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子。
“我送你到河口湖站好了。公交车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等下就好了。”
而然他又向着花惠靠近了一大步。
“我送你。最好尽早暖和起来,不然对身体不好。”
“不用了。你不用管我了。”花惠低着头说。
仁科又靠近了一步。
“死在树海当中,其实一点都不好啊。”
花惠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顿时和他四目相接,又赶快把头低了下去。
“虽然这些传闻很奇怪,但听说在树海中结束生命的人都没有死得很安详。野生动物会跑过来吃尸体,最后的场景会变得惨不忍睹。顺便一提,指南针失灵的传闻是假的。”他拍了拍花惠的肩膀说:“走吧。”
好像怎么样都拒绝不掉,花惠想,只能找其他地方了。确实,树海并不是唯一可以自杀的地方。
仁科的车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花惠从肩头取下了背包,钻进了车里。
他脱了羽绒服,坐进了驾驶席。“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问花惠。
“没有,我一个人住。”
“您先生呢?”
“……我没有结婚。”
“啊……”
花惠低着头,她能感觉到仁科的视线正朝着她的腹部传来。估计他接下来就要问孩子爸爸的事情了吧。
但他顿了顿,问了其他的事情。“您父母呢?”他问道:“或者说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可以联系呢?”
花惠摇了摇头说:“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去世了。”
“那平常关系好的人呢?同事之类的,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
“没有,我辞职了。”
仁科沉默了,感觉他现在充满了疑惑。
花惠想,他现在肯定觉得我麻烦的要死,应该很后悔一开始上前搭话了吧。说不定在想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就好了。
仁科吐了口气,他系上安全带,发动了引擎。
“我知道了,告诉我你的住址吧。你说是相模原对吧。”说着,他开始操作导航系统。
“为什么呢?”
“总之,我想送你回家好了。之后要怎么办,我们在路上再商量吧。”
“不用……这样的。把我送到河口湖站就好了。”
“不行。我很担心你之后的行为。总之早点回家是最好的。”
花惠沉默了。不就,他又开口了。
“你要是不告诉我住址的话,我就要打电话给警察了哦。”
“警察……”花惠看着仁科的眼睛。
他却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在树海中发现了有自杀企图的女性,所以联系警察是公民的义务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电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赶快摆了摆手。“不要报警,我不会自杀的。”
“那告诉我住址。”
看来不管怎样都拧不过仁科了。花惠小声地说出了住址,之后他把住址输入进了导航系统。
“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系上安全带吗?”
“啊,好的。”花惠已经死了心不想再挣扎了,所以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
车里,仁科并没有询问花惠想要自杀的原因,而是讲起了自己工作的事情。他是小儿科医生,治疗过很多因为各种疑难杂症而痛苦不堪的小孩子,甚至有些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插着管子。
但是呢,仁科继续说。
“不管是谁,都没有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孩子们的父母也是,从来没有因为生下了他们而感到后悔。不管条件多么艰苦,那也并非是生命的重担。这句话我一直都忘不了。”
他想说什么花惠自然明白,就是想让自己珍惜生命吧。这种道理花惠不会不懂,但如果生活变得痛苦不堪,又要怎么办呢?
结果就像是看透了花惠的心思一样,仁科说:
“你或许觉得自己的一条命自己想怎么办都行吧,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的生命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因为您双亲已经去世,所以或许世上也没有那么亲密的人在了,可还是有很多认识你的人在吧。不,至少还有我在吧。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花惠有些震惊地看着仁科的侧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之前的田端都没有讲过这些。
花惠摸着自己的下腹。仁科说的她都懂,但是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个孩子没有父亲。而且本来这孩子就不应该存在才对,都是因为被男人骗了才有的这个小孩。
他们经过服务区的时候,仁科说去餐厅吃东西吧。花惠还没有想好拒绝的理由,就已经和他一起走进了餐馆。
已经好久没想着要吃顿饭了,所以一看到玻璃柜里的陈列品,花惠就感到了一阵强烈的食欲。想想看,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吃什么呢?”在卖食劵(译者注:日本大部分餐厅内,并不是顾客直接向服务员点菜,而是在有一个食劵机,机器上有餐厅够供应的所有食物,顾客自行选择想吃的东西以后,将机器打印出来的食劵直接交给厨房。)的地方问道。手里拿着钱包。
“我……我自己来付就好。”
“不用在意,想吃什么?”
那么,花惠又看了一眼玻璃柜后回答说:“我要鳗鱼饭……”
仁科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微笑着点点头说:“不错啊,我也要那个好了。”
和仁科并排坐在桌子旁,花惠吃起了鳗鱼饭。这饭简直好吃到要哭出来了,她吃到碗里连一粒米都不剩。仁科问她好不好吃,她回答说,很好吃。仁科满足地点了点头。
“真好,好不容易才看到你的笑容了。”
他这么一说,花惠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到了公寓,已经过了晚上8点了。仁科送花惠到了房间门口。
“今天真是谢谢了。”花惠低头道谢。
“你没关系的吧。”仁科问。没关系,她回答。
进入房间,打开灯。室内的空气冰冷刺骨。明明自己是早上出的门,但却感觉像是很久没有回过家一样。
花惠坐下来,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双手抱膝,开始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在树海被死亡所诱惑,遇到仁科,还有那碗好吃到令人感激的鳗鱼饭。
仁科说的话正一句一句在她脑海中苏醒。
“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想起他的话,花惠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勇气。
但是——
这股勇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明天要怎么生活下去呢?只是想想这些,一阵绝望的感觉就包围了花惠。没有钱,也没有工作。拖着这副身体,想去陪酒都不行。估计现在已经过了能做人流的时间了吧,这样的话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了。
没用的,花惠想。刚才那阵像是勇气的感觉,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花惠埋着头。不久,那种身在树海的感觉又回来了。海中中浮现中母亲的面庞。果然,我也想去那里啊——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花惠慢慢抬起头,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上次接到电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呢?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自己不认识的号码。
接了电话后,对方说:“我是仁科。你还好吗?”
花惠想起来,在下车之前,他曾经问过自己的电话。
花惠一直没有回答,仁科在电话那边焦急地问:“喂喂,町村小姐,听得见吗?”
“啊……是。我听得见。”
“太好了。你还好吧。”
花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那么沉默着。不久,对方又说:“你还在吗?”
“仁科先生,那个……”
“怎么了?”
“对不起。我,我,我一点儿都不好。果然……果然还是没办法……真是对不起。”
隔了几秒钟,仁科说:“我现在去你那儿。”然后就挂了电话。
差不过1个小时之后,仁科来了。他在便利店买了热的饮料和三明治。
花惠喝着装在塑料瓶里的热柠檬汁,感觉自己身体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
“我的病人里有一个孩子,我特别在意他。”仁科说:“出生的时候心脏就不好,经常出现脉率不齐的状况,如果那天突然死了都不奇怪。所以我在休息的时候,会尽肯能去看看他的样子。今天我去的时候,那孩子特别精神。然后他转过来这么对我说:‘我现在挺好的,医生,今晚上你就去担心其他人吧。’我还在想这孩子在说什么呢,那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你。然后回想起来我之前要过你的电话号码。”他露出白白的牙齿,接着说:“看来给你打电话是正确的选择啊。”
一股热流在花惠心中升起。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如此温柔。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仁科赶忙把面巾纸递了过去。
“仁科先生,你为什么不问我想自杀的原因呢?”
他的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
“这个不是可以给一个刚认识的人讲的话吧。人啊,不会因为那么随便就会求死的。”
真是个诚实的人,花惠想,说不定他不管遇到谁都会认真对待,一直履行着严谨的生活方式。
花惠看着仁科的眼睛。“可以听听我的话吗?”
他坐正了身子,挺起脊背。“洗耳恭听。”
就这样,花惠开始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讲起了自己漫长的故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取舍,所以不管大事小事都全部讲了出来。前后分段不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讲的话不好懂,但仁科还是忍耐着全部听完了。
花惠说完了以后,他一时没有讲话,而是盯着墙壁看了良久。眼神犀利,欲言又止。为什么他现在如此的认真,花惠也不是很明白。
一会儿,仁科大大的叹了口气,转向花惠。
“确实很不容易啊。”他脸上浮现出了温暖的笑容。“但总之,请先不要急着寻死。”
“……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但仁科却看向了厨房。“你自己做饭吃啊,做得好吗?”
因为这个问题太意外了,花惠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
“也不是特别好,一般般吧。”
是吗,仁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万元的钞票放到了花惠面前。花惠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