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知道了她的打算了……

　　情殇手握瓷瓶坐在床边，沉默的盯着昏睡中的流素失神。

　　“厌红尘”虽罕见，但其用途却比较单一，像酒一样可以醉人入梦。若两人同饮下“厌红尘”，手牵着手入睡，便可一同进入梦境。

　　而对于情殇而言，这便是她此生最后一个愿望了。

　　举起手中瓷瓶，将剩余的液体灌入口中，情殇缓缓阖上双眼，握住了流素指骨分明的手……

　　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沧海碧波，青青荷叶扫过指尖，身下的乌篷船穿梭在荷花池中，那央央灼灼的硕大花瓣好似比天边残阳还要艳丽几分，只是，那个同她一同入梦的男人却静躺在她身边，迟迟没有睁开双眼。<

☆、第1029章 梦魇【2】

　　情殇知道，这是流素时常做的一个梦，梦里是他同月灵难得的单独相处，亦是月灵人生的最后一天。

　　流素做过这个梦多少回，她便看过这个梦多少回，那些刻入骨髓的记忆好似早已变成她的一部分，度过这漫长岁月。

　　“月灵？”

　　熟悉而清润的声音传入耳畔，失神的情殇不由自主的浑身一怔。

　　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流素竟不知何时醒了，她感觉那双发烫的绿眸正炙热的盯着她的背影，倒不是刻意伪装成月灵的模样，只是入了他的梦，自然就成了他魂牵梦萦的梦中人。

　　不过也好，既然他梦见的是月灵，那便圆了他这个美梦吧。

　　学着月灵的神态样貌缓缓回眸，墨色的柳眉微微挑起，神色张狂：“睡了这么久，你是梦到了什么？”

　　许是察觉到是梦，那双绿眸中的讶然神色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快的笑意，流素毫不犹豫的盯着她赤黑的双眼脱口而出：“我梦到她施法迷晕了我，不过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呢？如若是梦，这便是梦吧。”

　　迷晕？

　　说的便是她做的那件事吧？

　　可流素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蒋心悠吗？

　　是了，她一开始伪装成蒋心悠接近他，流素一定以为迷晕他的那个人便是蒋心悠吧。

　　可梦就是梦，有些事一旦说明反而显得不真实。

　　情殇笑了笑，换了个和之前毫不相干的话题：“你说，但凡上古龙族，是不是都想着成就战神之名？”

　　闻言，流素不禁浑身一怔。

　　这番话是月灵坐在乌篷船上，临死前问的最后一番话，流素记得，情殇也晓得，如今再拿这番话出来说，心境却不是月灵的心境，她只是想给流素一次机会，让他看清自己内心的选择。

　　于是月灵临死前所说的那番话，她便一字一顿的脱口而出：“既然是为了成就战神之名，双修又有利于法力大增，你说他怎就不愿娶我呢？神魔大战之后，女仙们谁没有同双修之神成婚？独独只有他不愿，可是因为我不好，他才这般不愿的？”

　　她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既然他不愿，我也不愿迫他。这件事我想了许久了，不过还要你愿意帮我才成。”

　　多年前的场景再次展现眼前，流素只觉呼吸一窒。

　　曾经月灵说出这番话时，他只觉自己的心是被挖空了，整个人跟着坠入了冰窖里，连呼吸都是冷的。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段往事，他便悔不当初。如果他当时有阻止她，说不定如今月灵还活着。

　　但再次听她说出这番话，犹如往事历历在目，流素感到的不是绝望、自责、无力、无助，而是一种异样的同情，甚至不待眼前的她开口，他便连忙说道：“谁不曾为这七情六欲痴狂疯癫……朝阳公主曾经说的这番话，我总算是懂了。”

　　情殇垂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当初流素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初月灵说要请流素帮她一个忙时，流素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第1030章 梦魇【3】

　　为什么他没有按照当年的**继续进展下去，反而转移了话题，难道，流素已经打算敞开心扉了吗？

　　察觉到不断加速的心跳，情殇说不出此刻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却又害怕他说出那番话来……

　　恍然间，那修长的手指已紧紧扣住自己的手腕，惊得情殇浑身不由自主的一颤。即便很快她便努力控制情绪恢复如常，但她还是感觉到因为自己的紧张，连流素看着她的眼神也缓缓露出了几分诧异。

　　有那么一刻情殇甚至以为自己的伪装被流素拆穿了，然而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却依旧拉着她的手沉声说道：“灵龙不愿娶你，是因为他根本不知情爱为何物，偏偏情爱这种东西，非得伤透了的人才会懂。若有幸，你便是那个可以教会他情爱的女子，可倘若最后教会他这一切的人不是你，你又当如何？”

　　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流素做这个梦做了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违背过初衷，为什么这一次他会说出不一样的话来？

　　这究竟是他对月灵感情的爆发，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以流素的性格，哪怕是在梦里，他也不会对月灵表达自己的心意！

　　可为什么……一切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呢？

　　情殇定了定神，依旧说出了当年月灵所说的话：“我知道姻缘册上同他名字牵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可我又能如何？是杀了他，还是杀了那女的，来斩断这情缘？你知道没用的，即便我杀了他们，来生来世，他们还是会走到一起。而且姻缘册上名字相牵的两个人，就算度了轮回，那姻缘也是断不了的。”

　　“一切割舍不掉，皆因执念太重。”流素说着，便紧蹙着眉头抬起右手，轻轻抚上她随风飘逸的发丝，“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流素不可能在月灵面前说出口，做出手的。

　　莫非这些才是他一直藏在心底，想对月灵说的话？

　　被流素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无所适从，她却还只能装出一副一脸无惧的模样，怔怔偏头看他，挥开他紧贴着额角的手：“这情爱之痛，痛得我每每夜深人静时辗转难安，可我内心却又懦弱得很，除了以死逃避，真不知这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待我死后，你便将我魂魄分离吧，来生来世，若再世为人，我也不想再与他相见……”

　　说罢，情殇便伸手抚上手旁盛开的央央荷花，缓缓露出一丝笑意：“太痛了，便只能逃避了，这话，你懂吗？”

　　“我懂的。只是你自天界降生，生来便是这天上仙子，这一世便这般去了，你可就安心？”

　　那双碧绿的瞳孔中并没有即将离别的伤痛，反而多了一分释然。

　　他固执的拉着她的手，将她从乌篷船中拖起来，轻声笑道：“随我去人界走一遭吧，就当圆我一个梦。”<

☆、第1031章 梦魇【4】

　　情殇心底不由暗自一惊，带流素入梦，本就是为了圆他的梦，可如今这个要求却被流素亲口说出，反而让情殇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在梦中不但不能控制流素的心智，反而被他牵着鼻子走，这着实令情殇感到有些意外。

　　而流素呢，却已自顾自的拉起她的手，大手一挥，带她离开了荷花池。

　　下一刻，眼前的场景便起了变化。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大漠，艳阳天下，飞沙走石。

　　他牵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甚至避开不看她的目光，自顾自的问道：“你还记得这么吗？”

　　情殇虽然吞噬了月灵的灵魂，但月灵的记忆的某些部分依旧残留在蒋心悠和蒋忆体内，而且，大部分都在蒋忆那儿，说起来情殇与心悠接触较多，同蒋忆倒没什么交情，流素一席话几乎问住了她，眼前这荒野大漠究竟是什么地方都无从得知，她哪里知道这是月灵什么时候来过的地方？

　　“不记得。”

　　不过，情殇还是依照着月灵的习惯回答得干干脆脆，只听流素在她耳边传来一阵轻笑：“我想你也该是不记得这地方。”

　　情殇僵着脸没有说话，心里却想，该不会流素同月灵曾经来过这里吧？

　　可如果他们来过这里，流素的记忆里，怎么会没有这一段过去呢？

　　莫非这地方不是流素和月灵一同来的，而是月灵同别人……

　　想到此处，情殇不禁愕然，甚至有些心慌。

　　然而就算此刻流素是在故意试探她，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陪他演下去。

　　可是，流素又怎会试探她呢？在梦里的她不就是月灵吗？他又怎会看穿她？

　　情殇呆呆失神，流素拉着她的手却又拽紧了几分。当她诧异偏眸之时，只见流素正眸光深深的看着她，碧绿的眼眸中流转着华光。明明身后是那么苍凉荒芜的沙漠，却因他挺拔的风姿和英挺的眉目，全化作一汪春水揉碎在他多情的眸光中……

　　真是要命啊……

　　情殇暗自咬了咬牙，再次垂眸，换上一脸冷然神色，流素却笑了笑，执着她的手继续往前，朝大漠之巅的云窟迈去。

　　这上天入地、四海八荒，有这样的大漠云窟之地不过三处，一处位于大地之北，名为天荒。第二处位于西南境地，名为黄沙大漠。第三处似乎位于魔界附近，但具体在哪儿，叫什么名字，情殇就不得而知了。

　　紧牵的手一直没被松开，不知不觉中，情殇已被流素带入云窟之内。

　　高耸的黄石崖挡住了大漠的风沙，只有丝丝缕缕燥热的风扑打在耳畔，虽说仍有些细小的颗粒随之而来，摩挲着脸颊，但却不觉得疼。

　　转眼，视线便暗了下来，流素催动法术拖出一道绿光照亮云窟内部，只见凹凸嶙峋的陡峭石壁上蔓延着一幅幅雕刻石画。

　　唯有这时，他才松开她的手，抚上那石壁上的刀刻，就连眼神眸光也变得恍惚起来。

　　情殇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怀念什么。<

☆、第1032章 梦魇【5】

　　不知不觉将注意力转移到石壁上，画面上刻着一男一女，以仙法对付……等等！他们对付的似乎是魔？难道画面中刻画的内容同仙魔大战有关？那么，这一男一女是……

　　“想不到这里竟还有如此生动的石刻。”

　　他轻声说着，绿眸中的浮光却比之前暗了几分，情殇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再次将注意力转向了石壁的刻画上。

　　壁画上的男女都由精锐的刀法刻就而成，形象醒目锋利，但若说样貌举止的特性来看，倒是和这九重天上好几位男仙、女仙相似，一时间情殇也无法确定他们的身份，而且她在流素的记忆中也不曾看过如此石窟，心想，流素大概也是第一次来此，并无别的意思，不过随性而为罢了。

　　没过多久，流素便从腰间抽出一壶清酒席地而坐，虽然两人这是第一次相处，但情殇由流素心魔所化，他的习惯，她又岂会不知？

　　流素不爱喝酒的，但凡喝酒时，定是心中有无法化解的情愁……

　　“曾经她经常来这地方……”

　　就在情殇狐疑之时，流素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禁让她心头又是一惊？

　　她……指的是蒋心悠吗？

　　然而此时，流素亦是不偏不移的打量着她，见她依旧冷着一张脸，便摇头笑了笑，转而问道：“这世间，可有你特别想去的地方？”

　　情殇再次讶然，流素并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好糊弄，临时抱佛脚这一招也是在他面前不管用的。早知道他不会按照以往的梦境发展，她方才就该向蒋心悠多问问有关月灵的事，也不至于这会儿面对流素的提问，每每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可想去哪儿呢？

　　如果是月灵，她会想去哪儿呢？

　　哦，对了。月灵既然已想到死，必定会想去曾经同灵龙一同待过的地方看看，可说不定有些地方流素也不知道，反而会叫他伤心，就不算是圆他的梦了……

　　情殇仔细想了想，故作冷然的回：“既是你说来人间走一遭，不是该你带着我随处走走么？”

　　流素依旧笑得不动声色，眸光清亮，修长的手指扣住壶口轻轻来回摇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