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个客人并不是从外面来,她一直都在这个屋子里!
四氢大麻酚调动着罗飞的脑部神经元,让他的思维强大到几乎能够重组时空。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视着,不肯放过每一个能传递信息的细节。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入户门口,门内有一双女靴,不远处的衣架上还挂着一件红色的大衣。
罗飞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使劲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就在这转瞬之间,一个女人突然出现了。她半弯着腰,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脱去脚上的靴子。看起来她刚从屋外回来,红色的大衣上沾染着仆仆的风尘。
“你是谁?”罗飞嘶哑着问了一句。
女人抬起头来,但她的面庞却是模糊一片。
一定要看清她的脸!罗飞在心中呐喊着。他的手在茶几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一个水杯,杯子沉甸甸的,里面应该是装满了茶水。
罗飞掀起杯子,将冰凉的茶水全都浇在自己的脑袋上。他以为这样就能够恢复清醒,能够看清那女子的容颜。然而事与愿违,当他的视线变得精准之后,那女人反倒彻底消失了。
罗飞颓然靠在沙发上,伸手揉着微微发涨的额头。他知道自己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拼图,但终究还是缺少最重要的那一块。
03
十月二日,傍晚六点三十九分。聚香阁餐厅。
罗飞急匆匆推开204号包厢的房门。他知道自己已经迟到了,虽然比约定时间六点半没晚多久,但他一贯严谨守时,迟到几分钟也觉得不可原谅。
一进屋便听见梁音的声音嚷嚷起来:“飞哥,你怎么才来啊?就等你一个人啦!”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罗飞连连道歉,“队里正好有点事,一时走不开。”
“好啦好啦。今天放假,不谈队里的事。”梁音把手一挥,气势豪迈,“赶快入座。”
罗飞找到唯一空着的那张椅子坐下来。桌上除了梁音、张雨、陈嘉鑫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戴了副眼镜,文质彬彬。
罗飞知道这人就是梁音的男友,趁国庆假期过来和恋人相聚,顺便请大家吃个饭。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嘛,他还是伸手一指,笑呵呵地说道:“梁音啊,这位给介绍介绍吧。”
“这是我男朋友,周凯;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罗飞罗队长。”梁音正儿八经地介绍完了,忽地画风跳跃,一拍那小伙子的肩膀说道,“凯子,还不赶紧叫飞哥?”
周凯倒是听话,立刻老老实实地叫了声:“飞哥。”
“你好。”罗飞主动起身和对方握手,同时打趣道,“你是清华大学的高才生啊,怎么被这小丫头片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周凯只是笑了笑,看起来他的性格有些腼腆,不善言辞。他刚刚坐下,梁音便用胳膊肘在他肋部一捅,催促道:“赶紧叫服务员上菜啊。”
“哦。”周凯连忙站起身,到包厢外找服务员去了。
梁音目送他离去,一摆手道:“看,一直在学校里待着,连请客的规矩都不懂。”她嘴上似在责备,但眉眼间却笑意盈盈,充满了甜蜜。
罗飞看着如此阳光灿烂的梁音,在气质上确实比以前改变许多。他想起杨兴春曾说过梁音心思重,罗飞当时看不出来,现在有了比较,才知道杨兴春的观察力真是毒辣。
罗飞又想到,也许因为都是有心思的人,所以更容易互相感知吧?
片刻后周凯回到包厢内,随后服务员开始上菜。梁音又叫了一箱啤酒,给众人倒了一圈。
周凯举杯领了个酒辞,无非是初次见面,感谢大家平时对梁音的照顾之类。大家纷纷献上祝福,然后一块把杯中酒干了。
接下来便是吃喝闲聊。周凯话不多,全靠梁音撺掇着大家频频举杯,气氛倒也欢乐融洽。
酒过三巡之后,周凯忽然主动站起身来,他端着一杯酒说道:“今天和大家初次见面,非常高兴。在座都是梁音的良师益友,我先敬大家。”说完便把杯中酒一干而尽。
梁音轻轻拉了他一把,悄声道:“哎,你慢点。”
周凯回了声:“我没事。”他把空酒杯放到桌上,又道,“今天正好请大家作个见证。”
众人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都略感诧异,便纷纷放下手中的杯筷,静待下文。
周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转过身来面对着梁音。然后他忽地单膝跪地,同时说了句:“梁音,嫁给我吧!”
梁音毫无心理准备,她张大了嘴,一副完全愣住的表情。
周凯打开那个小盒子,双手托举送到梁音面前,盒子里是一枚白金钻戒,钻虽然不大,但也亮闪闪的,璀璨喜人。
张雨首先反应过来,鼓掌喝彩道:“好!”罗飞也笑眯眯地跟着鼓掌。陈嘉鑫虽也鼓掌了,神色间却带着些许妒意。
回过味来之后,梁音心中已然乐开了花。
不过女孩在这个时候总得端着点架子,于是她故意板着脸问道:“你要我嫁给你,总得给个理由啊。”
周凯大喊一声:“我爱你!”那副舍我其谁的气势,和先前的腼腆劲儿判若两人。
梁音追问:“爱我什么?”
周凯立刻回答道:“爱你心地善良,爱你热情开朗,爱你貌美如花。”这段辞说得干脆利落,看来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在这样真诚的赞美声中,梁音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欢喜的表情跟抹了蜜糖似的。张雨在一旁适时地推波助澜,说了句:“答应他吧。”
“师父都发话了,我就答应你啦。”梁音笑嘻嘻地正要伸手时,忽地又想起什么,说了声,“等会儿。”
周凯略带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这事我也得请她作个见证。”梁音转身翻了翻挎包,掏出个钱包。她把钱包打开,竖着立在了桌上。
“你这是请的谁啊?”张雨半开玩笑般问道,“毛爷爷吗?”
梁音把钱包翻过来展示了一下,原来里面夹着一张女人的照片。“是她,那个阿姨。”梁音微笑着解释道,语气中有七分喜悦,亦有三分伤感。
所谓阿姨正是当年搭救梁音之人,那女人对梁音恩同父母,的确有资格作这个见证。大家都知道这个关节,于是便不再多话,静待梁音和周凯之间的恩爱戏码。
梁音把手伸到周凯面前,后者拿起那只钻戒,戴在了爱人的手指上。梁音把钻戒凑到眼前,翻着手掌鉴赏了一会儿,然后又傲娇般说道:“我这就貌美如花啦?你还没见过我留长辫的时候呢。”
周凯起身,憨笑着说道:“那你以后一定要留给我看。”
梁音一口答应:“好啊。”
罗飞坐在梁音对面,看着那女孩幸福洋溢的模样,他心中也充满欣慰。同时他对那个曾改变梁音命运的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指着桌上的钱包问梁音:“那张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梁音把钱包递给罗飞,罗飞翻出照片端详。却见那是一个中年女子,圆脸,微胖,面容慈祥,但眉宇间又隐隐透出一股英气。
罗飞和这个女人从未谋面,但不知为何,看着那照片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罗飞很想找到那种感觉的来源,便拿着照片细细思量。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有两个形象在他脑海中重叠在一起,终于构成了一块完整的拼图!
“怎么了?”梁音见罗飞神态异常,便询问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转头看着罗飞。
“没什么。”罗飞把照片连同钱包一块还给了梁音,随口编了个理由道,“和我的一个同学长得蛮像的。”
梁音笑笑说道:“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这是十多年前的照片,她的年纪可比你大多了。”
“是啊。”罗飞迅速调整情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接下来酒宴继续。有了求婚成功的话题,众人免不了要举杯祝贺。周凯是个实在人,又赶上心情大好,于是来者不拒,杯杯见底。他酒量倒还撑得住,但这啤酒太占肚子,两三轮之后便胀得受不了,只好起身去厕所排解一下压力。
一泡长尿撒完,顿感轻松许多。到门口洗手的时候,周凯迎面遇上了罗飞。小伙子打了个招呼:“飞哥。”
罗飞并不是来撒尿的,他对周凯说道:“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这会儿方便说吗?”
“方便啊。”
罗飞道:“那你跟我来。”说完便转身出了男厕。周凯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来到了楼梯拐口。这个位置相对隐蔽,梁音等人若是从包厢内出来,也不会立刻就看到他们。
“什么事啊?”周凯见罗飞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难免忐忑。
“你别紧张。”罗飞笑了笑,然后切入正题,“你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和梁音在小摊上吃饭,遇到了陆风平,那家伙把一瓶啤酒倒在了你的裤子上,有这事吧?”
“你怎么知道?”周凯的表情有些尴尬,“是梁音告诉你的?”
“我没有要取笑你的意思。”罗飞语意诚恳,“我只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陆风平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了?”周凯躲开罗飞的目光,显得很不自在。
罗飞看出对方内心有些波动,决定采用一种迂回的方式。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周凯道:“飞哥。”
“很好。”罗飞看着对方,“我希望你不光嘴上这么喊,心里也把我当成你哥,行么?”
周凯点点头。
“那你跟我说实话。”罗飞顿了顿,又强调说,“我知道那件事有隐情的,你骗不了我。”
周凯抬头看了罗飞一眼,欲言又止。
罗飞猜到对方的顾虑,主动给出承诺:“我不会告诉梁音的。”
“其实那天……”周凯又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把真相说了出来,“那天我太害怕了,尿了裤子。别人都不知道,但陆风平看出来了。”
“哦。”罗飞明白了,“所以陆风平把啤酒浇在你身上,其实是想帮你掩饰尿裤子的事?”被淋一身的啤酒虽然丢人,但和吓尿裤子相比,这点羞辱就不值一提了。
“应该是这样。”周凯羞愧地低着头,“这事太丢人了,我不是个勇敢的男人。”
“没什么可丢人的。”罗飞把一只手搭上周凯的肩头,“勇敢固然是可贵的品质,但我觉得诚实更加重要。而且说出真相本身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谢谢你的理解。”周凯抬起头来,真诚地喊了一句,“飞哥。”
“你是个好小伙,以后好好照顾梁音。”罗飞拉起对方的胳膊,笑道,“走吧,咱们还得再多喝几杯。”
04
十月十八日,下午四点二十一分。浙江某市公墓。
墓碑的瓷砖上印着逝者的遗像,那是一个圆脸的中年女子。一个男子已在墓碑前矗立了良久,最后他摸出一根自制的卷烟,叼在嘴上点燃。深吸几口之后,那种熟悉的感觉开始蔓延。
女子走下了墓碑,音容笑貌,宛在眼前。男子的眼眶渐渐湿润,他唤了声:“妈妈。”
女子笑了笑,问道:“她还好吗?”
“是的,她很幸福。”
“我就知道你能把她照顾好的。”女子显得很欣慰,“她若是好好的,我做过的事情就值得。”
男子也笑了,问道:“那你呢,你还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向前迈了一步,想要拉住对方的手。可那女子却幻化成一团烟雾,随风飘散。
男子的鼻翼阵阵发酸,他摸出第二根卷烟,正想点燃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探手搭住了他的肩头。
“思念一个人,一定要靠毒品来麻醉自己吗?”那人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男子转过头来,看清来者之后,他似笑非笑地问了句:“是你?”
“是我。”来人正是罗飞。
“你来抓我吗?”
“我想抓你的话,早就动手了。”罗飞态度淡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想抓我?”接着大麻的醉意,男子挑起嘴角调侃,“难道你想陪我聊天?”
“是的。我想和你聊聊。”罗飞正色回答,他往右前方指了指,那里有张供扫墓者休憩的长椅,“我们去那边?”
男子点头道:“好啊。”说完率先往长椅处走去。坐到椅子上以后,他再次把卷烟叼在口中,点燃了打火机。然而罗飞紧跟着走过来,一把将那根烟卷摘掉,又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
男子愣愣地看看罗飞,又看看地上的烟卷,直到那烟卷变成一摊稀烂的粉末。他只好无奈地把身体往后一靠,仰头长叹。
罗飞在男子身边坐下,侧脸问道:“我应该叫你什么?陆风平,还是傅逸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