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一听徐老夫人有请,很快就赶到了六合门。
他看看徐少爷的伤势,又把把脉搏,叹口气,摇摇头,又点点头,低头踱步沉思片刻,才道:“对方出手狠毒,令公子能捡回一条命,一赖他自身武功高强,有强劲真气护体;二是刚才及时服下神丹,护住了元神;第三嘛,多亏他身上有不同于常人之处。”
众人问;“有什么不同于常人之处?”
无极道长指着徐梦痕的伤口说:“对方剑招狠毒,虽只一剑刺出,却欲刺穿他的心脏。一般说来,常人的心脏在胸口偏左一点点,但徐少爷的心脏却与常人有所不同,长在了偏右的位置。所以对方这一剑虽然穿胸而过,却并未刺中徐少爷的心脏。”
徐老爷子握住他的手,急道:“那么犬子他……”
无极道长轻轻摇了一下头,道:“令公子虽已保住性命,但由于伤势实在太重,再加上身体失血过多,只怕一时难以醒转过来。贫道这里有一颗九转大还丹,你们先撬开他的牙关喂他服下。贫道再开两副药方,让他慢慢调理,以观后效。至于何时痊愈,就要看令公子的造化了。”
送走无极道长,徐老夫人回到房中,忽然一把抓住肖玉儿,咬牙怒斥道:“贱人!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家梦儿!是你害了我家梦儿!老身就说,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世代为敌,不共戴天,形意门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嫁到我们六合门来呢?原来、原来你是来做奸细的……你是凶手!你是凶手……”
肖玉儿脸色煞白,瘦弱的身子晃了几晃,几欲摔倒。她无助地摇着头,强忍泪珠,惊怯地道:“不、不……我不是……”
“你、你还敢狡辩!”徐老夫人疼子心切,怒不可遏,扬起右手,“叭、叭”两声,肖玉儿脸上便印上了两个鲜红的手掌印。
肖玉儿哀怨地看看躺在床上的徐梦痕,银牙紧咬,极力忍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徐老爷子见有陆天沉等人在场,不免有些尴尬,瞪了夫人一眼,怒道:“放肆!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在这儿吵吵闹闹!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了,还嫌不够吗?唉,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徐老夫人一见老爷子发火了,再也不敢吭声。
徐老爷子道:“别站在这儿丢人现眼,快去看看梦儿!”
徐老夫人悻悻而去。
肖玉儿噙着泪,低着头,刚欲退下,陆天沉忽道:“徐老英雄,在下有几句话想问问令媳,不知方便不方便?”
徐老爷子道:“陆爷不必客气,有什么话尽管问她。”
陆天沉把肖玉儿叫出门口,道:“肖姑娘,徐少爷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意想不到。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得把真相追查出来。如果本捕言语有不敬之处,请多包涵。”
肖玉儿点点头。
陆天沉盯着她问:“昨晚后半夜,你在哪里?”
肖玉儿一怔,涨红着脸道:“陆捕头是怀疑我?”
陆天沉道:“本捕并没有这样说。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肖玉儿道:“昨晚我一直待在六合门,哪儿也没去。”
陆天沉问:“有谁可以证明?”
肖玉儿道:“有几个丫鬟一直在我身边。”
陆天沉道:“很好!”又问:“徐少爷昨夜在家吗?”
肖玉儿道:“没有。吃过晚饭之后,他说有些心烦,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结果这一去,一整晚都没回来,今天一早就……”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
陆天沉问:“你知不知道他昨晚去了哪里?”
肖玉儿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也没说。”
陆天沉想了想,又问:“他近来有什么反常之举吗?”
肖玉儿道:“没有。”
陆天沉歉然一笑,道:“我问完了,多谢肖姑娘。”
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告辞的时候,徐老爷子亲自将三人送出大门。
陆天沉说:“徐老爷子放心,吉人天相,徐少爷会好起来的。如果他苏醒过来,请通知我们,要想缉拿凶手,还得令公子帮忙才行。”
徐老爷子道:“一定!一定!”
回来的路上,杜五皱眉道:“难道真如徐老夫人所说,肖玉儿就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吗?”
陆一飞放慢坐骑奔驰的速度,思索着推理道:“我觉得似乎不大可能。原因有四,其一,以肖玉儿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在徐梦痕的胸口刺上一剑;其二,谁都知道六合门与江南形意门是世仇,徐梦痕出了这样的事,别人最先怀疑的对象一定是她。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要动手杀徐梦痕,并且东窗事发后并不急于逃离六合门,那她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凶手;其三,她对徐梦痕的感情,完全出自真心,不像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其四,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徐梦痕遇害,显然与前十八起命案有关联,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如果说肖玉儿有理由杀徐梦痕,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其他人呢?所以我认为肖玉儿不可能是谋害徐梦痕的凶手。义父,你看呢?”
陆天沉马蹄沉沉,目视远方。良久,他才道:“这一切,只有等徐梦痕清醒过来才能明白。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过早。”
5
谁是凶手?谁是这桩连环夺命奇案背后的真正凶手?凶手为什么要单挑年轻英俊的男子下毒手?隐藏在这一系列夺命奇案背后的真相是什么?答案似乎已触手可及。徐梦痕成了现在能解开这个谜的唯一一把“钥匙”。
时间在焦虑中过去了半个月,徐梦痕仍然昏迷不醒。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半个月来,帝京各处再没有发现裸男尸体。
衙门的人比六合门的人更关心徐梦痕的伤情,比他们更担心更焦虑。帝京府衙每天都派人去六合门探问徐梦痕的伤情。
徐梦痕经过无极道长的精心救治和家人的悉心照顾,情况已有明显好转,脉搏和心跳都已恢复正常。看来,完全醒转过来只是迟早的事情。
这天下午,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三人分头在帝京各处搜寻线索。傍晚时分,在望江楼碰头,一边喝茶听快嘴书生梅瘦竹说书,一边商讨案情。
快嘴书生梅瘦竹出场后,一见陆天沉在座,不敢怠慢,急忙向他拱了拱手,施了一礼。然后,折扇一收,往台上一拍,朗声道:“诸位客官可知,数月之前,皇宫之内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奇事?”
台下喝茶饮酒的人被他问得面面相觑,继而又纷纷摇头,表示全不知情。陆一飞忍不住笑道:“这快嘴书生不知又要卖弄什么了。”
只听梅瘦竹道:“数月之前,当今皇上忽然下旨,将皇后娘娘给废了。昔日的皇后娘娘,现如今正在冷宫里受着折磨呢。此事轰动朝廷,诸位难道未曾闻得一点风声?”
“没有,没有。”有人摇头大叫。
乖乖儿在一旁脆声脆气地问师父:“好好的皇后娘娘,皇上为什么忽然要将她废了呢?”
梅瘦竹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皇后娘娘不能为皇上生个龙子罢了。”
乖乖儿又问道:“皇上废了旧皇后娘娘,又未听说选出新的皇后娘娘,那后宫里岂不是还没有正宫娘娘?”
梅瘦竹看了徒弟一眼,似乎有点嫌他多嘴,揶揄道:“正是。不过你小子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后娘娘的宝座怎么轮也轮不到你,除非你能为皇上生出个大胖小子。”
台下顿时哄笑起来。
梅瘦竹顿了顿,道:“好了,诸位客官!闲话休述,先用这段本朝轶闻,引出一段关于宫闱中留与不留的话头,请诸位听老朽慢慢道来。倒茶!”最后这两个字是冲着他徒弟乖乖儿说的。
乖乖儿机灵过人,立即为师父添满了杯中茶水。
梅瘦竹喝了一口茶,咂一下嘴巴,道:“诸位都知,皇上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其实到底有多少后宫佳丽,谁也无法统计。总之,朝廷每年都要在各地征选美女,充实后宫,取悦皇上。年复一年,旧人未去,新人又来,有人说皇帝后宫之中有粉黛三千,确是实言。皇上睡的床叫龙床,皇上穿的衣叫龙袍,同样,皇上与妃嫔们睡觉,也不能叫睡觉,那得叫行幸。”
他看看众人,接着说:“皇上行幸之事,也专门有敬事房的太监安排。每到晚间,太监用一个玉盘托着一些刻有妃嫔贵人们芳名的象牙牌,跪呈皇上,供其挑选。皇上选定对象之后,太监立即去通知被召幸的妃嫔,让其沐浴施香。完毕之后,赤身裸体,太监用毛毯包裹着她,将其扛到皇上的龙床之上。”
台下的听客都听入了神,有人问:“为什么妃嫔要赤身裸体见皇上呢?”
梅瘦竹道:“这样可以防止居心不良之人行刺皇上。当然,如果是皇上特别宠爱的妃子,有时也有可能是皇上屈驾前往其住处,共度良宵,但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乖乖儿问:“那又何谓留与不留呢?”
梅瘦竹道:“一夜龙凤交欢之后,次日早上,执事太监就会按原来的方法,用毛毯包裹着被皇上行幸过的妃子。送回前,会问皇上留与不留。如果皇上说留,当值太监就在记事簿上记下。当然,皇上大多数时候都会说不留。如果是不留,那事情就更简单了,执事太监用手指按一按妃嫔屁股后面的某个穴位,让皇上射入妃嫔体内的精水顺流而出,就完事了。”
台下听者意犹未尽,有人笑问:“太监按的是什么穴位?”
梅瘦竹笑着说:“这个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这位仁兄若有兴趣,不妨去向敬事房的公公们打听打听。”
台下众人又哄笑起来。
天将晚,离开酒楼时,杜五呵呵笑道:“这个快嘴书生,讲得可真有意思。”
陆天沉却皱皱眉头,冷笑道:“无稽之谈,不足为信。”
6
次日清晨,天低云垂,忽然有人来报:“六合门又出事了!”
陆天沉三人大惊,急忙飞马赶往六合门。来到徐府,但见挽联高挂,白幡低垂,上下一派悲凉肃穆的气氛。
他们料想是徐梦痕出事了,心头一震,疾步入内。徐府的大堂已改为灵堂,一副柏木棺材横放在灵堂中央,徐老爷子和徐老夫人正坐在灵前垂泪,下人们披纱戴孝,端着祭品进出忙碌。
陆天沉正要开口,徐老爷子已迎上来,抓住他的手,含泪道:“陆捕头,我们家玉儿……”
三人大出意外,齐声问:“是肖姑娘出事了?”
徐老爷子道:“是的,是玉儿出事了。自从梦儿昏迷之后,玉儿日夜守在他身旁精心照顾。谁知,就在梦儿逐渐好转,康复有望之时,玉儿她、她却……”
陆一飞问:“肖姑娘她是怎么出事的?”
徐老爷子道:“据玉儿身边的丫头讲,昨晚玉儿照例守护在梦儿身边。时至半夜,忽然一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欲杀梦儿。玉儿奋力保护,与其交手,无奈对方武功极高,玉儿不是对手。就在对方挺剑欲刺梦儿之时,玉儿不顾一切扑过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护住了梦儿。等老夫听到打斗声赶到时,神秘黑衣人已跃窗而逃。玉儿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醒来……”
陆天沉皱眉道:“我们可以看看肖姑娘的遗体吗?”
徐老爷子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点了点头。
陆一飞和杜五轻轻抬开尚未合拢的棺材盖,肖玉儿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剑伤赫然印在胸口,一剑穿心,干净利索。
陆一飞“呀”地叫出声来。
杜五惊道:“难道昨晚那神秘黑衣人,就是连环夺命案的凶手?”
陆一飞点头道:“完全有可能。”
正在这时,忽听内屋传来一声怪叫,接着便是“叭”的一声,似乎是花瓶陶瓷一类的器皿被打碎了。
陆一飞吃了一惊,可侧耳细听,却又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徐老爷子看出他心中疑惑,忙尴尬地道:“那是犬子他……”
陆天沉一怔,忙问:“徐少爷他醒过来了?”
徐老爷子目光一暗,与夫人对望一眼,面露难色,长叹一声,道:“经此一闹,小犬醒倒是醒了,只不过……”
陆一飞忙问:“只不过怎样?”
徐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欲言又止,叹口气说:“此事一言难尽,老夫带三位一看便知。”
陆天沉三人疑惑地随他步入内屋,来到徐梦痕的住处,房门已被一把大锁从外面锁住。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徐老爷子命人将铁锁打开,推门而入,忽然一只花瓶横飞过来,若不是徐老爷子人老身手不老,闪避得快,只怕已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扔花瓶的人,正是徐少爷。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污秽,神情木讷,正手舞足蹈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念念有词。
仔细一听,他说的是:“……啊,仙女姐姐!我看见仙女姐姐了!多漂亮的仙女姐姐……”忽又话音一转,惊叫道:“啊,你、你是谁?别过来!别、别杀我!别杀我!”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惊恐,最后竟忽然举起一把凳子,砸向门口。
徐老爷子急忙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众人暗暗心惊,陆天沉急问:“徐少爷他……”
徐老夫人又伤心落泪道:“他一醒转过来,就变成了这样……早上我们请无极道长来看过,道长说他身心受创,惊恐过度,一时恢复不了,暂时精神错乱,神志失常……”
陆天沉三人明白过来,顿觉心中一沉:糟糕,徐梦痕疯了!
7
世事变幻,鬼神难料。
坐在望江楼喝茶休息时,陆天沉、陆一飞和杜五这三位帝京府衙的高手眉头紧皱,心事重重,谁也不愿开口说话。
喝过两壶茶,杜五忽然道:“你们有无感觉到,今日望江楼似乎与平日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