字我识的不多,勉强看了几页,只大概得到一些信息。
这本笔记是一个自号清心居士的人写的,他是清末的人,因为生逢乱世,又生来具有一种特殊本领(这部分我没读明白,不知道他所说的特殊本领是指什么),所以就四处游历,拜一些高人为师。后来学艺日精,先天的本事和后天学的本事融会贯通,使他逐渐感应到一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后来他用这种本事为世间器物开光纳福,颇有名声。到了晚年,他因为不想自己的东西失传,于是就把它写了下来,以便流传后世。
我看完这段类似“序言”一样的东西,大概明白了奶奶是怎么学会为首饰驱邪的,不过奶奶是怎么得到它的还是一个谜。
因为这本手札是用半文半白的形式写的,所以我看得并不是很顺畅,而且上面讲的内容多半艰深晦涩,看得我脑袋直发晕。
我耐着性子看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最后实在是读不下去了,于是信手乱翻,没想到手札的后半部分竟然画着许多图案。我顿时精神一振,难道说我小时候看过的带着图案的老书正是这一本?
我有些小激动,急忙把盒子放到眼前,一只手慢慢地翻着书页,一页页地和盒子上的图案对照,翻了十几页终于看到和盒子底部一模一样的图案,只见在图案下面附着一行字:多罗摩利支天大印,镇咒血诸邪,万化冥合。
我的眉头渐渐拢了起来,什么叫镇咒血诸邪,万化冥合?不懂。不过多少可以猜到这个图案是为了镇扶莲发钿用的,至于为什么要用一个图案去镇住它,却不得而知。
再往下看,却意外发现后面一页竟然是残缺的,并不是完全被人撕掉了,而是像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端端正正地在那一页剪出了一个圆形,恰好把中间最重要的部分剪掉了。
我呆愣地看着那一页纸,脑中浮现出一些零散的记忆片段。
……那一年小学放暑假……我在奶奶的床上看到一本很厚的书……打开……许多奇怪的图案……有一页的图案特别难看……我掏出一把小剪刀剪了个圆……然后把剪下的圆形扔进了厕所……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死死地把脑袋埋在手臂里,这叫什么事儿啊?难怪奶奶会把手札紧锁在柜里,敢情真的是在防我!
我万分沮丧,只得把手札弃在一边,然后轻轻地打开盒子,发钿上嵌的琉璃石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看着十分讨喜。如果说美樱在别墅遇到的那个男人讲的是事实,那么这支扶莲发钿就是个古老的仿货,但是称不上赝品,因为它跟那套真正的莲花发簪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只不过一个是宫里制造的,一个是民间制造的。
就在我端详扶莲发钿的时候,心脏又没来由地疼痛起来,就跟上次一样。我赶紧合上盒盖,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支发钿果真邪门,我每次接近它的时候总是不舒服。看来盒子底下那个所谓的“多罗摩利支天大印”并不好使。
我放下盒子,再次翻看手札,可这次半点儿有用的信息都找不到了。我深深叹了口气,要是奶奶在就好了,我一个人跟无头苍蝇似的瞎撞,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帮助美樱的办法。
我感到浑身有些乏力,刚要看看时间,奶奶房间里突然传出响亮的“当当”声,连响了十二下,是奶奶房里的老座钟在报时。可是这个我从小听惯的声音却着实吓了我一跳。奶奶房里的老座钟每到整点就会报时,但是必须天天上弦,奶奶失踪后,就没人给它上弦了,刚开始我还挺不习惯,但日子久了,觉得这样也挺好,清净。
可现在这个沉寂许久的座钟却突然自己响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越想越害怕,从床底下抄起一根洗衣用的棒槌,抖着手脚往奶奶房间走。
刚才座钟响了十二下,已经这么晚了吗?难怪到处都这样黑,透着死寂的黑,掩盖了所有生机的黑,湮没了声响的黑……
我抖着手打开了奶奶房间里的灯,房间里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那个几乎一人高的座钟就放在房间的角落里,红木的钟身,玻璃制的钟面,下端坠着一根很长的钟摆。
小时候我每天都要跷着脚摸那根钟摆,在它周围跳来跳去地喊“老狼老狼几点了……”奶奶非常钟爱这支座钟,每天都要把它擦得纤尘不染,以至于这支红木座钟尽管光可鉴人,却存了一种温存的旧气,含蓄而温润,就好似古董上的那层包浆,那是被奶奶的手和岁月所磨砺出来的。
我定定地看着那支座钟,此时的座钟很沉默,连那根钟摆都是静止的——当然,没人给它上弦,它肯定不能动。可是,它却在午夜十二点发出了那样响亮的声音。
最终我还是壮着胆子靠近座钟瞧了半天,却没发现任何倪端。那根上弦用的钥匙就放在钟面的后面,上面积着些许灰尘,我用手摩挲了几下又放回了原位。
我举着棒槌把家里所有的门窗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都锁得好好的。百草镇的治安向来不错,况且邻居家的狗每到夜里都异常敏感,有只老鼠经过都会狂吠上半天,所以我倒不担心会有小偷闯进来。
可是,没有人却更让人害怕。
我找不到座钟报时的原因,只好战战兢兢地回到小卧室,这时候已经没有心情去研究扶莲发钿了。我全身心地埋进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灯也没敢闭,眼睛死死盯着房门,生怕门外突然闯进一个莫名的生物来。
我以为今晚将是一个无眠夜,却低估了自己劳累的程度,没多久,我就陷入沉睡当中。
人们都说在劳累或恐惧的时候入睡很容易做梦,的确是这样。我刚睡着,梦就来了。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自己坐在一个黑暗的地方,眼睛看不到东西,可是耳朵却异常灵敏,我听到一些琐碎的声响,似乎是轻巧的脚步声,又像是夏天用扇子赶蚊子的声音。就这么听着,我觉得相当困乏,精神也缓缓地松懈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一阵瓷器落地的声响突然响起,我惊了一跳,急忙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瞧过去,可还是黑糊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