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点零七分。南城外,长江边。
两辆警车开到小路尽头停下,前方杂草丛生,已无车辆可入之道。
“车只能到这里,接下来得靠两条腿走啦。”说话的人正是陆风平。他坐在前面那辆警车的后排中间,在他左边坐着罗飞,右边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谢顶男子。
那男子是萧席枫。这次罗飞特意把他请来制约陆风平,以防后者借机用催眠术对警方人员实施攻击。
前排开车的是陈嘉鑫,副驾上坐着梁音。听到陆风平这话,两人同时回过头来,似在等待罗飞的指示。
罗飞挥挥手:“下车!”
于是五人先后下车,后面跟着的那辆警车也下来三个干练的刑警队员。一行七人押送着陆风平一人,阵势不可谓不浩大。
前方就是陆风平所说的废弃码头了。右手边是一大片铁皮房子,看样子应该是吞吐货物用的仓库,左手边则是一片工地,里面矗立着几座塔吊。
陈嘉鑫扫了一眼周边的环境,评论道:“这是拆了一半啊,怎么停了呢?”
“这里原本要盖个度假村的。但据说环评没通过,被人给举报了。”陆风平“嘿嘿”一笑,又道,“前一阵不是刚换了个环保局局长吗?其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你就别操心这些闲事了。”陈嘉鑫转过头来白了对方一眼,“赶紧带路吧!”
陆风平动动胳膊说了句:“先把这玩意摘了。”他已经换上了自己的长裤和T恤,但双手仍然反铐在背后。
罗飞走上一步,态度坚决地说了声:“不可能。”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抓住了陆风平的胳膊。这时另外三名刑警也围过来,隐隐形成了包夹之势。
“行。”陆风平看看这架势,把脑袋一晃道,“那就一会儿再说吧。”
罗飞扯了下陆风平的胳膊,问了声:“哪边?”
陆风平扬起下巴颏儿:“前面那条便道走个一百来米的,然后往右拐一点,那边有个仓库。”
“走。”罗飞拉着陆风平,一行人走上了便道。这条路介于工地与仓库区之间,道路上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建筑垃圾。众人在垃圾间穿行,速度想快也快不起来。区区一百多米的路程,足足走了有三五分钟。
到了一个岔路口,陆风平停下脚步说了声:“就这儿拐弯了。”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往左手方向看去。
罗飞等人也跟着转头,左手边是工地区域,月色中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座高高耸起的塔吊。塔底透着灯光,看来虽然停工了,但工地里仍有值班人员驻守。
罗飞记得刚才陆风平是说要往右拐进入仓库区的,这会儿怎么又转向左边?于是他便质疑道:“到底往哪边走啊?”
“往右。”陆风平像是故意要开玩笑似的,突然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身,一下子又面朝右边的仓库区了。
罗飞等人也跟着转过来,众人押着陆风平向着右边的岔路走去。走出几步之后,罗飞感觉身边似乎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却见梁音仍站在岔口上,犹豫不前。
罗飞便唤了声:“哎,你怎么不走啊?”
梁音看了罗飞一眼,心里有话却欲言又止的样子。踌躇片刻之后,她弯腰揉了揉脚脖子,说:“这路太难走,我不过去了。”
罗飞微微皱起眉头,他知道梁音这是在找借口。也许是因为曾经的经历,所以不愿亲临现场吧。罗飞这般猜测。他也不想勉强对方,便点头道:“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别乱跑。对讲机带好了,保持畅通。”
梁音“嗯”了一声,站在路口上左右看看,颇有些无聊的样子。
罗飞急着去营救胡盼盼,这便继续押着陆风平往前走。众人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穿梭着,又拐过了两个弯,最后陆风平终于停下脚步,说了声:“就是这里了。”
罗飞放眼打量,却见面前出现一间破败的仓库,铁门紧闭。那仓库的外墙已斑驳不堪,铁门倒是崭新锃亮的。
罗飞问陆风平:“这门是你装的?”
“是啊。”陆风平坦然道,“要藏人的嘛,屋子都无所谓,门总要像个样子。”
罗飞走到近前瞧了瞧,发现在门锁位置没有钥匙孔,只有一块金属触片,他便转过头来询问:“这门怎么开?”
“指纹的。”陆风平一边说一边耸了耸肩膀,把铐在背后的双手举了起来。
之前罗飞不肯给陆风平打开手铐,后者放话“一会儿再说”,伏笔原来在这儿埋着呢。
罗飞却不搭对方的茬,反而对陈嘉鑫努了努嘴,说了声:“帮他个忙。”
陈嘉鑫会意,揪着陆风平转了个身,把他的后背对着那个指纹锁,然后问道:“哪个指头啊?”
“右手大拇指。”
陆风平话音刚落,陈嘉鑫便拽着对方的右手大拇指向着铁门上的金属触片按过去。因为触片的位置较高,陆风平反铐的双手也被拽得向上抬起。他咧嘴喊道:“哎哟,疼,疼!”同时不由自主地弯腰前倾,屈成个虾米似的。
“疼?”陈嘉鑫冷笑一声,“你就忍着点吧!”说完手腕一发力,将对方的那根大拇指狠狠地按在了金属触片上。在陆风平的惨叫声中,门锁解开了,铁门自动向着左侧平滑过去,让开了通往仓库的门洞。
户外还有些许月光,仓库内则是黑暗一片。考虑到陆风平至少还有一个帮手,罗飞不敢贸然走进这黑乎乎的未知之地,他吩咐陈嘉鑫道:“你带两个人,先进去查看一下。”
陈嘉鑫领命点了两名刑警。三人右手持枪,左手掏出警用手电,摆出标准的夜战姿势,然后三人呈三角掩护队形,慢慢向着仓库内搜索而入。罗飞则和另外一名刑警押着陆风平在门外等候。
大约两分钟过后,陈嘉鑫独自从仓库内返回,他来到罗飞面前汇报道:“罗队,那女孩在里面呢。”
“哦?”罗飞立刻追问,“情况怎么样?”
“暂时没什么危险,但她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带不出来。”
铁笼子?罗飞转头瞪了陆风平一眼,那意思是你挺会玩的啊!陆风平撇了撇嘴,为自己辩解道:“关在笼子里也是为了她的安全嘛。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对不对?”
罗飞懒得搭理对方,又问陈嘉鑫:“里面的情况摸清楚了吗?”
陈嘉鑫点着头说道:“里面进深挺大,但空荡荡的,不可能藏人。另外我们贴着墙壁搜了一圈,确认就只有这里一个出入口。”
罗飞转过来问陆风平:“你说有个帮手的,不在里面?”
“他每天早上来一趟。”陆风平顿了顿,又坏笑道,“他那个指纹,只能开这扇铁门,又进不了笼子,这么晚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只要明天早上在这里设伏,应该就可以抓住那个家伙。不管此人是帮凶还是被催眠术所操控的傀儡,他都是个重要的知情者。不过这事可以先放一放,现在首当其冲的急务还是要将胡盼盼先解救出来。
“我们进去吧。”罗飞下达了命令,同时他吩咐处在最后方的那个刑警,“薛冰,你留在屋外警戒。”
薛冰响亮地应了一声:“是!”他既高大又强壮,一看就知道身手不凡。
罗飞和陈嘉鑫一边一个押着陆风平,萧席枫跟在他们身后,一行四人走进了仓库。一进去就看见正中央位置果然有个铁笼子。先前进入的那两个刑警正围在笼子前面,用各种办法想把那个笼子打开。
陆风平忽然嗅了嗅鼻子,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说这屋子里的酸味怎么就散不掉呢?”
经他这么一说,罗飞也下意识地嗅了嗅鼻子,确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味。
却听陆风平又说道:“这个仓库以前是用来储存硫酸的。最浓的那种,稍微沾上一点点,就叫你皮开肉绽。”
罗飞皱起眉头。旁边的陈嘉鑫则用手电往四下里照了照。罗飞借着光柱打量,却见墙角里还残存着一些大号玻璃瓶。瓶子虽然空了,但瓶身上贴着的诸如“强腐蚀性”“危险”之类的警示标签仍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萧席枫向前赶了两步,来到罗飞身旁低声耳语:“小心,别跟他的思路走。”
罗飞一惊,意识到陆风平正是在施展催眠话术呢。这些看似无关的言辞悄然间增加了现场的紧张气氛,而这也许正是对方想要营造的效果,如果由着这家伙再说下去,恐怕要真的着了他的道呢!
想到这一层,罗飞赶紧呵斥一声:“别说了!”同时伸左手用力别住了对方的手腕。陆风平一通惨叫:“哎哟,疼疼疼!”随后不得不老实住嘴。
罗飞又提醒陈嘉鑫:“别听他胡说,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陈嘉鑫“嗯”了一声,把手电光打回到前方的那个笼子。一行人又走了七八步,来到了笼子近前。
那笼子大约一人多高,全部由指头粗的铁条焊接而成,相邻铁条间距大约在十厘米左右。笼子下半部分呈圆筒状,上部则倒扣着一个半球,在半球的顶端还有一个粗粗的挂钩,整体形状活脱脱就是一个放大版的鸟笼。笼子里甚至还有一根贯穿左右的大麻绳,就像是鸟笼里供鸟儿起落的栖杆。
但那麻绳上并没有鸟儿栖息,倒是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那女孩身着一袭白裙,容貌清秀,正是失踪多时的胡盼盼。
“胡盼盼?”罗飞唤了一声,“我们是警察,我们来救你了!”
女孩却没什么反应,她坐在麻绳中部的一块木板上,前后摇晃着身体,像是在荡秋千。她的目光有些呆滞,视线散乱,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在她脑后晃来晃去,像是蛊惑人心的钟摆。
罗飞问陆风平:“你把她催眠了?”
陆风平笑了笑,竟有些得意:“她现在只会听我一个人说话。”
罗飞虽然愤恨,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和对方计较,把左手一挥道:“先把人弄出来再说。”
先前进入的队员汇报道:“这笼子挺结实的,捣鼓不开。”这两人已经和笼子较了半天劲了。
罗飞只好又问陆风平:“怎么开啊?”
陆风平努努嘴:“还是指纹锁,在里面呢。”
罗飞把脸凑到铁笼边细看,果然在笼门内侧找到了一个指纹锁。陆风平“嘿嘿”一笑,又把铐在背后的双手抬了一下。
罗飞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次指纹锁是装在笼子里的,要想开锁必须把手从铁条缝隙里探进去。而这个动作戴着手铐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看来陆风平在手铐这事上终究憋着劲要扳回一局来。而罗飞也不愿轻易让对方得逞,他皱起眉头,思量着有没有什么变通之策。正在这时,他腰间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有人在呼叫:“罗队,罗队。”听声音正是在门外警戒的薛冰。
罗飞拿起对讲机应了一声。
薛冰提醒道:“你注意一下,仓库门关上了。”
罗飞等人回头一看,原本透着夜光的门洞已经找不到了,打手电一照,果然那铁门已经重新关死。
“这门就这样,隔几分钟就会自动关上。”陆风平主动解释道。
“出门也要指纹?”
“是啊,要不要我过去弄开?”
胡盼盼还没救出来呢,现在开门也没什么意义。罗飞敲了敲铁笼子:“先开这个门。”
陆风平再次晃了晃反铐在背后的双手。
罗飞只好作出让步,说道:“得了,先给他打开吧。”同时冲身旁的属下们使了个颜色。
陈嘉鑫掏出钥匙,给陆风平打开了手铐。另外两名刑警则持枪在手,在陆风平身后呈左右夹击之势,只要对方稍有异动,轻则动武,重则开枪。
手铐被摘除之后,陆风平的双手终于重获自由。他心满意足地抻了个懒腰,感慨道:“哎呀,这还真是憋死我了。”
陈嘉鑫推了陆风平一把:“别废话,赶紧开门!”
陆风平来到铁笼边,他一边把右臂探进铁笼内,一边凝目注视着不远处的胡盼盼。他的目光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一直不语不动的女孩忽地站起身来,向着陆风平所处的方向缓缓走去。陆风平微微一笑,转过头冲罗飞等人问了声:“还记得这仓库是装什么的吗?”
因为之前受到过萧席枫的提示,没人去搭陆风平的话茬。但所有人的脑子里都蹦出两个字来:硫酸!
就在这时,陆风平把拇指贴上了铁笼里的那个金属片。笼门并没有打开,取而代之的是仓库内发生的另外一些反应:大量液体突然从天花板上喷洒下来,浇淋在罗飞等人的身上。同时从铁笼正上方垂下了一个大铁钩,正好落在笼顶位置。
莫名受到液体的侵袭,而脑子里关于硫酸的印象尚未散去。这两种效果合二为一,顿时令罗飞等人产生本能般的应急反应——他们全都低头弯腰,一边用手臂遮挡头脸部的要害,一边忙乱地腾挪躲闪。
只有陆风平泰然自若,他拉起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那个铁钩,挂在了铁笼的顶部。这时胡盼盼已经走到了陆风平面前,两人之间只隔着几根铁条。陆风平把双臂全都伸进铁笼内,双脚也踩在铁笼的底部,然后轻声说了句:“抱住我。”女孩很听话地张开双臂,两人隔着那铁笼紧紧相拥。
在铁笼外忙乱躲避的那群人中,萧席枫首先回过神来。他站直了身体大喊:“别躲了,这不是硫酸,是水,都是水!”
罗飞闻言惊醒。的确,那些液体淋在身上触感冰凉,若是酸液应该灼热难当才对。他意识到这是陆风平玩的心理技巧,连忙稳住心神。再抬头看时,却见那个铁笼竟已从地板上腾空而起,正向着天花板的方向上升而去。他连忙跑上两步,想把陆风平从笼子上拽下来。但他已经晚了,那笼子已经升到了两三米的高空,非人手所能触及。
陈嘉鑫等人也陆续从慌乱中恢复,一名刑警举枪怒喝:“快下来,要不然我开枪了。”
陆风平歪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一笑:“想开你就开呀。”
那刑警咬着牙,怒极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是不想开枪,而是不敢。因为陆风平和胡盼盼抱得那么紧,几乎就成了一个人。若是向陆风平开枪,必然也会伤及到无辜的女孩。
铁笼继续上升,很快就触到了仓库顶部。随着一阵“喀啦啦”的响声,屋顶竟被笼子轻松撞破,形成了一个硕大的窟窿。铁笼从窟窿里钻过去,飞入了苍茫的夜色。
月光从屋顶洒进来,照在屋中众人高高仰起的脸庞上。他们全都是一脸错愕的神色,片刻之后,却听陈嘉鑫怅然嘀咕道:“我操,还真他妈的会飞啊!”
罗飞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大喊一声:“那个塔吊!”
塔吊?陈嘉鑫也想起来了。在前往仓库的路上,陆风平曾经在小路拐角处停留,当时他向着工地方向张望,而那里正矗立着一座塔吊!现在陆风平随着铁笼升空,虽然仓促间没有看出个究竟,但事出总有因果,冷静下来一分析:能让这铁笼升空的工具,除了塔吊,还能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