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可是大事儿,”我说道:“你通知其他人了嘛?”
“谁啊?”河图笑道:“你是说胖子还有何毅超大山他们嘛?”
我点头道:“嗯,这些人还活着,他们都是活着的传奇。”
“我在香港的时候通知了超叔,其实大山一直都没有走,”河图道:“他一直都住在五里铺,每天晚上都会上山守陵……”
“原来那个人是他?”我惊讶道:“那我从来没有见过啊,再一个,如果他在话,那山体怎么还会给开矿的……”
“这事儿说来有些话长了,他也不是铁打的,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每个夜晚都在那山顶上呆着,是块铁那也得生锈了。一年前,超叔曾经回来看过他一次,身体状况非常不好,就给接到外面去疗养了,医生说是肺癌,长期让烟火给熏得……”
说到这儿,河图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不过他又拍拍我的手道:“我找了朋友,现在他在吃药,你知道的,肺癌现在算不得是绝症,至少还可以撑上七八年吧。”
第七十六章 空的
我知道,现代科学的发展下,癌症已经得到了一些控制,比如肺癌和胃癌在特效药物的治疗下是可以继续活命的,大抵的医药费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大概只有很小一部分人能够得到救治。不过,这算是一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我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也包括以前那些人。
“胖子呢?他做了罗门的女婿,应该是风光吧?”
“我知道他们那一批人的消息是最少的,在那你出生的那一年,他们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什么太多的信息,只是每年都往老家寄钱,师傅走后也一直没断过我也就没去取,都让邮局按原籍给打回去了,这几天就越发是知道的少了,我在香港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这号人物,黑白两道通吃,几年前金盆洗手,大概是过的还不错了吧。”
“时代不同了,”我一边开车一边说道:“那岂不是要大忙活一番,我是说要请人,你这多少年不回去算是生面孔了,让我父亲他们出面或许比较好,风俗还是要尊重的。”
河图点头答应了我的提议,安县,五里铺,它的发展似乎没有跟上时代的脚步。三十年以前它是那样,三十年以后还是那样,村里原本的中青年老了,小一辈的大多都去城里务工,这个地方在如火如荼的现代化建设中似乎是被遗忘的,除了拓宽的公路和几幢与周遭环境很不协调的新楼房,我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还原我小时候这个地方的模样。
村里人少,查家又没什么亲戚,所以这件事还是以简单为主,父亲给找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工人,毕竟要开封土是个体力活,其余的便是一些妇女们要准备几桌简单的酒菜。我到的时候,查家已经有人了,那个叫作冷怡然的女人似乎是冻龄,我小时候她长那副模样,现在还是那副模样。清爽朴素,扎着个马尾辫,皮肤很白但没什么血色,她仔细端详了我很久,终于还是叫出了名字:“小忆,你也回来了?”
“他敢不回来!”里面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道:“这小子把我们给卖了都没出版权费,他好意思不来?”听声音,我就知道是何毅超,果然,从里屋走出来的那个男人右手拿着雪茄,穿着一身阿玛尼,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他旁边则是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留着普通的半寸头,结实的肌肉和黝黑的皮肤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庄稼汉子。
“超叔,卓雄叔。”我挨个喊道,这些都是前辈,他们比胖子认识查文斌要晚的多,但是却不妨碍他们有着另外一番情感。忽然的,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为何要在那个夜晚把自己埋葬起来,算一算他跟后来的这群兄弟认识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还有一个人在内屋传来轻轻的咳嗽,我跨步过去,他是我想要见的人。过去在我的印象里,那就是一座山,现在他却是要比以前更加的消瘦了。
“大山叔叔。”我恭敬的叫道,他微微地点点头,屋内很昏暗,这个男人还穿着十几年前流行的手工布鞋,有些旧了,他似乎有些不认识我,大山不识字,自然也是没有看过那部小说了。
“好了,都到齐了,”查文斌不在了,这些人里便是由超子来领导了,事实上也只有他能领导还能让这些人过的都还不错,他拍手道:“小童子,人手张罗的怎么样了,可不能寒颤,就捡好的买,城里的最好的厨子都给请过来。”
“不了,”河图解释道:“冷姨说了,这事儿还是自己张罗,家乡人要有家乡口味。”
“那个娘们死心眼。”他似乎不太愿意跟冷怡然啰嗦什么,又招呼我们进去喝茶去了,这里对于他们来说曾经也是家,只是如今家里少了那个原本该有的男主人。屋内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老式的家具,老式的装修,其中有两间屋子都是上锁的,一间是查文斌的房间,还有一间则是小时候我去过的那个密室。要想重复同样的生活,日复一日是很难的,我有些开始佩服那个女人,她用了自己一生的青春都在守护着,其实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
父亲招呼的人手都是一些自己村里的老手艺人,他们这一辈在外面已经吃不开了,多数都是在家中务农,可有一个好处,重感情。这些人当年大多都认识查文斌,所以听说是这件事,也都二话不说就来了,下午的功夫我便抽着跟他们一块儿上了山。
日子是河图用查文斌的八字算过的,定在明天早上开棺,不过却要到下午三点半才能入新坟。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要分成两拨人,一拨负责起棺,还有一拨则要去修新坟。现在已经跟过去不同了,市场上有全套的大理石墓,只要一个电话当天就能把成品给送回来,河图说他已经提前安排人在墓址打了深坑,全套都是用的糯米稀做加固,四周都是炒熟的海沙。
我说,你干嘛这么小心?闹这么大动静似乎不是查文斌的风格,他喜欢简单和自然。
超子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都是干这一行出身的,见过的墓子多了去了,就照着最难开的办法给他整一个,这样万一将来有人打这坟的主意也能防一手。河图说,工人都是从关中道上高薪请来的,完工的时候又给足了封口费,其实地表上那一套大理石墓只是为了装饰好看的作用罢了。
不过,查文斌给自己修的那个墓也不是什么好开的玩意,当年这家伙用了钢板加固,四周可以说是密不透风,超子找了人用氧焊切割的方式在作业,说是下午应该能有个名堂了。
他的坟墓很新,周边甚至看不到什么杂草,一切如同刚下葬一般,墓的跟前放着大把的鲜花和贡品,大抵只有每天都来祭奠,把它当作是自己的房子才会保持的如此干净吧。我不由得佩服起冷姨和大山,这两个人从未让他孤单过。
“差不多就可以了。”何毅超检查了一下,确定明早可以顺利开启,在这之前是不可以打扰到亡灵的,这是他们老兄弟之间的聚会,我便识相的退到一边,他们有很多话要说吧。
事情发生在那天早上,按照河图的预计时间,我是不能上山的,因为我属老虎,那天早上虎和马是要回避的,我便只能呆在查家等待着他们的消息。其实我很想去看看,并不是好奇,而是有太多的疑问。只听到炮仗的三声响起,我知道他终于是要出来了。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我看到父亲率先下来了,跟在他后面的还有村里的那些手艺人。那些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一路上小声地交谈着什么,我便赶紧迎了过去道:“怎么这么快啊,上面弄完了嘛?怎么样啊,我是说他的尸骨……”
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到了这个年纪我依旧还是很害怕他便不敢再多说话了,不久我便看到父亲招呼那些手艺人,叮嘱他们要保密不能把事儿说出去,接着就开始散烟给红包等一些礼节性的事情。这些人被打发走后,我隐约听到了后山传来各种争吵声,我抬着头却听父亲小声把我招呼到一旁道:“里面是空的,先把人都支走。”
“空的?”我没明白父亲的意思,当年查文斌的走是引起了轰动的,河图也告诉过我这件事。
“里面没人,别问那么多,上面小童跟他们几个叔叔都快要吵翻天了。”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管父亲的严厉,蒙着头便开始往山上跑,不多久便看到了冷姨在那哭着往山下走,我问她她什么话都没说。山顶上,超子、卓雄大山还有河图都在,几个人的言辞都很激烈,我上前去不敢吱声,只是隔着远远地看着那块已经被打开的墓门。
“什么都没有,”河图苦笑着对我说道:“连同师傅身前的遗物,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们开了一个玩笑,他玩了一出假死骗了我们所有人。”
超子大概是心里憋得是在慌得很,抄起那种大铲子就往他墓碑上拍,说是要砸死他,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查文斌的尸骨。可惜一切都是徒劳的,没有便是没有,我把脑袋探进去,里面空空如也……
回到家便是一场会议,人们讨论着他到底去哪里了,大山说查文斌没有理由就这么一走十几二十年,肯定是升仙了。我听说过尸解升仙的说法,神乎其神,大约就是跟破茧化蝶类似,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当年谁也没有亲眼看到他钻进去,只是大家都说他是自己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我写小说这么些年,一直对他那个奇特的命运很感兴趣,隐约的我回到了之前那个故事,我问道:“查叔认识你们多久了?一直到他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十年?”
第七十七章 西安之行
“十年,”超子仿佛有东西堵在了喉咙里,他渐渐平复下来心情之后开始懊恼的蹲在地上用手拍打着脑袋道:“我早该想到的,十年,该死的十年!”
“山蛤蟆,”卓雄有些失望的在附近转悠道:“我以为是它,那只三足蟾。”
“蟾是蟾,”我看了一眼道:“我们管这东西叫做黄蛤,只栖息在这山上的一种癞蛤蟆,当地人会在三月份抓来剥皮吃,说是能够去毒去湿……”
大山也说道:“自从文斌哥走了以后,这里时常有蛤蟆叫,我也一直以为是小三在这里……”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查文斌去了哪里?何毅超和卓雄都不相信他是真的尸解了,若不然那一起带走的七星剑还有那天师道宝的大印总不会跟着一块儿尸解吧。看着天空中飘荡的白云,这朗朗乾坤之下真的不会有人相信查文斌是踏着七色云彩去做了神仙,所以他们估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欺骗了所有人,或者是去到了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继续在修道。
2015年,互联网上出现了诸多关于现代人厌倦了城市生活而躲进深山修道的新闻,人们在偌大的终南山荒野之中寻找一块属于自己的小地方,搭个木棚种些果蔬,过着不问尘世的生活。这同样也在我们的讨论范围里,到了现在,大家一致认可的是他没死,这个消息,至少对于我们而言是一个积极的信号。除了冷怡然,她依旧不能释怀,中午一粒饭也没有吃,只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闷声哭泣。
“有没有办法能够找到胖子,就是那位叫作石敢当的兄弟。”何毅超对河图说道:“论时间,他比我们认识查文斌要早得多,据说当年他们的感情也非常深厚,但是后来却悄无声息了,连文斌的祭辰也从未出现过,还有当年他的另外两个朋友也都没有出现在葬礼上,大山守在这里同样没见过有陌生人来拜访,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倒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说道:“我整理了这么久,当然了各位叔叔的故事肯定是有添油加醋的部分的,但是论情感,他与那三位绝对不在你们之下,来的路上我就问了河图,听说他在关中道上还是有些名气的。”
何毅超点头道:“早些年我还在做古玩生意的时候,听道上人说起过他,不过他这个人出手的东西多是一些在市场上已经流通过的,以炒作为主,鲜有未曾露面过的。眼光很是独到,曾经就有几件东西在他手里价格翻了十倍都不止。”
“师傅最是反感去动地下的东西。”河图说道:“所以这位爷估计念及师傅的昔日也就不再动土了,不过要找他可是挺难的,我也打听过,这四五年里他都未曾有过露面,不过当年给这里寄钱的那位我猜八成也是他,一些票据冷姨那儿可能还有收藏,咱们可以查到这些钱是大概通过哪里汇出来的。”
正说着,屋里那个女人就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掏出一把已经泛黄的纸条重重拍在桌子上道:“拿去,你们最好能够找到他,然后告诉他,既然有种给自己修了座坟,就有种来面对他欺骗亲朋的责问!”
这些票据从80年代后期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金额大大小小各种都有,基本上维持着每年一定比例的增长,数额都是不菲。以这种金额来看,结合年代,大概只有胖子那样的角色才能负担得起,毫不夸张的说,查文斌如果还在世,当时差不多就是安县首富了,只不过这些钱要么被退回去了,要么就是分文未动过。最后一笔汇款单定格在2005年,也就是十年之前,这么些年,邮局也未必能够保存这么久的存根。
“刚好又是十年,”河图说道:“按理来说,这汇款单已经坚持了将近二十年,怎么就停止了,要么就是汇款人出现了变故,要么就是他知道这些钱已经不再需要了。我师傅在五里铺一直生活,想要借耳目打听的状况倒也是简单得很。”
“给我去查。”超子拿起那些存根与卓雄便出了门,他要找的自然是那位当年的赵所长。
现在已经不能管他叫作赵所长了,赵元宵,早些年从交管部门起步,一路平步青云,官居高位。这厮好事没做多少,坏事也少不到哪里去,生活作风犯了一下问题给举报了,便从实权部门退了下来,现在是分管文化主管单位的一个副职。权没了,可他人脉还在,超子去找他便是打算从上往下查,这位赵元宵对查文斌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见是超子来访二话不说便开始四处托人打听,这一来二去还真就有了消息。
这些钱是从陕西省西安市未央区一家邮局汇出来的,汇款人是一个叫做吴宗林的人,又通过关系赵云霄转给弄到了这个吴宗林的家庭信息,于是这便有了后来的西安之行。
因为人多,河图就去弄了一辆七座的越野车,冷怡然加上超子和卓雄还有大山,以及他本人还有我,一行六人当晚就出发了。期间没有停留,大家轮换驾驶,全程1300公里,第二天一早我们已经吃上了西安泡馍。
根据提供的地址,在一个老小区里找到了对应的门牌号,可敲门后才发现这里已经易主,原来的住户也不姓吴,现在是一对刚有孩子的小年轻接手的。说是原房东已经去了国外,拿出这个吴宗林的照片给他看也确定不是本人,这时候我们就基本明白了,这个吴宗林很有可能是个假信息。
“怎么会是假的呢?”冷怡然不解道:“赵云霄找的关系靠谱吗?”
“靠谱,”超子道:“这是从系统里拉出来的,对于他们那种人而言,把假信息变成真信息并不是什么难事儿,都是些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又说道:“不过既然来了,我想还是去拜访一下那位素未谋面的前辈吧,这是他的地盘,咱们也算是有缘分的人。”
“西安有几百万人口吧。”我说道:“要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可不容易,石敢当的信息你们也查过了,根本是查无此人。”
超子只是对我笑笑,他转而对大家说道:“走吧,带你们逛逛这七朝古都,也沾沾帝王气,当年我刚工作的时候就听说过那句名言: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关中的黄土埋皇上。”
超子去逛的便是古玩市场,作为古都,这里对于全国的古玩流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什么玩意都有人卖,什么玩意也有人买。有人花十块钱买回去的或许就是哪个皇帝的夜壶,也有人花了几百万不过是高仿的现代作品。作为曾经的古玩生意人,超子自然是知道西安哪里有这行当,他带我们去的地方叫作八仙宫,这地方原来是个摆摊的,每逢初一十五大家聚集到一起交换手中的藏品,慢慢的自发就形成了一个规模巨大的古玩市场。从古陶到青铜器,从钱币到唐三彩,宋明清的瓷器,还有书画甚至是旧家具,总之你要什么这里就有什么,但是九成九的都是假货,主要就是坑坑来这里玩的游客和老外,但偶尔也会有一些真家伙出世,这就考验人的眼睛了,买卖全凭自愿,这是古玩行当的规矩,付了钱拿了货,你自己看走眼的可不能怪老板。
这里很热闹,一大早的就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有不少游客打扮的正在跟那些卷着裤脚的农民们讨价还价,看上去那个罐子像是刚从土里刨出来的一般。对于这种摊位我们自然是心中明白就好,谁也不会真去瞧两眼,不过因为人多打扮的也像是客商,还是不少人上前来兜售。
超子带着我们在人流里穿来穿去,接着便是两座现代化的交易市场,这里的就是有店面了,里面摆放的东西看上去都挺珍贵的,老板们通常是一手拿着个紫砂壶,另外一手拿着个放大镜,仔细的鉴赏自己的每一件藏品,总之看上去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
来到了一家门口放着黄杨木龙雕的店子前,超子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有个牌匾,上面写着《藏宝阁》,字挺漂亮的,鎏金的,从规模来看也属于中上了。走进店里有两个漂亮姑娘正面迎了过来,开口就是几位老板好,想看看什么。
超子在店里逛了一圈,指着一个玻璃后面的柳形瓷瓶说道:“这东西给我看看。”
“先生您眼光真好,这是一件宋代哥窑的作品,是本店的镇店之宝……”反正就是一通夸,然后带着手套像模像样的把那玩意给取了出来,比伺候自己儿子还小心翼翼。最后放在一块软和的布面上让超子看,超子拿着放大镜左看右看,然后问了一句:“多少钱?”
“先生诚心要的话,三百万……”
“三百万。”超子点点头,然后拿起那个瓶子正预再端详的时候,忽然只听他哎哟一声,接着手中一滑,那瓶子顿时落地“啪啦”摔成了碎片……
第七十八章 故人
一个号称三百万的宋代哥窑就这么碎了,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上,两个女销售傻眼了,脸上那层粉恨不得都要紧张的掉下来了,这时超子主动说道:“把你们老板叫来,我可以和他谈谈赔偿的事情。”
摊上大事儿了,女销售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不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胳膊上纹着五色的龙,身材很是魁梧。从楼梯上他便冷眼看着我们这行人,我感觉这应该不是个善茬,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空气都要凝固了。
“怎么回事?”“牛经理,客人把那个宋代哥窑给碎了,说是要赔……”
“赔?”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超子道:“好说,三百万,我可以找人帮你把东西粘起来,手工费另算。”
超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夹,我心想他该不会真的就这么出了三百万吧,不想他却掏出几张毛爷爷轻轻放到桌子上道:“三百块,不用找了,剩下的当是我请各位喝茶了。”
大金链子那脸一下就拉了下来,然后慢慢的绕着超子走了一圈道:“兄弟,是来故意找茬的吧,你碎了我的罐子就得赔,价格我家小妹有没有事先告诉你?买不起就别碰,这行当里的规矩不懂没关系,做人的规矩总得是明白的吧?”话音刚落,店铺后面就冲出来一些人,看着都是流里流气的,有些手里还拿着匕首之类的家伙,得有七八个人,呼啦一记就把我们给围了。这西安是什么地方?先秦大地,自古民风彪悍,今天这事儿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超子轻轻瞟了一眼这阵势笑着说道:“黑社会啊?”
“哪能啊,”大金链子把声音拉低了然后转身走到店铺门口拉下了卷闸门道:“现在是法制社会,咱中国这块大地就没有黑社会,你坏了我的东西照价赔偿,这个理在哪都说得过去吧?只不过店里的伙计多了一些,全指望着这些瓶瓶罐罐的吃饭,您碎了这瓶子就是碎了我们的饭碗,所以哥们,痛快点吧,要是没钱的话咱可就得换别的路子了。”
“我找你们老板。”超子道。
大金链子冲着那一干小弟笑道:“他找老板?我就是老板啊!”
超子点点头道:“好,你是老板?那行,你这家店值多少钱?”
“你问这个干嘛,别扯那没用的,先说今儿这事儿怎么解决。”
超子忽然就抄起给客户看东西的那只圆凳然后在我们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朝着一旁的玻璃柜子扫了过去,只听“哐当”一声,里面的一排玉器顿时都给砸蹦了出来。他似乎还没有打算放手,调转头去又朝一旁存着罐子的柜台奔过去,这时那大金链子才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还愣着干嘛,给老子拿下!”
这时超子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碗在手里掂了一下,然后对着那一干涌上来的人喝道:“再来一个试试,再来这碗可就没了。”就这一句话,那伙人还真就一个都不敢上了,互相看着似乎在等头儿的命令,那大金链子有些明白今天恐怕遇到的不是凡人了,就问道:“兄弟是哪条道上的?”
“你告诉老蔡,十分钟之内他不给我滚过来,他这店里唯一的真货就该成粉末了。”说罢,他放下凳子自顾自的坐在那儿招呼那已经吓傻了的女店员道:“给我上壶茶。”
我这才明白,原来超子是捏住对方喉咙了,看来他手里那个不起眼的小碗恐怕才是真值钱的宝贝,以他的经验当断是不会轻易看走眼的。果然,那大金链子招呼手下的人把我们看好后便闪到后面去打电话了,约莫五六分钟之后门口就响起了急促的刹车声,还有呜鸣的警笛声,我想完了,终于是把条子给惹来了。
卷闸门一顿狂敲过后,进来一个浑身是汗的光头胖子,连衣服都是穿反了的,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制服,一进门就吼道:“哪个狗娘养的活腻了来我这儿砸场子!”
那些制服跟着就进来了,冲着我们喝道:“蹲下,把身份证都拿出来!”
“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刚才的话,”超子慢慢的转过身道:“若不然,老蔡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嘛?”
这两人一对上眼,那个叫老蔡的胖子顿时愣了,硬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一拍自己光溜溜的大脑门道:“唉呀妈呀,我说是谁呢,超爷,卓爷,是你们几个真神来了,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哎呀都是误会,那个李队长,误会、误会,都是自家兄弟开了个玩笑……”
八仙宫的外头有个酒楼,听说是清朝末年一个皇家御厨跟着老佛爷逃到这儿后开的,老蔡选了个最大的包间。听介绍,这才知道老蔡欠超子的人情,当年搞古玩的时候,老蔡在香港出假货差点被人剁了一双手,最后是超子出面替他摆平的这件事。这个人有个特殊的本事,就是做旧,高仿的古董他说第一,关中道上没人敢说第二,几乎可以以假乱真,靠这门手艺他发了财但也得罪了不少人,渐渐地就用那些钱养了一群手下,专门坑一些外来的大户。
“来这儿玩,吃的喝的都算我的,”老蔡好像很是敬佩超子,酒桌上频频敬酒,这种江湖人最是讲义气,那个大金链子也跟着一路都在赔不是,酒过三巡后,超子放下筷子直开山门道:“到这儿来是跟你打听个人,关中道上原来丁胜武老爷子知道吗?”
“知道,”老蔡点头道:“这是他的地盘,谁能不知道他。”
“那他门下有个人叫作石敢当,是个胖子你知道吗?”
老蔡听到这话脸色就是一变,然后押了一口酒道:“没听说过,这丁家已经收手快要二十年了,人家家大业大,没必要再去干我们这冒风险的买卖,现在什么社会了,随便买几块地皮盖楼怎么也比这行当挣钱啊。”
“老蔡,”超子用手轻轻敲打了一下桌子道:“你要是为难呢,我不逼你,这个石敢当跟我的一位大哥颇有些渊源,你要是知道他的下落呢,兄弟我感激,你要真是不想说呢,咱今天就到这儿了。”说罢他便起身准备招呼我们走。
那老蔡脸上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有些犹豫,涨红着脸道:“等等,超爷不是兄弟我不讲义气,是我层面上够不着,这号人当年几乎一统关中黑白两道,是个手眼通天的角色,我是真不敢得罪。关于他的下落小弟我的确不知,不过我可以帮您打听打听,毕竟丁家在这西安到处都有根。”
超子点头然后递给了他一张名片道:“我就住在这儿,到了去前台打电话给我。”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艺术品交易达到了空前的繁荣,有道是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世界古玩看中国,中国古玩看关中,这个古老的城市有着数不清的地下宝藏,但是越来越严格的法律同样让老一辈的手艺人们不得不掂量起各自的前程。现在,还从事着那一行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有的都是一些梦想一夜暴富的小团伙,真正的大佬们早就洗手不干了,他们控制着流通渠道,洗白后的文物以百倍千倍的价格堂而皇之的走进各大拍卖行。又或者用这些钱去做房产,做证券,玩投资,一个拿着MacBook看K线图,坐着奔驰,喝着红酒……
世道在变,人也在变。到了西安我也没有什么旅游的心情,就跟河图住在房间里瞎扯,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接到电话说是要出门,不过这一趟他们却没有带上我们,我想大概因为一些场合不太适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