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婶说,那一段时间林谦给家里打电话说会带着女朋友回家,对于这个从小就性格古怪,并且在殡仪馆工作的小儿子,李大婶不知操了多少心,听到这个消息,她和老伴不知道多高兴,早早地准备好等着儿子回家。
过了没几天,儿子果真带着一个害羞恬静的女孩回来了,对于这个准儿媳,李大婶是越看越满意,心里巴不得儿子能马上把她娶回家。第二天林谦突然说要带丁丝洁到附近的山上玩,李大婶有些不放心,千叮万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可是依然出事了。三个多小时以后,林谦突然疯子一样抱着浑身湿漉漉的丁丝洁跑回家,询问之下,才知道丁丝洁不小心跌入山涧。李大婶眼看着丁丝洁断气,他们老两口陪着林谦哭了好几个小时,这期间林谦一直紧紧地抱着丁丝洁的尸体不肯撒手。
三个人枯坐到半夜,林谦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抱着丁丝洁的尸体跑了,李大婶和老伴愣是没追上。他们害怕林谦自寻短见,所以动员了所有的亲戚一同寻找,一直找了一天一夜,也没见着林谦的影子。正当所有人乱成一团的时候,林谦竟出现了,他手中仍然抱着丁丝洁,丁丝洁依然一动不动,不过她明显有着浅浅的呼吸,身体也非常柔软。而且李大婶注意到她手腕上多了一个藤镯子,凡是六人班的人都听过秦溪和林玉朗的故事,老辈人曾详细地描述过藤镯子的样子,并说那是不祥之物,希望后代远避,可是丁丝洁手腕上却戴着这样一只藤镯子。
李大婶边说边哭:“我明明看着那姑娘断气了,看着她僵了,硬了,可是她却莫名其妙活了。小谦很开心,说要和她结婚,要是搁以前,我不知得多高兴,可是……那姑娘死了!就算活了也不知是什么怪物托生的,我不能让小谦毁在她手上。小谦他爸想上去分开他俩,可是小谦却和他爸吵了起来,他们越吵越凶,最后气得他爸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后来小谦抱着那姑娘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李大婶的一番话把我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那修真的猜对了,丁丝洁早就死了!
想到这个我抑制不住自己,像筛糠一样浑身发抖。那就是说,这段时间我一直跟一个死人在一起?这种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家的,只是恢复神智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山子家的四合院里面。那修就坐在我对面,皱着眉看我。见到他以后,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突然一下子没了,我感到浑身酸软,突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坐着就哭了,而且是越哭越严重,几乎喘不上来气。
那修并没过来安慰我,只是在我眼泪差不多流干,开始抽噎的时候递过来一条毛巾和一杯水。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经过这番发泄,我心里舒服多了。
当天下午,我和那修坐着客车回到沿江市。虽然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解开,但是留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下车后,那修独自走了。我先是到医院做了检查,然后再次消毒包扎伤口,医生说我的伤不严重,让我打了三针破伤风,还给我开了一些消炎药。我迈着疲累的步伐往家走,当路经丁丝洁家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她……会不会在家?
我在她家门前站了几乎半个小时,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可是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来应门。我把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却什么都听不到。
我颓废地垂下头,是呀,这个时候她不会在家,即使在家,我还能像以前那样自然地面对她吗?李大婶说的话已经深深地铭刻在我脑袋里,她说即使现在丁丝洁活着,也不知是什么怪物托生的……
死而复活,的确是怪物吧……
我心情沉重地离开了丁丝洁家,回到家中,一头扎在床上,动也不想动。睡吧,睡吧,睡着之后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安慰,渐渐地真的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我正坐在孙奶奶家的门外,百无聊赖地瞅着天空,虽然隔着一道墙,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丁丝洁就在屋子里睡觉,而孙奶奶也在屋子里,只是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于是我在梦里做了一个在现实中没有做的举动——偷窥。
我悄悄踮起脚走到里屋门口,借着那小小一条缝隙往里瞅,丝洁果然静静地躺在炕上,而孙奶奶却做着一个非常奇怪的举动,她抓起丁丝洁戴着古藤镯的那只手腕,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舐着那苍白的皮肤。她舌头的颜色有些吓人,就像毒蛇的芯子一样细长。
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点儿想吐。但是我的眼睛就跟着了魔一样,离不开那条可怕的舌头,就这么一直看着。忽然间丝洁动了动,嘴唇中溢出一声呻吟:“好痛,别……”
那条舌头突然移动,又接着缠上古藤镯上那几颗包着老银的琉璃石,琉璃石在她的舔舐之下闪出妖异的光芒,但仅仅只是一瞬。丁丝洁仿佛更痛苦了,剧烈地晃着头:“不要……”
突然间丁丝洁整个人坐起来,一只手闪电般卡住孙奶奶的脖子,那双多情的眼睛此时空洞得没有一点儿感情,孙奶奶被掐得无法出声,一双手拼命去拉掐在咽喉处的那只手。可是她的举动徒劳无功,丁丝洁的手深深地陷在她的脖子里,而且还在不断地加力。丁丝洁的表情有些痛苦,嘴里不断念叨着一句话:“我不要戴,我不要戴……
这时细小的“咔嚓”一声钻进我的耳膜,仿佛铅笔被折断的声音,再看孙奶奶,她的头不自然地垂在脖子旁边,眼睛泛着白,显然已然死了!
我被这一幕吓到,尖叫着醒来,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心脏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一样。我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缓缓吐出一口气,原来只是做梦。可是梦中的一切是那么真实,仿佛那才是我不曾正视的真相。
孙奶奶不是被林谦杀死的,而是丁丝洁下的手?
我立即否认了这个可笑的想法,那只是梦,一个荒诞的梦。可能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才会做这种不靠谱的噩梦。
长话短说,从六人班回来已经过了七天,我头两天向公司请了假,后背的伤实在容不得我逞强。两天后我销假上班,同事们七嘴八舌地向我问起丁丝洁的消息,我无言以对,只能含糊地说她跟男朋友在一起。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丁丝洁始终没有再回来,林谦也一样。我每天下班都会顺道到丁丝洁家看一眼,也曾上林谦住的地方打听过,这两个人是彻底消失了。
离开六人班的时候我曾和山子交换过电话,山子来电话说这段时间他把孙奶奶家附近找遍了,恨不能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孙奶奶的尸体。孙奶奶没有儿女也没有亲戚,后来只好号召全村的人帮忙,可是依然没有任何成果。没办法,他只好到县城里报案,不过村里的人都信奉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谁都不愿意和衙门的人打交道。有几名公安来过,又问话又调查的也没折腾出什么结果,最后也走了。
总之概括起来就一句话,这三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天我又习惯性地往丁丝洁家拐,却看见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中年女人站在她家门口,一副心焦的模样。
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请问,你是来找丝洁的吗?”
女人点点头,目光快速地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你是谁?”
“我是她的同事,就住在这附近。”
女人听说后双眼一亮:“那太好了,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我已经找她好几天了,可是她的电话总是关机,家里也没有人。”
看着女人的双眼,我已经大致猜出她是谁了,她应该是丁丝洁的妈妈。可是我要怎么跟她解释丁丝洁的事?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东西,她会相信吗?
最后我只说了一句:“丝洁跟她男朋友回老家去了,听说很久才能回来。”
女人的面色一松,不过嘴里仍然恨恨地说:“这孩子,出门也不说一声,真是不懂事!”
女人走了,临走前拜托我,见到丁丝洁之后让她往家里打个电话。我有些伤感,其实丝洁的妈妈也不像她说的完全不关心她,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突然想到一件事,也顾不上已经是半夜,忙给山子打了个电话。山子在电话那边哈欠连天,我急道:“山子,你到探楼瞧过没有?”
山子明显一愣,接着道:“那倒没有,探楼是村子里的一个禁忌,我妈和姥姥从小就告诫我不要靠近。其实不光我,村里没人想进去。那里透着股邪气,怪瘆人的。”
“你说……”我轻轻地道,“林谦和孙奶奶他们会不会在里面呢?”
山子没搭话,估计是被我的猜测给震住了。
第二天,我又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坐上了通往六人班的客车。到了六人班,山子正站在公路上焦急地等着我,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洪灵,你这个主意糟透了。”
我看着山子轻笑了一声:“山子,我听那修说你上过大学,应该不会去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吧。”
山子脸一红,嘟囔了一句:“不是我要信,事实就摆在眼前。”
尽管由于祖祖辈辈的告诫,山子已经对探楼形成了一个固有的观念,但是他仍然陪着我来了。我们站在那栋二层建筑的前面,它的大门是黑色的木门,已经腐朽不堪,但是没有上锁。
我触了触大门,没想到一下子就开了,里面漆黑一片,还透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我刚想进去,山子在后面拽了我一把:“你是女孩子,还是我先进吧。”说着一毛腰钻进了那道有些窄的大门里。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挺害怕的,山子能打头阵让我放心不少,我也紧跟着他钻了进去。
探楼里很暗,我们进去后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和我料想的差不多,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房间,墙面粗糙不堪,脚底下很坚实,像是铺着大块的石头,一扇非常小的窗子开在大门的对面,差不多只有我的脸大小,菱形的,上面竖着几根铁条。在南面耸立着一架木质楼梯,直通向二楼。看样子扶手和台阶还算完好,就是不知道踩上去会怎么样。
除此之外,我什么东西也没看到,这让我多多少少有点儿失望。
山子深呼出一口气,我觑了他一眼:“怎么样?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吧。”
山子点点头:“我有种小时候到熊洞探险的感觉。”
我凝视着楼梯:“我不相信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从没有人进来过……”
山子道:“也许就是因为有人进来过,才知道它的可怕吧。”
“可怕在哪儿?”
山子摇摇头:“那我可说不清。要不咱俩上去看看?”
这时候我已经在向楼梯靠近了,山子喊了一声“小心”,然后让我跟在他后面走。我心中颇为感激,别看山子外表粗鲁,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
那架木质楼梯外表看着还行,当山子踩上去的时候立即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山子这一脚把它的筋络都踩碎了似的。山子缓缓地又往上走了几步,只听“咔嚓”一声,一大块腐烂的木板直接掉了下来,山子一脚踩空,急忙抓住一旁的扶手,没想到那扶手早已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被外力一碰也立刻脱离了原本的行列。山子的身体失去平衡,随着那片扶手一起掉了下来。
我吓得够呛,急忙伸手去接,可是哪里接得住他?幸好楼梯不高,可也把山子摔得够呛,躺在地上半天没声。
我急忙上前查看,还好他只是胳膊上受了点儿伤,其他地方没有大碍,山子在我的搀扶下站起来,神情懊恼。我也懊恼,照这个情况,我们根本就上不去!
山子轻轻将我推开:“我再试试。”
没等我阻拦,他就再一次登上楼梯。我紧张地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声音太大直接把这破楼梯给震塌了。山子这次贴着墙根一点点往上蹭,没想到竟有惊无险地登上二楼。我也想照着山子的法子做,可是看着那被踩得七零八落的楼梯腿就发软,只好老老实实在下面等他。
突然我瞥见地上有一个亮点,就在楼梯的下方,那地方理应是整个探楼里最为阴暗的地方,怎么会有亮点呢?我好奇地走过去看,却吓了一跳,原来那亮点竟黏在一块木板上,木板和地面的颜色十分相近,在光线昏暗的情况下很难发现。我把亮点从木板上抠下来,那是一个圆形的小亮片,应该是钉在衣服上的装饰,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目光缓缓移向木板,木板是整个嵌在地面上的,四四方方的一块,上面结着很厚的尘垢。我下脚在上面踩了两下,有不太明显的空声传出。
我的眼睛一亮,原来探楼的秘密不在这两层楼里,而是在地下!
我甚至等不及山子下来,急忙用手指抠在木板边缘,用力往上提。那木板嵌得不是很紧实,我努力了几次终于把它弄开了!
随着木板被掀开,一股熟悉的怪味扑鼻而来,正是我在火化室闻到的尸油味。我心里紧张,不由得一阵恶心,扶着木板干呕了几声。这时楼梯上传来“吱嘎”的响声,是山子下来了。
山子目瞪口呆地看向我又看向地面:“这……这是什么?”
我勉强一笑:“发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了。”
我问起山子二楼的情况,山子说二楼跟下面一样,都没什么东西,不过在角落放着一个大木箱,刷着黑漆,他打开看过,里面什么都没有。
黑漆木箱?林谦说的故事里也有这么一个木箱,同样放在二楼,会不会太巧合了?
山子呆愣地望着漆黑的地下室,可里面实在是太黑了,已经不是人眼能够窥视的程度。不过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能看见一道隐在黑暗中的楼梯,像是石头垒成的,应该不会发生刚才那种情况。
我掏出手机摆弄了几下,我的手机有一项功能是照明,亮度很足,可以当手电筒使用。我看了看手机,上面还有足够的电量,能用上好一阵子。手机电筒打开后,一束光顺石阶而下,我惊讶地发现,这个地下室出乎意料的深。
山子望着石阶:“老规矩,我先下。”
我把手机递给山子,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我们渐渐深入这间神秘的地下室。
山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我一双手紧张得都快攥出水来。一道楼梯走到底足足用了一分钟,到了底下,那股尸油味更重了,尸油味中还夹杂着一股腐味,闻之欲呕。
山子捂着鼻子:“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我四处张望,这里实在太黑了,手机发出的光亮仅仅只能让我们看见一米左右的范围,这个不知多大的地下室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山子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住:“等等,好像有声音。”
他的话立刻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我怎么没听见?你……你别吓我啊。”
山子摇了摇头:“你别怕,可能是我听错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声音就响起来了,像是某处传来的风声,又像是有人在呜咽,细细的,幽幽的,仅仅只是一声,却足以把人吓得魂不附体。
山子喝了一声:“谁在装神弄鬼,快出来!”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地下室内静寂一片,只有我们如擂鼓般的心跳轰然不绝。
我有点儿打退堂鼓,扯着山子的衣袖:“山子,不如咱们先出去,找几个人一起进来。”
山子没做声,又向前走了两步。我的视线一直看着那束光,没留神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我蹲下身一摸,触手冰凉光滑,影影绰绰看着像根木棒,入手却没什么重量。山子回头,一道光照过来,那东西暴露在我眼前,我吓得尖叫一声,脱手把那东西给扔得老远。
那竟是一根惨白的骨头!准确地来说是一根人类的胫骨,上面的肉早已烂光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
山子走过去拾起骨头:“这是人骨头。谁的?”
山子的问题很可笑,但就像呼应他的问话似的,那种似风声又似呜咽的声音突然再次响起!
我受不住了,拼命拖住山子的胳膊:“山子,这里太诡异了。咱们走吧,咱们快走吧!”
山子搔搔头:“我觉着这声音不对。洪灵,你要是害怕就先上去,我去看看。”
我不知道山子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固执,但是他不上去,我哪敢自己上去啊?只得像块肉似的吊在他胳膊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好在那呜咽声没再响起。
我们走了几步,眼前赫然出现几个箱子,箱子挺大,看不清颜色,四个箱脚上都包着铁皮,箱子盖上有搭扣,看样子挺复古。
“这几个箱子和二楼那个样式一样。”山子道。
难道说二楼那个箱子是从这里搬上去的?
山子蹲下身轻轻一掰锁扣,箱子盖就开了,我的心跳加速,里面会是什么呢?死人?金银珠宝?一箱子骨头?
也许再让我猜上一千遍,我也猜不到会在箱子里看到这种东西。那竟是满满一箱子绣花鞋!
三四十双绣花鞋,个个弓字底,绸缎面,一个巴掌大小,用丝线绣着各色图案,或是鸳鸯戏水,或是花开富贵,或是万字不到头……
我和山子看得眼花缭乱,这些绣花鞋看年头已经相当久了,制鞋的绸缎有很多地方都霉烂了。不过据我猜测,这些绣花鞋最起码也是清末的东西,因为鞋的尺寸最多不过四寸。封建社会的女人讲究三寸金莲,一个女人嫁得好不好,端看她的一双脚小不小。但事实上真正裹到三寸的也不多见,裹到四寸也算可以了。到了民国时期,西方思想的大量涌入,让很多人意识到自然美的重要性。那时的女子以“天足”为美,崇尚“摩登”,很多裹脚的女人也会把自己那些又长又臭的裹脚布扔掉。所以我觉得这些鞋应该是清末某个大家女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