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下,说:“好吧,为防意外,我跟负责在这一带巡逻的兄弟说说,叫他们平时多留意一下任家大宅周边的情况。另外,我下班后,也多抽时间过来看看。您放心,只不过是做梦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二天,我从警局下班后,去到岳父家。发现岳父家里来了一个和尚,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身穿土黄布衲,左臂残缺,只有一条右臂,脸上布满伤疤,鼻梁塌陷,嘴角歪斜,相貌十分丑陋。
我一问才知,这是一位外地和尚,法号普缘,因云游到此,听得坊间传闻,说任家大宅的主人任重远任老板最近为恶梦厉鬼所扰,所以特地找上门来,说自己有一条玉坠项链,戴在身上能驱邪镇鬼,祛病禳灾。
他见我面露怀疑之色,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玉坠项链。
我走近一看,只见那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上穿吊着一只白玉坠子,玉坠上雕着一个钟馗像,豹头环眼,冷面虬鬓,凶相毕露,大有鬼神莫近之势。
岳母见他说得如此玄乎,便有些动心,对我说:“不管灵不灵验,试一试也好。”就问那和尚,“这玉坠项链,你要多少价钱才肯卖?”
普缘和尚朝病床上的岳父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说:“贫僧这玉坠项链不买不卖,只赠与有缘之人。既然贫僧与这位施主有缘,自当倾情相赠,分文不取。”说罢将那玉坠项链留在桌上,甩甩左边那只空空的衣袖,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我瞧这和尚行为怪异,如癫似狂,不禁心下诧异,跟着他追出大门,还想问他几句,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回到岳父的卧室,岳母已将那和尚留下的钟馗玉坠项链戴在了岳父的脖子上。
说来也怪,当天夜里,岳父竟然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宁。
自从戴上这钟馗玉坠项链之后,岳父便再也没有做过恶梦。
不几天,病就好了。
从此后,岳父就将那钟馗玉坠项链当做护身符戴在脖子上,片刻也不离身。
5
大约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刚到警局上班,就接到有人报案,说位于青阳山下的任家大宅里发生了命案,任重远任老爷被人勒死在自己床上。
我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带人赶到岳父家。
这时的任家大宅,早已乱成一锅粥。
我来到案发现场,果然发现岳父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死在了自己卧室的床上。
我仔细察看尸体,发现在脖颈处有一圈被珍珠项链勒过的暗印,由此可以判断,他是被人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勒死的。
想不到岳父的“护身符”,最后却成了夺取他性命的凶器。
死者表情平静,可以推测到,他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间被人勒杀的。
法医到场检验后告诉我:“任老爷子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半夜时分。”
经过仔细询问,我们了解到案发经过大致如下:
昨天晚上,因为天气寒冷,岳父岳母早早的就上床睡了。
由于风大,临睡前岳母关紧了卧室的门窗。
整个晚上,除了屋外的风声,岳母并未听到半点异常的响声。
今天一早,岳母起床时,见岳父睡在床的另一边没有动静,以为他还在熟睡之中,所以就没有叫醒他。
等她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仍未见岳父起床,就吩咐丫环来叫岳父起床吃早饭。
丫环来到岳父床前,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往床上仔细瞧了两眼,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急忙叫来岳母一察看,才发现岳父早已断气多时,连尸体都已冰凉。
因为岳父戴着那条玉坠项链,脖子上勒痕明显,所以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被勒死的,急忙到警局报了案。
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卧室门窗,并未发现有人从外面撬动过的痕迹,由此排除了外人半夜潜入作案的可能。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只有岳母跟岳父两人在这房中。
如此一来,岳母就成了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经过几天时间的深入调查,案情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原来我那位漂亮的岳母,早就跟任家米铺那位年轻俊秀的账房先生好上了。
岳父家大业大,并且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当兵,岳父迟早都会把自己的家业交给儿子,到时岳母想要分一杯羹都难。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岳母就跟自己的情夫商量,想谋害岳父之后先夺取他的万贯家业,等到岳父的儿子若干年后回来时大局已定,也不可能再将家产夺回去。
最初,他们买通街边的算命先生,搬出十年前的人命案恐吓岳父,使他心生恐惧,恶梦连连,最终病倒。
本以为岳父一把年纪,会一病不起,就此丧命。
谁知半路上杀出一位云游和尚,赠给岳父一条玉坠项链。
岳母本不相信那玉坠项链真有辟邪镇鬼的神效,谁知给岳父戴上之后,竟真的治好了他的心病。
岳母一计不成,只好铤而走险,亲自动手,将睡在枕边的丈夫悄悄勒杀……
岳母和她那位相好的情人被捕之后,那位年轻的账房先生一见情势不妙,就把一切罪名推到了岳母身上,说自己虽然与她商议过杀害任老爷夺取任家财产之事,但却从未动手参与过杀人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是岳母一人所为。
岳母自然也是哭哭啼啼不肯认罪,但证据摆在眼前,却也由不得她不承认。
最后岳母被判了死刑,执行枪决。
她那位情夫,则被判了无期徒刑。
翌年,岳父的大儿子,也即我的大舅哥回了一趟青阳。
他因作战有功,已经擢升旅长之职。
他因军务繁忙,只到父亲坟前上了一炷香,就走了。
临走前,他将任家的全部产业,都赠送给了他的亲妹子,也即我的妻子任小园。
6
以上文字,便是我的曾祖父几十年前留下的,关于那件“项链杀人案”的全部记录。
读完这些文字,我在为苏书倩这个女人的歹毒心肠感到后怕的同时,也不禁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疑惑:假如苏书倩真的处心积虑想要杀害任重远的话,那么她大可以采用别的、更加不容易暴露自己的方式,来结束他的性命,而不是采取现在这种谁都可以猜测到凶手是她的法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能就此推断曾祖父当年的推理完全错误。毕竟当时出事的那间卧室,门窗都是从屋里关好了的,在没有外人进入的情况下,杀死任重远的凶手,只能是苏书倩。
但我总觉得曾祖父在办案的过程中,似乎忽略了什么。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那条曾经救过任重远一命,最后却又将他置于死地的玉坠项链。
我又抽时间回了一趟老家祖屋。在爷爷的指引下,终于在堆放于屋角的一个旧箱子里,找到了曾祖父笔记中所说的那条钟馗玉坠项链。
我把它带回家,认真研究了好几天,也没发现半点线索。
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一位在检验科做检验员的同事听了。
他对此也很感兴趣,把那条玉坠项链拿了去,说是要好好检测一下。
两天后,他打电话告诉我,说经过科学检测,发现这条项链上的玉坠和珍珠,用料都极其普通,并无特别之处。
与其他同类项链唯一不同的是,穿起那些细珍珠的绳子,竟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条从人体手臂中抽取出来的手筋。
并且更为奇特的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这条手筋竟能像弹簧一样自动收缩……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手筋”这个词,我就立即想起了曾祖父笔记中所记载的,那个断了一条手臂且相貌丑陋的普缘和尚。
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那个赠送避邪项链给任重远的普缘和尚,就是死而复生的张栓。
当年张栓只不过是被任重远砸伤面部,昏倒在了古墓里。
任重远将他活埋在古墓里之后,他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最终从古墓中逃了出来。
然后,他就开始了自己寻觅仇人孤身复仇的旅程。
那条致命的珍珠项链,应该是他自断左臂,用自己的手筋制作而成。
他的缩身术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身上每一条筋骨都有能够收缩的特异功能。任重远戴上这条项链之后的某一天夜里,那条手筋项链竟然自动缩紧,将睡梦中的他勒死,然后又像弹簧似的,自动松开,恢复原状……
谋杀任重远的罪名,最终却让苏书倩承担了下来。
这个当年背弃丈夫,与人私奔的女人,最后却落得个被警方冤杀的下场。
这是张栓早就设计好的,还是纯属意料之外的巧合呢?
第7章 连环杀局(1)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恒生纱厂兄弟血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民国29年3月
结案时间:民国29年5月
立卷单位:无
1
民国29年,三月的一天傍晚,苍茫暮色笼罩了青阳山。
山顶老虎崖上,有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一人身形瘦削,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胡子拉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落魄颓废之气;
另一个人年龄略小,大约三十六七岁,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气度不凡。
夜风中,只听那西装男子颇不耐烦地问:“三哥,你把我约到这荒山野地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那被称作“三哥”的瘦削男人说:“妹夫,我有件东西想要交给你。”
说罢从身上掏出一只牛皮纸大信封,递到他手里。
那个“妹夫”随手打开信封,不由吃了一惊:“这、这是纺纱机改良图纸?如果真的按此改良咱们纱厂的设备,只怕效率要增加一倍吧。”
“三哥”点点头说:“不错,这份图纸,是我多年心血的结晶。请你替我好生保管,将来总会用得着的。”
“妹夫”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大哥才是咱们恒生纱厂的总经理,你这份图纸,应该交给他才对。”
“三哥”哼了一声,说:“大哥一向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听不进半点意见,我若将这图纸交给他,他只怕连看也不看就会丢进火炉里烧掉。再说他现在正跟日本人打得火热,要把纱厂的一半股份卖给日本人,这是汉奸才做的事,我可不想跟他搅到一起。”
“妹夫”嘴角一挑,冷笑道:“跟日本人合作,是大哥跟二哥和我商量后作出的决定。现在日本人在中国的势力这么强大,他们的设备又比我们先进,跟他们合作,我们有赚无亏。”
“呸,什么狗屁有赚无亏?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你们竟一点也看不透么?他们第一步是买咱们恒生的股份,接下来第二步,就是要吞并咱们纱厂。你们这样做,跟汉奸、卖国贼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妹夫”听他骂自己是“汉奸、卖国贼”,不由气得满脸通红,伸手往他胸口用力一推,“三哥”猝不及防,身体一晃,踉踉跄跄后退一步,一脚踏空,竟然直往悬崖下坠去。
“妹夫”呆了一下,急忙跑到悬崖边往下一瞧,薄暮中看见“三哥”摔落在深崖下的乱石丛中,脑浆迸裂,已经当场毙命。
他不由吓得脸色发白,赶忙将山顶石头上自己留下的脚印擦干净,只留下“三哥”一个人的脚印,然后将那个牛皮纸信封夹在腋下,沿着一条小路,急匆匆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