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飞喝口茶说:“只不过少了一个人罢了。”
杜五四下看看,问:“少了什么人?”
陆一飞道:“快嘴书生梅瘦竹。”
杜五点头道:“正是,我说这酒楼怎么如此清静了呢,原来是少了那家伙在此聒噪。”
正说着,梅瘦竹的小徒弟乖乖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诸位爷,不好了不好了!我见太阳都晒屁股了师父却还没起来,便去敲他的房门。敲了半天没人应,我趴到窗台上一瞧,天哪……”
杜五急得直跺脚,催促道:“我的小祖宗,你倒是拣要紧的说呀。你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乖乖儿浑身颤抖,声音也哆哆嗦嗦地:“我师父他、他……被人、被人杀死了!”
“什么?”酒楼里的人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
有几位胆小的没能控制住自己,手一哆嗦,把酒杯摔在地上了。
陆天沉心中一惊,但神色未变,起身问:“张掌柜,梅瘦竹住在何处?”
张掌柜也懵了,哆嗦道:“他、他借居在小店后面的一间偏房里。”
陆天沉道:“带路!”
张掌柜战战兢兢地带着他们穿过大堂,拐过几道弯,来到梅瘦竹的住处。隔窗一瞧,梅瘦竹正横躺在自己的床榻上,身上斜盖着一条被子,鲜血染红了床单和被褥。
陆一飞急忙一脚蹬开房门,一探梅瘦竹的鼻息,显然已断气多时。揭开被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张掌柜忍不住弯下腰去,把昨晚吃下去的饭菜都呕吐出来了。
梅瘦竹全身上下,只穿一件内衫,显然是于睡梦中被杀。
陆一飞用剑尖轻轻挑开他染满鲜血的衣衫,伤口赫然出现。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脸色齐变。
伤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8
月光如水,溪流无声。
吃罢晚饭,陆一飞独自一人坐在屋后山坡下的小溪边,把困扰自己的众多疑点翻来覆去地思考着。
正在百思不解之时,一双温柔的纤手悄悄蒙上了他的眼睛。他轻轻捉住那双温软的手儿,心中立即涌起一股柔情蜜意。
他轻轻问道:“葭妹,你怎么来了?”
陆蒹葭调皮地在溪水中投了一块石子,溅起一串清凉的水珠落在他身上、脸上,宛如情人的眼泪,那么调皮而又那么令人心醉。
她倚在他身边坐下来,莞尔一笑:“一飞哥,我知道你为什么烦恼。连环命案的事,我已听杜五叔说了。你把你心中的疑惑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
陆一飞看她一眼,苦笑道:“连义父也一筹莫展,你会有什么办法?”
陆蒹葭嘟起小嘴:“你小看人?你没说出来,怎么知道我没办法呢?”
陆一飞无奈地叹口气,道:“那好吧,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知道吗,我们今天去六合门,发现徐梦痕疯了。徐老夫人说已请清虚观无极道长诊断过,说是精神错乱,一时好不了。”
陆蒹葭扭头看着他问:“这难道也有什么不妥吗?”
陆一飞道:“可是我已派人到东灵山清虚观问过,守门的小道士说,最近皇上肾病复又加重,再三下旨请无极道长去宫里给他治病。无极道长嫌麻烦,正装病在床,已三天未出过门呢。”
陆蒹葭柳眉轻皱,思索道:“这么说来,是徐老夫人说谎骗你们了?”
陆一飞道:“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她为什么这样呢?”
陆蒹葭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一定是徐梦痕清醒过来之后,知道官府的人一定会来向他调查情况,他不想将真实情况告诉你们,但你们于他有恩,又不便当面拒绝。”
陆一飞道:“可是,他为什么如此呢?如果他将掌握的线索告诉我们,官府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帮他报一剑之仇和杀妻之恨。”
陆蒹葭沉思着说:“也许他正是不想让你们帮他,才不惜装疯骗人。”
陆一飞大为奇怪,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陆蒹葭道:“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武林人士最讲究血债血偿,快意恩仇。六合门是武林中有名有望的大门派,而徐梦痕也是武林成名高手。六合门连连出事,威风扫地,若还要靠官府的人来帮他们报仇雪恨,那——”
陆一飞经她点拨,恍然大悟,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徐梦痕装疯卖傻,隐瞒线索,只是为了不让官府插手,他要自己亲自追凶,手刃仇人,一来报仇雪耻,二来借机重振六合门在武林中的威名。”
陆蒹葭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而且肖玉儿死在六合门,他若不拿到凶手的人头,江南形意门的人会善罢甘休吗?”
陆一飞忍不住赞道:“葭妹,果然是虎父无犬女。你的心思如此缜密,推理如此精确,不到衙门做捕快实在太可惜了。”
陆蒹葭有几分得意地说:“我若去做捕快,你和爹这两大神捕还不都得回家种地呀!”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拿起放在草地上的长剑,起身道:“葭妹,谢谢你提醒了我。你快回屋里去,我要出去一趟。”
陆蒹葭关切地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陆一飞道:“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么徐梦痕很快就有行动,他一定会出来寻找仇人。到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与凶手交过手并且还活着,所以有关凶手的情况,也只有他最清楚。我只要一路跟着他,就不难找到杀人凶手。”
陆蒹葭笑道:“哈,你果然聪明多了。不过徐梦痕武功超群,而且那神秘黑衣人也不好惹,你可要小心。”
陆一飞拍拍手中长剑,笑笑道:“你放心,我手中这把如风剑也还从未遇到过对手。我走了,如果义父问起我,你替我说一声。”
陆蒹葭点点头,显得有些不舍,道:“我知道了。你要早去早回!”
9
风云变幻,月亮已悄然隐入云层,地面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陆一飞已在六合门大门前的柳树梢头隐匿了一个多时辰。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等下去会不会有结果。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样等下去。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你可以做也可以不做,而有些事,你却必须去做。
等人的时候,时间总似乎过得太慢,尤其是在等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出现的人。
夜凉如水,三更鼓响。徐府那两扇紧闭的大门忽然“吱嘎”一声轻轻打开一条缝,一条人影从门内闪身出来。白衣飘扬,玉树临风,正是帝京第一少徐梦痕。
陆一飞急忙屏住呼吸。
徐梦痕四下望望,随即展开轻功,如飞而去。
陆一飞知他武功高强,听觉灵敏,不敢跟得太紧,与其保持着相当距离。
夜深人静,街灯已熄。街上绝无行人,只有徐梦痕与陆一飞如一阵风一样,一前一后相继从街上飘荡而过,了无痕迹。
徐梦痕横穿三条街道,来到一条小巷里,在一爿小店前停住脚步。
陆一飞也急忙止步藏身,悄悄抬头一看那间店铺的招牌,竟是“笑婆婆绞面店”。这是一间专为街市上小媳妇、大姑娘绞面毛、穿耳环、去皱纹、化装易容的普通小店。这样的小店在街市上随处可见,从事这种营生的多为上了年纪的婆婆婶婶。而据陆一飞所知,笑婆婆绞面店是同行中手艺最高生意最好的。但他却实在猜不透,徐梦痕堂堂一个大男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呢?
正暗自疑惑,徐梦痕上前拍响了绞面店的大门。拍了十余下,门没开,一旁的窗户却打开了半边,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妇人探出头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嘟囔道:“谁呀?三更半夜的!”
徐梦痕忙施礼道:“婆婆,在下深夜来访,是想请婆婆做一桩生意。”
笑婆婆脸上却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满脸不高兴地摆摆手,道:“太晚了,明天再来吧。”
徐梦痕道:“在下实在是有急事在身,不得不深夜打扰婆婆清梦。”他掏出一锭银子托在掌心,“这点心意,请婆婆笑纳。”
笑婆婆一见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余两,立刻没有了一丝睡意,忙不迭地道:“好说好说,公子这桩生意,老身做了。”
笑婆婆将徐梦痕迎进店,复又关上门。
陆一飞又悄悄靠近一些,隐身于墙角一隅,耐心等候徐梦痕出来。
只一炷香的功夫,绞面店的门又开了,不见徐梦痕出来,却从里面走出一位蓝袍人物,面相俊朗,身负长剑,犹似一位意气风发的书生。
蓝袍书生出门之后,向东而去。
陆一飞眉头轻皱,暗自纳闷,为何不见徐梦痕出来呢?待看清那蓝袍书生的轻功路数时,忽然醒悟过来,这蓝袍书生不正是徐梦痕易容而成的吗?心中意念一转,人已飞身向前,无声无息地跟上了“蓝袍书生”。
“蓝袍书生”徐梦痕身轻如燕,健步如飞,越行越疾,向着东直门方向掠去。
陆一飞不远不近,紧随其后。
徐梦痕很快便来到了东直门外的香花街。
香花街似乎永远是帝京里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因为这条街道两边,各开着十八家妓院。
在这些妓院之中,最有名的是胭脂楼。在这条街上,最红的姑娘便是胭脂楼的红胭脂。
陆一飞看见徐梦痕迈步走进了胭脂楼,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未婚妻肖玉儿尸骨未寒大仇未报,这位徐少爷居然就来香花街寻花问柳。
陆一飞见他半夜出门,化装易容,行踪诡秘,原本以为他是为追凶,所以一路跟踪,却不想他是为狎妓而来,不由得大感失望。
可转念一想,莫非徐梦痕所追踪的杀人凶手与胭脂楼有关联?想罢,觉得既然追踪到此,进去看看也无妨,便硬着头皮走进去。
胭脂楼很大,姑娘也很多。陆一飞找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浓香扑鼻的姑娘立即像发现猎物一般紧紧围住了他。
陆一飞是第一次来这种烟花之地,尽管极力装成老手,还是不免脸红耳赤,坐立不安。他一面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姑娘们的挑逗,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徐梦痕的动向。
只见这位蓝袍书生装扮的徐大少爷大马金刀地往大堂中央一坐,那满脸脂粉唇似猪血的老鸨就满脸媚笑地迎了上去,嗲声嗲气地说:“哎哟,大爷,我瞧您怎么这么面生呢,是头一回来胭脂楼吧?大爷贵姓呀?”
徐梦痕随口应道:“免贵姓王。”
老鸨立即将半个香喷喷的身子倚在他身上,媚声娇气地道:“哟,原来是王公子呀。既然王公子是头一次来咱们这胭脂楼,那我就先给您介绍几个好姑娘……”
徐梦痕摆手道:“本公子不要别人。”
老鸨一脸媚态:“哎呀,王公子不要别人,难道是看上了我这个做妈妈的不成!”
徐梦痕故意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笑道:“在下的眼光还不至于如此差劲。今天在下专为红胭脂而来。”
老鸨一怔,道:“哎呀,王公子,您真是不凑巧。我们胭脂姑娘今晚已被人包下了。”
徐梦痕问:“别人出多少银子?”
老鸨道:“纹银五十两。”
徐梦痕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道:“我出一百两行不行?”
老鸨面露喜色,却故作为难地道:“这个……实在叫我为难,因为包她的那位大爷大有来头……”
徐梦痕连眉头也没抬一下,又掏出一张银票,道:“如果我出二百两呢?”
老鸨见好就收,急忙收起桌上的银票道:“公子勿怒,胭脂姑娘的确已被人包了,不过刚才是被别人包了,而现在却是叫王公子您包了。您跟着我上楼去,看我怎样把那个寒酸家伙从胭脂姑娘的床上扔出去。”
徐梦痕眉头一松,点头道:“很好,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见他已随老鸨上楼,陆一飞便问身边的姑娘道:“谁住在胭脂姑娘的隔壁?”
一个姑娘回答道:“是玲珑姑娘。”
陆一飞道:“你去把她叫过来。”
姑娘有点不高兴。陆一飞问道:“有没有办法把那个男人从玲珑姑娘的床上赶下去?”
那姑娘道:“只有一个办法。”
陆一飞问:“什么办法?”
姑娘道:“用银子把他砸跑。”
陆一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你告诉我她在哪个房间,我这就去用银子砸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