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办法查出这个人的身份。”罗飞转头看着薛冰,“你去安排一下,围绕陆风平,详细调查他近期的来往关系。包括手机通话记录、相关活动地点的监控录像,等等。把工作做细一点,我想总能查出些蛛丝马迹的。”
薛冰领命:“好的。”
罗飞开始打量身旁的那个铁笼子,不知在琢磨些什么。片刻后,他又问梁音:“你在控制台上的时候,亲眼看到这个笼子被放在了这里?”
梁音很干脆地答道:“是啊。”这事她之前已经说过一遍了。
“那你有没有看到陆风平下来以后往哪个方向跑了?”
“这可没有。”梁音摇了摇头,随后又解释道,“一个是控制台太高了,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另外当时和那个黑衣人打成一团的,也来不及细看。”
罗飞“嗯”了一声,又道:“不过有一个人肯定是看见了。”
梁音立刻反应过来:“是胡盼盼吧?”
“对。可惜她现在说不出来。”罗飞一边说,一边用视线往四下里打量。
梁音跟着罗飞的视线看了看,忽然间有了主意:“这边都是渣土地啊,可以查查脚印什么的。”
罗飞也正想说这个呢。这铁笼周围地面以渣土为主,正是最容易辨别脚印的环境。虽然紧靠着铁笼的现场已经因警方的介入而略显凌乱,但只要扩大搜查范围,应该不难找到陆风平外逃的足迹。
于是罗飞立即安排人手,以铁笼为中心展开了搜索。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行可疑的足迹。这足迹以铁笼为出发点向西南方向延伸,步幅间隔较大,明显呈一种快速奔跑的状态。
罗飞打起手电,顺着这行足迹追踪下去,大约走出五十米左右,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大块障碍物,正好拦在那串足迹行进的路途上。
罗飞用手电在障碍物上扫了扫,却见那是一大块钢筋混凝土制成的墩子。高约四米,长三米多,杵在面前就像是一堵墙似的。
“什么啊这是?”罗飞诧异地嘀咕了一句,同时迈步转到了墩子的侧面。从侧面来看,那墩子上宽下窄,有点像个T字。不过即便是较窄的下半部分,厚度也达到了三米左右。
跟在身后的梁音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说道:“这东西应该是从塔吊上掉下来的。”
“哦?”罗飞想起来了,他在仓库里曾听到过一声闷响,大地震颤。当时他通过对讲机询问原委,薛冰回答说“好像是塔吊那边出事了”。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莫非那声闷响就是这个大墩子坠地时发出的声音?
罗飞向梁音确证:“你看见这东西掉下来的?”
梁音点头道:“我和黑衣人搏斗的时候,应该是一脚踹到了控制台上。吊车在空中转了半圈,明显是失控了。接着我就看到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从吊车屁股上脱落,‘嘭’的一声砸在地上。想想那个东西落地时的位置,应该就是这个玩意。”
梁音说话的同时,罗飞举目向塔吊方向观察,他看到长长的吊臂斜向地面,另一侧的尾端则高高翘起。等梁音说完,罗飞已作出判断:“我知道了,这是塔吊上的配重。”
“配重?”梁音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
罗飞手指着塔吊解释道:“你看看,那么长的吊臂,要想抬起来的话,屁股上总得有个重物平衡啊。”
“就像跷跷板一样?”梁音打了个比方。
“差不多吧。”罗飞半开玩笑般说道,“你这一脚也是够厉害的,把配重都给踢下来了。”
“是这玩意本来就没绑好嘛。”梁音撇撇嘴,“绳子都断了,关我什么事?”
“绳子?”罗飞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么重的东西,你以为是用绳子绑在上面的?”
“不是吗?”
罗飞用电筒往配重上照了照:“你看这T字形的结构,这是架在槽钢上面的,然后两端再用螺栓卡死。”略一停顿后,又问道,“你当时那一脚,是不是把吊臂踢得翘头了?”
梁音想了想:“好像是的吧。”
“这样的话,配重一下子都压到尾部去了……估计螺栓质量也不太过关,没撑住这么大的负荷,于是这个大家伙就从屁股上滑下来了。”
梁音“哦”了一声,像是听明白了。但她还是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这东西掉下来的时候,我确实看到有根断掉的绳子在空中飘呀。”
“就算真有绳子,也不是用来绑配重的。”考虑到吊臂尾部距离控制台并不算远,罗飞并不怀疑梁音的眼神,他设想了一种可能,“那绳子应该另有其他用途,只是跟着配重一块掉落了而已。”
“好吧。”梁音算是接受了对方的推测。
题外话到此为止。罗飞打着手电绕配重转了一圈,继续寻找陆风平的足迹,可结果却让他有些意外——那串从铁笼处延伸而来的脚印在配重前消失之后,竟然往各个方向都没有延续。
罗飞自言自语般说了声:“怪了。”他伸手摸了摸眼前这块硕大的钢筋混凝土疙瘩,若有所思。
“找不到脚印了?”梁音也绕着配重转了一圈,然后皱眉道,“这家伙是不是用什么方法把脚印隐藏起来了啊?”
罗飞摇了摇头。隐藏脚印倒不算什么难事,比如说可以在鞋底捆绑木板或者以翻滚姿态离开现场,这样留下的痕迹和工地上原有的车轮印以及建材拖痕混杂起来,倒也很难分辨。但以陆风平当时的处境,有必要这么做吗?现在留下的脚印已经足够警方去判断陆风平逃跑的方向;另一方面,只要陆风平跑出这片工地,就会抵达江边,到时候他只要往江水里一跳,警方就无法追踪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他处理脚印的意义何在?
说得简单点,陆风平要么从铁笼处就开始隐藏足迹,要么直到江边都不用处理。跑到半途才开始隐藏,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正困惑间,罗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看看来电显示,原来是陈嘉鑫打来的。罗飞心中一振,猜到是胡盼盼那边有了消息,便连忙把手机凑到耳边接听。
陈嘉鑫在电话那头汇报了一些情况,罗飞听后忍不住“啊”的一声,语调间充满了诧异。随后他又追问道:“这事你确定吗?”
陈嘉鑫犹豫了片刻,给出一个不担责任的答案:“据萧主任说,应该是真的。”
“嗯。”罗飞挂掉了电话,他紧盯着眼前那块混凝土大疙瘩,表情复杂。
梁音凑上前询问:“怎么了?”
罗飞略略转头看着梁音:“是小陈打来的。说胡盼盼已经醒了,萧主任对她进行了催眠治疗,帮助她恢复了一些记忆。”
“是吗?”梁音挑起眉头,“那她有没有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积累着某种情绪。然后他告诉对方:“胡盼盼知道陆风平在哪里。”
“真的?”梁音喜出望外,“在哪儿呢?”
罗飞踢了踢面前的那块大疙瘩,给出一个令对方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就在这下面。”
04
重达数十吨的配重块从高空坠落,在工地上硬生生砸出个十多厘米深的土坑。当配重块被工程机械车推倒之后,土坑内露出了一具尸体。
说是尸体,其实只是学术上的称呼。如果形容得贴切一点,那应该是粘在土坑底部的一摊肉泥。
张雨蹲在坑里,正用一把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把那摊血肉从夯实的泥土中分离开来。他的工作不像是个法医,倒像是个精细的考古队员。
“恐怕连根完整的骨头都难找。”一旁的警戒人员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找到手指了。”张雨突然间大声说道,他把一坨血肉放进塑料袋里,细细打量了几眼之后,又补充道,“指节皮肤完整,应该能比对出指纹。”
罗飞也站在土坑边,看着那堆血肉若有所思。
照死者这副惨状,要想复原其生前相貌已难比登天。不过陆风平在被捕时已经采录了指纹,这会成为判定死者身份的一个有力证据。
另外死者的衣物保存较为完好,可以看出是一条休闲长裤和一件T恤衫。那正是陆风平从看守所出发前换上的,当时罗飞曾亲自对衣物进行检查,因此印象深刻。
罗飞又转过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梁音。
作为张雨的徒弟,原本梁音应该和老师一块工作的。但这次她也是案件当事人,按回避原则便没有参与对尸体的勘查。所以她只能站在警戒线外,默然旁观。此刻天色已隐隐发白,晨曦微光映在女孩俊俏的面庞上,只见满脸的唏嘘神色,难掩心中万千感慨。
罗飞慢踱两步,来到梁音身边。她觉察到罗飞的到来,微微侧过脸庞,低声说了句:“天网恢恢。”
罗飞也感叹道:“是啊。这家伙策划了一手好局,谁能想到,竟被你一脚踹下来的塔吊配重给砸了。这么巧的事,也只能说是天意。”
“天意?”梁音把脸完全转了过来,她看着罗飞,双眼隐隐泛起泪光。片刻后,她像是找到了某个寻觅已久的答案,突然喊出声来:“没错,就是天意!”
在静谧的晨曦中,这突兀的喊声惹得在场的警员纷纷侧目,就连张雨也抬起来头,诧异地向这边瞥了一眼。
罗飞察觉到梁音的情绪有些激动,他担心这样会对现场的勘查工作产生影响,便轻轻拉了女孩一下,说:“我们去那边聊会儿吧。”
梁音点点头,跟着罗飞迈开脚步。两人向着工地出口处走去。走出几步之后,看到前方不远处正是那座高耸的塔吊。罗飞想起一事,便开口道:“有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倒想问问你。”
“问吧。”
“那会儿我们去仓库,你说不想走了,在岔路口等我们。我记得那个岔路口距离塔吊至少有三四十米的距离呢。但我后来在对讲机里下令去控制塔吊,你立刻回复说,已经在塔吊下面了——”罗飞停下脚步,把疑问抛了出来,“你怎么去得那么快?”
“因为我提前过去了。”梁音也停下来,她看着罗飞答道,“你们去仓库的时候,我其实一直都在塔吊下面。”
“为什么?”罗飞神色困惑。要知道,塔吊和仓库分别位于那个岔路口的两侧,即便梁音改变主意不想等待,她合理的行进方向也应该是往仓库这边走,有什么理由要往塔吊那边呢?
梁音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了句:“你跟我来。”于是梁音领路,罗飞跟着,两人继续前行。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塔吊脚下。梁音又带罗飞绕塔吊转了小半圈,然后指着高处说道:“你看到那些标语了吗?”
罗飞仰起脖子,他看到塔身上挂着用方木板制成的标语牌,一共八块,白底红字印着两句话:安全生产,重于泰山。
“这标语……怎么了?”罗飞扭头往身后看了看,他注意到自己的位置正处于塔吊和那个岔路口之间,也就是说,当梁音站在岔路口的时候,她同样也能看到这八块硕大的标语。
难道梁音就是被这些标语吸引而来?罗飞又把头转回来,重新审视那些牌子,但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八个大字有什么特别之处。
却听梁音又开口问道:“当初我被那家伙劫持,幸亏有个好心的阿姨救了我。你知不知道,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罗飞摇摇头。他虽然看过当年的案卷,但卷宗里显然不会有如此细致的记载。
梁音的目光有些迷离,像是要看往另一个时空,然后她用一种缅怀般的语调娓娓而言:“她说:‘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你一定要往那个方向跑。”
“哦?”听到这里,罗飞隐隐感觉到往事与现实之间的某种联系,但他还是看不清其中的细节。
梁音继续讲述:“当时我们被困在一个工地里。阿姨掩护我逃跑,但我已经分不清方向。所以阿姨特别关照我,在工地大门两边的墙上,刷着这八个字的标语。我只要看到这些字,就往那个方向跑。我把这八个字牢牢地记在心间,那种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也无法磨灭。”
“所以说——”罗飞指着塔吊上的标语牌,若有所悟,“你在岔路口看见了这八个字,就勾起了你曾经的记忆?”
“是的。阿姨当年说的话在我耳边回响,那个声音告诉我要往标语的方向跑。虽然早已不是当年的情境,但我一听到那个声音,根本就无法拒绝。”
罗飞点头表示理解。当年正是这个声音给了女孩逃脱求生的勇气,那份记忆早已深深烙印在她潜意识的深处,不管时光如何流逝,终也无法抗拒。
“其实我当时就看出来了,所谓路不好走,只是你停下脚步的借口。”罗飞顿了顿,又道,“只是我没想到,居然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听起来有点荒唐吧?所以我就没说实话。当时那个环境,也没时间和你们解释太多。”梁音自嘲般一笑,然后话锋一转,“现在回想起来,幸亏我听从了那个声音的召唤,要不然可就让陆风平跑掉了。”
这次罗飞没有附和对方的话语,反倒是陷入了沉默状态。
梁音见对方久久不言,便用试探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罗飞抬头看看那八个字的标语,再看看远处配重块坠落的方向,最后又看看梁音,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
梁音回视着罗飞,目光虔诚而又坚定:“就像你说的那样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哦?”罗飞明白梁音刚才在土坑边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了,原来自己无意中说出的一个词语,已然被女孩赋予了更深刻的含义。
罗飞躲开了梁音的目光,他的视线看向不远处的那片空地。陆风平曾乘坐着塔吊来到空地,但在逃跑时却被从天而降的配重块砸成了肉饼。对于此事,罗飞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你说当那个配重块掉下来的时候,你看到有根绳子断了?”
“是啊。”
“那根绳子也一块掉下来了吧?”
“肯定啊。”
罗飞转过头来:“可我在那片空地上仔细地找过了,并没有找到什么断掉的绳子。”
“是吗?”听罗飞这么一说,梁音倒犹豫起来,“也许是我看错了。”
“也许吧……”罗飞把左手负在背后,凝眉沉思。
第八章 沉默的守护者
01
九月十八日,上午九点三十三分。龙州市人民医院内。
罗飞和萧席枫在病房走廊内并肩而行。萧席枫一边走一边向罗飞介绍相关情况:“胡盼盼记得失踪前的事情,也记得离开仓库之后的事情,但中间所有的事她都想不起来。陆风平肯定是给她设置了记忆障碍,以我的能力,暂时还无法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