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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法医手记之破译密码_分节阅读_第13节
小说作者:刘真   内容大小:170 KB  下载:女法医手记之破译密码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6-01-18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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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的麦野一头栽倒在地。

  于银宝忙弯腰把他扶起来,说:“没事吧?”

  麦野摇摇头,说:“没事。”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我见状,拦着谷老三不让他再说下去,说:“咱们一起过去,再耽误两分钟,恐怕现场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又对麦野说:“我建议你在这里等着,或许还有需要你的地方。”

  4.毁容之谜

  2003年2月19日中午。晴。

  大洼乡废弃砖窑。

  这个砖窑坐落在半山腰,已经废弃数年,窑口杂草丛生,里面光线昏暗,可见度非常低。一左一右还有两个废砖窑,窑口均已被砖封死。这里偏僻荒凉,除去羊倌和逃学的顽童外,鲜有人迹。据季强回忆,这三口砖窑建于十年前,后来因效益不佳而废弃,砖窑主是外省人,现已不知所踪。

  但昔日里荒芜的砖窑前现在却异常热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拢了不下上百人。几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不肯放过这大出风头的机会,当仁不让地充当起维持秩序的角色,斜叼着烟守住砖窑口,威风凛凛的样子,如门神一般,不断推搡努力向前挤的人群,观众们不敢违逆他们,只好抻长脖子向里面张望。几个混混距离尸体最近,掌握最多细节,嬉笑着回答围观者的各种问题,着实过了一把成为人群瞩目的焦点的瘾。

  如果他们能够保护好现场,这番做作还有点意义,可惜在他们守住门口之前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我们分开人群进到砖窑里面,见女尸周边被许多人踩踏过,布满了新鲜的脚印、烟头和痰迹。尸体也被挪动过了,在地面上留下两尺多长的拖拽痕迹。

  我见状气得血往上涌,骂那几个混混说:“你们装模作样的耍什么活宝?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几个混混被我骂得满脸通红,不知是心虚抑或知道我是市里来的警察,都没作声。其中一个混混脑筋转得快,见失了威风,忙转移注意力,向围观人群吼道:“刚才都有谁动过尸体?你们的指纹都留在衣服上面了,快向这位警察大姐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不然你们可就是杀人犯,杀人犯,懂不懂?”

  观众都被他吓到,立刻有几个人举手坦白说:“我刚才帮忙拖了拖尸体,大家都看见了,我的指纹留在它肩膀上,人可不是我杀的。”

  “我拽的是右腿,别的地方绝对不可能有我的指纹,我对天发誓。”小混混冒充内行的不着边的几句话,竟把他们吓得够呛。

  我说:“你们拖尸体干什么?谁干的?”

  这么一问,刚才急着洗白自己的几个观众又都不出声了,有人偷偷跷起手指,指向其中一个小混混。

  我瞪着他说:“你领的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擅自挪动尸体?”

  那小混混被我急赤白脸的模样吓到,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没领头,是大伙一起干的,砖……砖窑里太黑,大伙一起把那东西往外拖一拖,借着亮光认认脸,你……你们警察来了不也得先确认它的身份吗?”

  不管怎么样,这具女尸出现在这种偏僻的地方,被奸杀的可能性很大,而这些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和参与挪动尸体的人都不能排除嫌疑。季强和于银宝也意识到这一点,分别询问并记录了他们的名字和身份。我们三个碰了下头,都同意目前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案件,需要立刻通报给市局和县局。

  我这时才开始仔细检视尸体的外观。第一眼看过去,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女尸的脸上布满一条条细长血痕,看样子像是被什么动物抓烂的。眼睑、鼻翼、上下嘴唇都被撕扯得豁开了,一条眉毛也被扯去一小半,这使得它的一只灰白的眼球和微微暴突的牙齿都暴露在外,整张脸看上去狰狞而恐怖。女尸上身穿一件暗红色中式棉衣,衣襟敞开,露出里面桃红色的内衣,衣服上除去沾了些地面的泥土外,还算干净整洁。裤子一直褪到脚踝,下身赤裸。脚上穿一双七成新的黑色皮鞋,鞋面有几处蹭得掉了漆,看上去是在地面拖曳尸体时造成的。因天气寒冷,女尸尚未腐烂,嗅不到尸臭味。

  现场已经被破坏,没有取证价值。我和季强商量,把女尸抬回派出所去,再研究下一步的处置办法。季强为难地说:“派出所没有停放尸体的地方,如果勉强放在储物间里,半天工夫味儿就出来了,多长时间也散不掉,都没法办公。”

  我说:“大洼乡不会没发生过命案吧?以前需要尸检的尸体都送到什么地方处理?”

  季强说:“命案当然有过,以打架斗殴致死的居多,人证物证都有,案情简单明了,也不需要尸检,一般都是家属没有异议就直接送火葬场了。有争议的尸体,要送到县局去处理。”

  我说:“这里到县局怎么也有两个小时车程吧?如果把尸体运过去,有一些后续工作,比如家属认尸、证人证物之类的,都要转移到县局去弄,不仅麻烦,而且交通不便,恐怕会耽误破案时间。”

  季强摊开一双大手,说:“就这种条件,谁也没办法。”

  正说着,外面嘈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有人在叽叽喳喳,渐而鸦雀无声。我们在砖窑里察觉到异样,向外面看过去,见原本包围得水泄不通的观众们自动闪开一条窄窄的通道,正行着注目礼,目送一个人走向砖窑。我一眼认出这名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就是我上次在四平妈家门前见过的张帆。张帆是张芳的亲哥哥,而张芳已经失踪十几天,再加上许多见到女尸的人都认为它看上去和张芳十分相像,张帆现在是认尸来了。

  如果能尽快确定死者身份当然是好事,可是死者的脸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就算是亲哥哥,恐怕也很难十分笃定地确认。张帆黑着脸走近我们,眼睛却一直盯着地面上的女尸,神情越来越沉重,眼圈慢慢红了。

  “张帆,先别顾着难受,你好好看看,它的脸被什么东西抓坏了,可别认错了。”季强率先说话。

  张帆的泪水夺眶而出,说道:“季叔,这身形和衣服看上去都挺像我妹子,可这脸……你说这是造了啥孽啊,咋人死了还遭受这样的折磨呢?”

  我说:“再好好看看吧,这样子很难认准,万一看差了,公安查案工作就完全走偏了,对张芳本人来说更是生死大事。”

  张帆从口袋里取出面巾纸擦擦眼泪,哽咽着说:“我也不能百分百地叫准,不过我妹子身上有两个记印,再不会弄错的。一个是她右乳内下方有一块月牙形的红色胎记,大概有一根手指大小。还有一个是左侧肩胛骨上有一条伤疤,接近两厘米长吧,是她小时候摔到石头棱上留下的。听说这位姐姐是市里来的法医,你就帮我认一认,我妹子命苦,从小没爹妈疼她,长大了又遭遇不幸,我这做哥哥的,恨不得到地底下去陪她。”话没说完,他又不停地抹眼泪。

  我和季强、于银宝商量一下,都同意尽快确定死者身份,以方便下一步处置尸体。季强走到砖窑口,把观众们又驱退几米,确保视力最好的人也看不清砖窑里女尸的裸体。在于银宝的帮助下,我把女尸上身的桃红色内衣翻上去,再解开它的银灰色胸罩,就在它右乳内下方,一枚红色的月牙形胎记赫然映入眼帘,色彩鲜艳,并未因它的主人曝尸荒野而褪色。我的心怦地一跳,这样独特的体貌特征,与他人发生巧合的几率太小了,这具女尸九成就是张芳。

  张帆不敢直视女尸,侧着头斜睨过来,我与他目光相碰,向他点点头,张帆抑制不住崩溃的情绪,发出一声悲鸣,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一起,砖窑外立时响起一片喧哗声,像是有人在由衷地叹息:所料不错,死的果然就是张芳。

  在于银宝的帮助下,我们把尸体侧翻过来,检视它的左侧肩胛骨,果然有一条弯曲如蚯蚓状的凸起伤疤,卧在一块暗紫红色的尸斑旁,触目惊心。即使死者家属此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我们仍勉强让他验证了那条伤疤,以确保死者身份无误。

  我和县局的法医陈建德一起对张芳的尸体进行了尸检。

  陈建德并不是专职法医,他的主业是县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在公安需要时才代行法医工作。他在县里是外科手术的第一把刀,但没接受过专业法医训练,对尸检更是非常生疏,就老实不客气地把这具尸体的检验工作都推给了我,他在一旁协助。于银宝已于昨晚返回楚原,市局通知我协助县局尸检后也立刻赶回去,由大洼县公安局独立办案。

  这具女尸的前胸、后背、臀部及腿部均有暗紫红色尸斑,胸前和大腿内侧的尸斑很淡,若不仔细辨认,目力几乎不可见。而后背和臀部的尸斑色泽较重,切开后有少许血液流出。死者的眼角膜浑浊,布满白斑,瞳孔发散。据此可断定被害人遇害时间在20小时到30小时之间,且在遇害后尸体曾被翻转。

  死者外阴处女膜陈旧性破裂,但未见新鲜创伤,阴道内也未发现精液。这使得此前存疑的强奸杀人的推断失去了事实依据。或者说,即使凶手具有性侵的动机,却在作案过程中因某种原因而导致强奸未遂或犯罪中止。

  死者的胃部饱胀,胃容物呈食糜状态,经化验有刀鱼、猪肉、白菜、米饭的成分,表明死者在遇害前一小时内曾大量进食。

  致死原因比较明显,死者脖颈处有一条宽约一指的勒痕,勒沟部位表皮剥脱,皮下肌肉层出血,甲状腺和喉部黏膜有灶性出血,甲状软骨和气管软骨骨折。此外尸身无外伤,内脏器官无损伤,无中毒体征。由此,可以确定被害人系绳索勒颈死亡。

  死者的五官完全被撕烂,无法辨认。从伤痕的形态分析,是猫科动物的利爪造成的。大洼乡周边有野猫野狗出没,我早有听闻,但死者只有面部受损严重,赤裸的下身却没有任何抓痕。难道是死者的脸孔使那只动物受到惊吓,才遭受攻击?

  我把尸体身上的衣物都留存起来。这些衣服的款式、品牌和价格,对于大洼乡的女人来说,都是比较新潮、高档的,不逊于城市女人的穿衣品位,可以看出张芳生前是一个讲究穿着的人。唯一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尸体脚上的袜子穿错了,不是一对,一只深灰色,另一只却是浅灰色。也许张芳生前在生活细节方面很粗心,或者在遇害前遇到了什么急事而致使她在匆忙中穿错了袜子?

  我把尸检结果写成书面报告,交给大洼县公安局,然后乘车返回楚原。

  在离开前,我给季强打了个电话,说:“马上把麦野放了吧,张芳遇害的时候,他还被你关在派出所呢!人家要是在这件事上较真,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季强在电话那端闷声说:“早放了,我向他好一阵赔礼道歉,他心情不好,也没顾上搭理我。”

  季强就是这样一个人,实心实意,直来直去,就算得罪了什么人,了解他的人一般也不和他计较。

  5.动机疑云

  2003年3月1日下午。大风。

  楚原市公安局重案大队。

  回到楚原后事务缠身,对张芳遇害的案子就没再过问。毕竟这是大洼县局的事情,楚原市局和它只有业务指导关系,并没有直属管辖权。

  转眼从大洼乡回来已经一个多礼拜,这天上午在重案大队办事,遇到沈恕,才又聊起这起案子。

  “听我三舅说,大洼县公安局派了一个专案组驻扎在大洼乡,排查了许多嫌疑人,包括在案发现场起哄的几个小混混,但案情始终没什么进展。”我说。

  沈恕说:“省厅的案情周报上也有关于这起案子的一个概述,乍看上去像是一起普通的凶杀案,不过我感觉其中疑点很多,恐怕案情远比表面上复杂。首先,强奸杀人这个动机就说不通,在我看来,更像是凶手伪装的现场。所以,排查嫌疑人的范围要扩大。”

  我赞成他的观点,回道:“这也是我的看法。尸身上前后都有尸斑,这显示死者遇害后曾被翻转过。我们发现尸体时它呈仰卧状,背上的尸斑深,而正面的尸斑非常浅,表明它刚遇害时是俯卧的,几个小时后,凶手转移尸体,把它面朝上放置,并脱下它的裤子,伪装成强奸现场。事实上,尸身的阴道没有精液残存痕迹,也没有新鲜创伤,说明凶手根本没有强奸或猥亵的意图。”

  沈恕认真倾听,点点头说:“尸检结果更验证了这个判断。在省厅的案情周报上,有案发现场的照片。就在发现尸体的砖窑旁,两侧各有一个废弃的砖窑。中间这个砖窑是最浅、最醒目的,而且尸体的放置位置也比较靠近砖窑口。如果凶手把尸体抛在另两个砖窑,或者抛在这个砖窑最深的地方,也许一两年也不会被人发现。大洼乡的居民应该都比较了解羊倌的行走路线,这种弃尸的方式倒像是有意让羊倌发现尸体。站在凶手的立场上考虑,当然是尸体越晚被发现对凶手越有利。所以,凶手的做法很反常,他一定另有所图。”

  我略感担忧地说:“听说大洼县公安局一直把侦查方向锁定为强奸杀人,排查对象也都是有案底的人员和社会上的无业混混,恐怕侦破方向有误,投入的力量越多,背离真相越远。”

  沈恕说:“这起案子如果不能趁热打铁,线索会被时间逐渐抹去,侦查的难度将大大增加,难免最后成为死案,在楚原警方不好直接介入的情况下,你不妨通过你三舅渗透一些我们的办案思路,能起到借鉴作用也是好的。还有一点,张芳在被害前已经失踪半个月的时间,而她的尸体最终又在大洼乡被发现。那段时间她藏身在哪里,难道一直没离开过大洼乡?她是主动躲起来,还是被胁迫消失的?这些都是侦查的关键,解开这些谜题,案子也就侦破了大半。”

  我从重案大队出来后,就给季强打了个电话,把我和沈恕的意思转述给他。季强在电话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走以后我就没插手这个案子,县里派了个专案组在乡里驻扎十来天了,乡里有前科的那些人这些日子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砖窑女尸案是省公安厅挂牌督办的案件,久侦未果,省厅建议楚原市局提供援助,并强调在办案过程中尽量和大洼县公安局协调合作。市局对省厅的建议一向当作命令来执行,于是我和沈恕、管巍、于银宝一行四人于3月8日清晨出发,顶风冒雪赶到大洼乡。此时,距砖窑中发现尸身的日子已经过去半个月有余。

  我们先与大洼县公安局专案组碰过头。担任专案组组长的是县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张韬光,二十六七岁,从一所地质勘探方面的专科学校毕业后,进入县公安局国保大队工作,没两年又提拔为刑警大队长,在此期间还花公款读了个研究生,据说后台很硬,指日还要高升,在他们县连县委书记都敬他三分。

  张韬光对沈恕他们不大待见,不知是否对年纪与他相仿却美誉加身的沈恕心存敌意。不过张韬光是官油子出身,从懂事起就耳濡目染官场的虚伪和狡诈,心里再怎么讨厌,表面功夫还是能做到位,他紧紧握着沈恕的手,满脸堆笑地说:“沈队,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心里盼得不行。你是咱这行的状元,名字如雷贯耳,你来了,案子就等于破了一大半。”

  不知沈恕是否享受这种恭维,反正我听过以后浑身发麻,说不出的不自在。所以说大部分人没有当官痞的素质,就这份说话肉麻而脸不变色心不跳的功夫就没有多少人能做到,更不必说笑过以后转身就捅刀子,那要彻底抹杀了良心才行。

  沈恕外圆内方,也有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因着他的这份狡猾,我在与他合作的起初两年一度产生过嫌隙,直到后来了解并认可了他内心不可动摇的坚持与正义,才彻底信任了他。

  沈恕和张韬光寒暄了几句,气氛里透着亲热,外人竟品出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已经排查了三十几个嫌疑人,逐个过筛子,要求他们每个人对案发前后的行踪都老实交代,一五一十地落实到书面上,至少要有一名无亲属关系的证人证言。凡是没有人证的,作为重点嫌疑人处理。目前有一个人嫌疑最大,我准备集中力量在他身上取得突破,这个人就是发现尸体的那个羊倌。”张韬光在介绍案件侦查进程时,语气却非常强硬,不容置疑。

  沈恕说:“关尚武?他是报案人。”

  “沈队高见,这个关尚武很可疑。首先,他是报案人,贼喊捉贼的把戏咱们都见多了,报案人往往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第二,关尚武四十啷当岁,是个老光棍,自己住在一间土房里,穷极无聊,他能不想女人?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没有不在现场的证人。综合这三点,关尚武有作案的时间、动机和条件。现在这个人已经被我关起来了,但是他嘴硬得很,怎么也不肯开口。依我看,只要加大审讯力度,不怕他不招供。”张韬光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拍掌。

  不知道这番话对沈恕有什么触动,我听过以后身上一阵阵发冷。这种不需要事实根据的强烈的主观判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将会酿成多少冤假错案?他所说的加大审讯力度,又会是什么手段?刑讯逼供?在心理压力和身体痛楚的双重折磨下,嫌疑人往往会挨不过而屈打成招,可那供词又有多少可信度?别说张韬光所罗列的羊倌关尚武的罪证都不成立,就算他真的有嫌疑,张韬光的这种做法也已经严重违反了办案程序。

  沈恕沉默了片刻,没表态,说:“我们刚来,还不熟悉情况,先到乡里去走走,顺路再看看案发现场,回来后我们再碰,争取咱们双方统一意见,后面的工作才好做。”

  张韬光笑笑说:“沈队车马劳顿,连口饭都不吃就开始工作,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啊。”

  沈恕也笑笑算是回应,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看我这记性,市局办公室知道我到县里来,有一份文件让我转交到县局,是公安部关于严禁刑讯逼供的最新会议精神。我出来忙,忘带了,不然我让人捎过来?”

  张韬光愣了一下,说:“不用麻烦,那份文件省厅已经传达过了,我办完这起案子,回去就组织全队干警学习。”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6.探访家属

  2003年3月9日下午。雪霁。

  大洼乡麦野家。

  从专案组出来后,我打电话把季强叫来,让他给我们做向导,又叮嘱他说:“别跟舅爷说我到乡里来了,不然他又要骂我不去看他。”

  季强点头答应了。

  沈恕不同意开车,说大洼乡没多大地方,走路就可以了,而且开车目标太大,会给老乡们造成压力,反而了解不到真实情况。这时雪已经停了,地面、房顶、树冠都落满厚厚的棉絮似的白雪,这江山一笼统的壮观景色,只有在北方的冬天才能见到。

  根据沈恕的建议,第一站去麦野家。事先和他所在的学校通过气,知道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一直请病假泡在家里。他家位于乡粮油站后面,是一栋四间的红砖青瓦平房,坐落在一个大院套里。快到他家门口时,我瞥见东邻有一张女人的脸从窗户里向外张望,像是在透过玻璃打量我们。我隐约觉得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又走两步,猛地想起,那不是上次来大洼乡时处理过的一起案子的当事人——和四平妈发生纠纷的李双双吗?

  我向季强问道:“那是李双双家吗?她和麦野是邻居?”

  季强说:“不仅是邻居,听人说她以前和张芳的关系还挺好,两人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我见沈恕的眼睛里有询问的神色,就向他简单叙述了我协助解决李双双和四平妈之间纠纷的事情。

  沈恕说:“从麦野家出来,再到李双双家走一走,她们是邻居,又是朋友,说不定能提供些有价值的线索。”

  在麦野家门外叫了好一阵门,才有人出来,却不是麦野,而是他的舅哥张帆。张帆快步跑过来开门,带着歉意对季强说:“叔,屋里开着电视,听不见外面的动静,等半天了吧?”

  季强说:“没事,你咋在这儿?这几个是市里来的警官,帮忙调查张芳的案子,过来看看麦野。”

  季强一提起张芳的名字,张帆的眼圈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那可真要谢谢你们,这大冷的天,你们特意从市里赶来,吃了不少苦,要能早点破了案子,我妹妹在九泉下也瞑目了。这位警官姐姐,咱们上次见过,说起来警官队伍里还有这样标致的人才,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都不敢信。”

  他最后这句话是对我说的,看来他记忆力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能说会道。我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但听他夸奖还是挺高兴。张帆这样的人在农村应该是如鱼得水游弋自如的,居然为了照顾妹妹单身到现在,相当难得。

  张帆又说:“叔,麦野自从知道张芳的噩耗,就一直病歪歪的,躺在炕上不起来。他孤身一人,在大洼乡就我这一门亲戚,我但凡抽出空来,就过来帮他做点饭,收拾收拾屋子,不然你叫他咋弄呢?”

  这句话是回答季强刚才的问题。我想起以前听季强说过,张帆和麦野是乡里小剧团的搭档,朋友加亲戚,关系自然很好,看上去张芳遇害,并未使两人产生嫌隙。

  进屋后,见里面是标准的农村民居的格局。靠北墙是一铺大炕,有六七米长,可以睡下十个人而有余。南方长大的人对北方农村的炕往往感到陌生和好奇,其实那只是老乡们在冬季取暖的方式而已。一铺大炕有几条炕洞,烟火就在炕洞里燃烧,把大炕烘得滚烫,屋子里也暖烘烘的。没睡惯大炕的人,在上面睡一宿起来,不仅口干舌燥,有的还会流鼻血。

  麦野就躺在炕上,脸色有些憔悴,眼睛发黄,嘴唇没有血色,很虚弱的样子。见我们进来,挣扎着欠起身,说:“季警官,你们坐,快坐下暖和暖和。”

  季强说:“你就别起来了,我们随便看看就走。”

  屋子里弥漫着烧羽毛和烤肉似的焦煳味道,我皱皱鼻子,说:“什么味啊,这么呛人?”

  于银宝也接话说:“就是,炕上还躺着个病人,这种味道怎么养病啊?”

  张帆有点不大好意思地把一盘黑乎乎的东西端到我们面前,说:“是这东西的味,闻起来呛人,吃着可香呢!来,你们也尝两个。”

  我见那盘东西蔫头耷脑地像一堆烧煳的小鸡仔,吓得用手一推盘子,说:“你怎么乱吃东西。”

  张帆解释说:“是麻雀,我们农村长大的孩子,就好这口,冬天下雪的时候在院子里支个筛子,运气好的一下午能扣十几二十只,扔到灶坑里一烧,香着呢,现在的烧烤哪能比得上这味道醇正。麦野这些日子病怏怏的,不知怎么想起这口来了,我就替他烧几只。”

  季强说:“你们多大人了,还搞这东西,就算想吃,洗干净了,放点油炒一炒,不比这个强?”

  张帆说:“炒的还是不比这个,原汁原味。”氣说着剥开一只麻雀,一边剥一边哈着手指头,少顷露出里面的肉来,鲜红粉嫩,热气和香气都蒸腾出来。张帆用两根手指搓着,递到我眼前,我向后一躲,指着于银宝说:“给他吃,他嘴壮。”

  于银宝老实不客气地接过来,撕下两条肉塞进嘴里,才嚼两口,一双缝眼就瞪起来,勉强可以看得见瞳仁了,可见他惊奇的程度。他几口吞下一只麻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山珍,好吃。”

  大家看他的样子都笑起来,张帆又剥开一只给他,于银宝用手挡回去说:“别再诱惑我了,没见我老板在这儿吗?多吃多占,就算腐败了。”张帆笑笑,又让了一圈,大家都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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