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小白脸!”胖子的嘴唇已经裂成了破布状,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合眼了,每一次都会在睡梦中惊醒,他梦到查文斌浑身是血的样子,几番想要冲进去却都又被阻拦了。
“已经三天了,三天了!”胖子的喉咙现在也哑了,他嘶吼地说道:“你们还要等多久,再等下去,查爷怕是尸体都臭了,咱活的帮不了他,死了总得给他弄回去葬了吧,我不管你们什么尊重不尊重,老子反正已经到了极限了,就让他去怪我吧!”
查文斌进入那座神像底下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面,几个人无时无刻不眼巴巴的盯着那个出口,任何一有风吹草动,几个人都会惊醒。若不是贾道士和风起云一直在看着,怕是胖子早就憋不住要进去了。
风起云还是那句话:“石头,他的命他自己做主,我说过,要是他真没了,我愿意为他陪葬!”
一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胖子低吼道:“放我走,要不然你就先在这里陪葬!”
“你打死我吧,”风起云面不改色道:“朝着你兄弟的额头扣动你的扳机!”
“石头!”贾道士见已经到这个田地,又想着自己曾经答应过查文斌的那句话,他上前去捏住了胖子的枪管道:“你们都还年轻,是我带着你们到这里来的,我就要把你们活着都带出去,都别争了,让我进去看看,如果他还活着,我就把他带出来,如果他死了,我也会会把他背回来,期限为一日。”
转身,他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个垂垂老矣的背影让胖子和风起云一下子都失去了再争论下去的理由,那一刻的查文斌还在承受着血和剑的煎熬呢。
第七十三章 贾道士之死
查文斌只不过觉得自己过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既然他还活着,那便没有理由再待下去,那座骸骨已经被打成了碎片,他也就没有可以再留恋的东西了。往回走,这段路在他的记忆里是那么的清晰,但是此刻为何会变得如此的黑暗。
点了一个火折子,淡淡的火苗只能照出眼前极短的一条距离,查文斌走的有些踉踉跄跄,脚下一个坑接着另外一个坑,凹凸不平的崎岖感和之前进来时的一马平川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感觉,难道自己是走错了路嘛?他在怀疑着……
忽然的,眼前出现了一片亮光,是那种雪白的亮,在这黑夜里格外的刺眼。
是手电,心想着一准是那几个小子憋不住了终究还是进来了。正预打招呼,对面喊道:“查老弟,你还好嘛?”
听这声音当是贾道士的,查文斌用手遮着眼睛道:“大难不死,该做的我都做了,现在应该可以结束了。”
“他来过了……”贾道士的语句里充满了叹息和悲伤,他看见查文斌的胸口一片血红早已结痂,看样子伤的并不轻,微微一个趔趄过后朝着查文斌走了过来。
“他?”查文斌又想到了刚才看见的那个画面,那个人舞剑的姿势,还有他的五官,心中不禁的打了个冷颤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他,也许是,也许不是,总之我做出了选择,以后再也不会有封神神话了,那具象征着火种的骸骨已经被我打碎了。”
“老天爷,你没事就好。”贾道士叹息道:“我们可是足足等了你三天呐,你那几个弟兄都要吵翻天了,赶紧跟我走,你再不出去估计就是闹出人命了。”
“三天?”查文斌哑然了,他确信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的确是那个贾道士,自己怎么可能一转眼的功夫就度过了三天,看着自己的伤,这一切似乎都是在做梦。两人开始加快着步伐,在手电的照射下,他才看清楚脚下的这条路到底有多难走,似乎刚才进去的时候是一个世界,出来的时候又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
争吵已经被冷战所代替,不过查文斌的及时出现化解了一切,胖子第一个冲上去检查了他的零部件,胳膊腿都还在,倒是胸口的那点伤让大家都颇为疑惑。众所周知,叶秋那个怪胎具备强大的愈合能力,但是查文斌可是一个老病号了,哪一次不得恢复个十天半个月的,风起云说,这超乎了常理,问查文斌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可他自己也讲不清楚。
“大概是比干显灵了吧,我可能是遇到了幻觉一类的东西,要不然你们说我走了三天,我怎么觉得前后就是一眨眼的事儿。”他看向贾道士,把怀里的罗盘还有玉环一股脑的都送了过去道:“前辈,到这里,咱们就该是分道扬镳了,这点东西你拿着,跟我无关,总之,从今以后你们的事儿我不再想参合了,只求给一个简单的生活。”
“你放心,既然你的承诺完成了,那么我也不会食言,那个死去的人我会给他一个交代。”说罢,那贾道士就从怀里拿着一个炮仗模样的玩意点了火,“嗖”得一下,那东西就窜了出去,顺着那炸开的天顶口子飞了出去,不久后便传来一阵闷响。
“等一下,我的人看到了这个信号就会派人来救你们出去,”贾道士又把那堆东西递给了查文斌道:“我累了,想休息了,我的孙子还在这儿我得留下来陪他,我这一辈子都在为罗门忙前忙后的,现在想为自己活一会儿。这些你要么留着,要么转给他们,随你们的便,几位小哥,从前多有得罪,你们也多多体谅,不要跟老人家一般见识……”
“老人家……”胖子噗嗤一声笑了,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要真想谢罪,那死掉的邮递员家里还有双亲,先给安顿好,再去人家坟头上赔个罪,一把年纪了死了人也不能复活,不如给社会留下点贡献,或者索性去自首拉倒。你一个人闷声不响的死在这儿算什么意思啊?”
贾道士平常看上去有些邋里邋遢的,但是那一次出来之后,查文斌觉得他非但没有一点疲惫,反倒是看上去越发的精神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完成了这桩事后贾道士高兴了,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是别的可能。
所以,当胖子说出那通话的时候,贾道士笑了,他咧着嘴笑得真的很开心。笑着笑着,其他人也就跟着笑了,虽然他有错,且是人命案子,但起码在这一刻,贾道士是无罪的,一同经历过生与死,这个老头儿的人生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一句话去概括了,每个人都知道,贾道士一定会以自己的方式去谢罪。
忽然间,一口血就喷涌了出来,正对面的胖子笑着的脸顿时凝固了,他恰好被碰了个正着。猩红刹那间布满了他的面孔,贾道士就像一棵大树仰面倒了下去,风起云也叶秋眼疾手快,一人一个抄住他的后背,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一个人,现在却如同一摊烂泥,只能由着他的身子不停地往下瘫痪。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胖子不断地擦拭着自己的脸,他不相信,为何贾道士就这般了。
风起云抓着他的手腕,只见贾道士挂着微笑的嘴角上不断有带着泡沫的血再往外涌。他看着查文斌道:“心脉全都震断了,你们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查文斌也是一脸不可思议地说道:“断了?怎么会?什么也没发生啊,我是在半道上遇到他的,黑漆漆的,他打着灯喊着我的名字,一点异样也没有……”
“我明白了。”胖子胡乱的擦了两把道:“他是个太极高手,一定是用自己的内力把心脉震断了,他想自裁谢罪,从一开始他就说了……”
贾道士的眼珠子不停地翻滚着,一只手试图抬起,几次努力又都失败了,接着便是不停地抽搐,挺了不到十来秒,脖子一歪便双手重重地垂到了地上这便算是去了。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没有人能够反应过来,风起云似乎觉得胖子说的有些道理,但是一旁的叶秋却冷灰着眼睛道:“他不是自杀的,没有人可以做到这般的自裁。”说罢他一把抓过还没闭上眼睛的贾道士,然后给他翻了一个身扯掉他的上衣,果然在他的后背上有个鲜红的巴掌印记。
众人面如死灰,是谁用一掌竟然震死了贾道士,他出来已经有十来分钟了,那个人是如何做到的?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悄无声息……
“不是现在,”叶秋用手轻轻摸着那皮肤道:“从这个肿胀的程度看,应该是在二十分钟左右,那个时候他跟你在一起。”他说的,当然是查文斌了!
“我……”查文斌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因为他看到贾道士的时候的确是好端端的,他仔细的回忆自己在见到他后的每一个细节,忽然想到有些奇怪的一点。
“他见到我的第二句话是他来过了,”查文斌回忆道:“然后他好像那时候走路有个不稳的动作,我问他是谁,他也没说,当时我就觉得四周的空气瞬间变得很冷,难道是那个时候?”
“他是谁?”风起云问道,“我们没看见还有其他人进出。”
“我也不确定,”查文斌道:“我隐约的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他跟我说话,并且差点杀了我,最后的关头却又放了我。”他不断的摇头道:“我早该想到了,他就是罗门里的那个人,但是他的身份不能暴露,这个人很可怕,贾道士说了一句他来过了,证明他已经意识到什么了,所以我问了一句他是谁,结果马上遭遇了那一掌,他才会一个趔趄,被封口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太可怕了。”风起云说道:“听你的描述,他可以做到悄无声息来去自如,一路跟着我们却又不被察觉,以一掌就能震死贾道士,并且还能让他活这么久,足以见得这个人相当可怕。”
“至少他放过了查爷。”胖子道:“这就足以说明他不想杀了我们,至于贾道士对于罗门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已经利用完了的弃子,并不是罗门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像贾道士这样的人既可怜又可悲。所以,我一定想办法回去潜伏下来,指不定将来还有机会找出那个人的庐山真面目。”
说到这儿,上方也开始亮起了手电,有人在呼喊,这边胖子也马上跟着亮起手电做信号,不多久的功夫,便有绳子开始垂着往下放了。
第七十四章 无言的结局
“贾道士怎么办?”胖子用手抚闭上了他的眼睛,看着查文斌说道:“我的意思是这地方也没个适合安葬的,他一辈子都是为了那座神像下面的洞,依我看,那个地方肯定是个风水宝穴,要不就给他放在那儿吧,也不枉他一生的心血。”
“你们的意思呢?”查文斌看着其他几个人,他们也都是纷纷点头,觉得胖子这个提议不错。因为绳子放下来是一条暗河,所以还能弄条橡皮艇下来接人,乘着这个功夫几个人把贾道士送到了那门口,查文斌给没人分了一支香便算是告别了。
临上船前,查文斌把那几枚玉环还有那个盘子拿出来左右看了一番,一抬手,“咚”得一声,全都给丢到那湍急的暗河里。胖子倒吸一口凉气道:“查爷,你也太浪费了,这些个玩意都是无价之宝,拿回去稍稍打磨一下那都是上乘的镯子啊。”
“别惦记了,”查文斌挥手道:“谁以后都别在惦记了,哪里来的还是到哪里去,就让这秘密从我手上消失,以后便再也不会有这档子麻烦了。”
“可惜了可惜了……”胖子一边摇头一边感叹,风起云则笑着说道:“你还不快点把九儿搞到手,丁家府里头什么样的值钱货没有啊?查兄的做法我完全认同,这就是个害人的东西,不管它是不是姜子牙留下的,但是已经有太多人为它付出血的代价了。”
这个代价仅仅是他们所看到的,发生在他们眼前的,当上了岸,一排排的棺材被往山下抬的时候,那一幕才是真正的叫人震惊的!
“发生了什么?”
那些编号们不做回答,只是领着他们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没有哀伤,还活着的人都像是一具又一具的行尸走肉。他们或者搬运同伴的遗体,或者是在抬着简易的棺材往山下走,这里的路早在几天前就被冲毁了,原来的堤坝旁有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看见查文斌出来了,那人也迎面走了过来道:“已经交代过了,会有人送几位下山,这边请。”
“你小子是不是个木头?”胖子说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啊!”
这个人他们认识,是编号004,胖子问道:“003呢?”
“他已经下山了,劳烦各位先请,等会儿整座山都会被重新埋下去,我们已经在周遭的山体全部安放了炸药,至于不在我权限范围内的事情我不能回答。”
“下山了?”查文斌点点头道:“你们的贾道士托我要给遇难的弟兄们做一场法事,我想你这里能不能通融一下延迟会儿,毕竟他也……”
“不必了,”004冷酷的像个机器人,伸手挡住道:“人各有命,几位的事情已经到此结束了,这边请吧。”说罢,几个拿枪的便围上来了,看着样子似乎是打算强行把他们请出去了,胖子也抄起自己手中的家伙顶了上去道:“你还有没有人性啊?这么多人死了,你他娘的跟个没事人一样,我家查爷是受了你家头的嘱咐,他也挂了,他们爷孙俩都挂了,你明白嘛!”
“查先生,这边请……”
“我请你妈的个头啊!”胖子已经受够了,受够了这种冷漠,他从贾道士身上看见了感情,罗门并非都是机器人,他吼道:“哪个人不是爹妈生的,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嘛?你他妈的给老子让开,要不然我在这里就一枪打爆你的脑袋给他们陪葬!”
“石头,”风起云看着周遭的架势,已经有不下十来人围了过来,这刚出了火坑他怕胖子又自己跳了进去,不想胖子一甩手道:“你也别拦着,我今天就死磕了,要么给查爷留下一条道,我也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死的,那下面可是有你们多少号的弟兄,尸骨还没寒呢!”
他是铁了心要刚到底,为什么,胖子是个重感情的人,他觉得贾道士的临终那些话便是遗言,答应了就得做到,但是现在冲突却一触即发。一方是命令,一方则是情感,双方个不退让,就在这时叶秋走了上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一把揽住那个4号的脖子原地一转,再接着寒月刀已经架在了他的动脉上。
“动一下,就去陪葬!”
“我保证不会耽误太久的,”查文斌上前道:“都是生死弟兄,人之常情,表表心意便是走了。”
这下再没有阻拦,因为那个4号的脖子上已经有血开始渗出,谁都不会怀疑那个年轻人接下来真得就会上前结束他的生命,这个赌没有人敢去接。
分开人群,查文斌来到堤坝旁边,此时还有人在水中打捞,那些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因为山路已经冲毁,所以大部分的人将会被选择就地掩埋,此时有人开始挑着石灰在做准备了,估计那些有限的棺材里头装的都是一些有贡献的人,更多的便是草草了事。
查文斌既没有撒纸也没有焚香,反倒是扯着嗓子开始唱歌,那歌声悠长且又哀怨,在这山谷间久久回荡,听得叫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情静下心来跟着那道士一块儿在心中默默的念诵:
“伏以,三涂拷对,六道循回。生于万国九州岛之地,出于五岳四渎之中……凄凄惨惨,使用钱财那有;讴讴歌歌,穿吃衣食并无用……冷清清,饿渴难忍;泪汪汪,苦痛伤情……”
这便是道家的《叹文》,有一些道士在做法的时候也会吟唱,是一种超度用的乐律,此刻它更能代表查文斌的心境,这么多条生命,他一个人又能为谁超度?又能为谁送上一程呢,只有哀歌一首,让这些亡灵们能够放下心中的怨念早日去到轮回罢了。
现在的墨林水库已经没有当年的光景,这地方在九十年代后期曾经被选作是安县的垃圾填埋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了。很多人说那个地方邪门得很,就算是大夏天的进山,才到入口处就能感到浑身的毛孔都在收缩,冷得叫人直打颤。一直到现在那个地方都是没有人去的,安县的本地人都知道墨林镇是个禁地,当然只有很少的人真正知道那个下面曾经埋葬着多少亡魂。
爆炸掀翻了周遭的山体,一切的秘密都会重新埋于地下,这是一个结局嘛?也许对于有人来说是的,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回到家中的胖子那天晚上就做了一个梦,他梦到黑白无常来牵自己的魂魄了,还说跟他俩干了一架,一大早的准备就让查文斌给他解梦。
来到院子里一看,三个人正忧心忡忡的坐在一块儿,胖子嘴里啃着馒头咋呼道:“我昨晚上梦到鬼了,查爷给算算是不是老子要发财了,都说梦是反的。”
“你来晚了,在那排队。”风起云道:“我俩也做梦了,是不是黑白无常准备收你走啊?”
“你小子也开始玩神棍了?”胖子刚一笑却又愣了一下道:“怎么,你们也一样嘛?”
风起云对着查文斌瞟了一眼,后者接过话道:“昨晚你们都睡了,我这心里烦的不行就起来解闷,恰好当头接连看见了三颗流星从我眼前划过,弟兄们,不是查某不好客不重感情,是咱们的时间和缘分到了,我给三位算了算,如果继续待在这儿一月之内恐怕会有血光之灾。”
沉默,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个玩笑,任何人在查文斌的生命中都注定是一个过客,现在他更加觉得屋子里的那个女人一开始让她嫁给自己就是个错误。
胖子走了,叶秋风起云也走了,没有人会抱怨,也许这个人此生还会再见,那一定是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他重情、重义,所以他们不愿意让他有遗憾,商量好的一样,吃完那顿简单的早饭以后,查文斌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屋里,而他们则在石桥上转过头来看了那间小屋最后一眼……
“记住,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弟兄,再见了,查文斌,或许会再见,或许再也不见!”
胖子这个人物在很多年以后,我试图去寻找,但是去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信,但是查文斌在他们离开后那段日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寄钱来,并且都是不菲的数额。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后来河图离开,河图说他师傅这一辈子在物质上其实从来没受过委屈,只是他这个人对于金钱的概念太淡泊了。那些数字中的大部分又都被他以各种方式散了出去,而他自己则一直守着那间小屋一直到后来因为我外公的关系才重新出山。
那几年的查文斌应该是痛苦的,他并没有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86年秋我出生了,而在那一年,查文斌的妻子钭妃再次怀孕了……
第七十五章 这一生
天煞孤星命者是适合做道士的,并且能够成为一个好道士,当老天注定要你抛弃红尘眷恋的时候,也就什么都没有可恋的了。那一天,下着大雨,钭妃挺着巨大的肚皮忽然觉得疼痛万分,因为已经有过生产一胎的经验,他连忙呼喊正在哄儿子的查文斌送他去医院。
五里铺是一个偏僻的小村落,86年,镇上只有两部公交车可以到达县城,每次需要约莫三个小时,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所以,查文斌提早就跟人说好了会派车来接,那是洪村的一辆天津大发,车主是我的一个表姐夫,当时他们家条件好,老头心疼儿子干体力活太辛苦,就出钱给买了让跑运输。
我那表姐夫自然是不会等在查家的,这边开始阵痛了,查文斌得跑到十几里外的地方打电话到洪村村公所,如此来回一折腾,也是耽搁了不少时间的。查家又没老人亲戚可以照顾,他是个孤儿,钭妃家里也是一样,两个人拿了衣物带着儿子,终于是等到了那辆大发面包车,这半路上,钭妃就开始有些出血了,脸色也是越发的难看,那汗珠一滴接着一滴,就跟下雨似得。她从始至终都握着查文斌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屡屡又都给憋了回去,三个小时的路程,我那表姐夫用了两小时就走完了,他发挥了自己高超的车技,想要给那位孕妇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只可惜,当人被抬下车子的时候,整个坐垫已经被血湿透了几层。
没有出现医生来问他是要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狗血桥段,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在做任何思考。羊水破裂之后,腹中的孩子已经成了极度危险的状态,缺氧是她面临的第一关,彼时的安县医疗能力是比不上省城的,但是医生们还是尽力了,当那个女婴被取出来后倒提着双脚拍打着背部足足有两分钟她才发出了第一声的啼哭。
在门外的查文斌欣喜若狂,只是在不久之后,医生们推开房门告诉他两个消息。一个是孩子无恙,是个女儿,这是喜;而另外一个则是产妇大出血,送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能够保住这个孩子便是奇迹了。
在那间小房里,钭妃的身边放着那个女婴,她努力地想把她抱得更紧一些,试图微微解开自己的上衣纽扣,却几次都没有成功。此时的她脸色已经跟白纸似得,找不到半点血色,医生们说她把最后一点生命用来保护腹中的胎儿了,查文斌泪流满面,但是她的脸上却挂着微笑,她冲着站在床头的丈夫想要抬起手,却最终只能动得了两根手指。
他知道,她在喊他去看看他们的女儿,他上前去把那个浑身粉红色的小东西放在她的胸口,孩子,这是你母亲的味道,你要永远记住。他在哭,她却在笑,这一生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是极少的,我曾经问过我的父亲,他却也总是摇摇头,大概是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般密切了吧。邻里之间对她的表述都是深入简出,看上去是个大家闺秀,但是她却实打实是出自寒门。她用自己一生的生命都在追随着自己的丈夫,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但是如果没有她,或许便没有了后来的查文斌。
人生需要经历,不管是得到还是失去,只有大喜大悲过后才能彻底的悟道,或许她也是命中注定要成为那个男人生命历程中的一部分。
她走了,临终前,她的眼角终于是落下了一滴泪。河图说,那滴泪的含义太深,她舍不得自己的儿女,舍不得自己的丈夫,但是她却是幸福的,能够嫁给这样的男人,她死而无怨,所以那又是一滴幸福的泪。他们男认之间的谈话,这个女子并非是一无不知,她绝顶聪明,便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终究是要离开他的。
落叶开始枯黄的时间,在查文斌家的后山上多了一座坟,那是一座双人冢,一个是给自己的,而另一个则是给钭妃的。他亲手一块石头一块砖的把它慢慢垒砌,终日醉倒在那棵松柏之下,他心中有太多的不舍,对这个女人的感情一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明白,原来他爱的终究是她。
至于袁小白,便是人生当中的初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那样的一个女孩,等到海水腿却露出沙滩的时候,一并带走的便是青春的岁月和那段情感。把它深埋在心底,很多年以后也不会在发芽了,因为心中的那块土地已经有了主人,她用自己的生命在灌溉,终究是收货了那颗苦涩且甜蜜的果实。
“所以无论以后再遇到谁,师傅终究是不会再娶了的,他的房间里挂着师娘的照片,很漂亮。”河图对我说道:“每天他都会去打扫三遍,不在的时候也一定嘱咐我要去上香叩拜,晚上更多的时候我总是能够听到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对着那照片窃窃私语,师傅是孤独的。”
我曾经见过那张照片,但是后来人们在整理查文斌的屋子时那张照片并不在,我想它一定是被带进了那座坟墓里。
“不知道,”河图每每说道这里的时候总是在打哈哈,我乘机反问道:“我有一个疑惑的地方,你小子对他的感情可深了,查师傅对于你既是师傅又是父亲,你跑到香港去几年才回来一次,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他不愿意让我守孝,”河图解释道:“他说我该有我的活法,不能老是在他的阴影里,所以师傅希望我少去,甚至是不去他的坟上。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听话,师命难违,不过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带着他的牌位,对于一个道士的徒弟而言,有这块牌位就等于我在哪里都可以供奉和祭奠。”
“貌似是我错了……”我尴尬地笑道:“我贸然的公布了一些信息,你知道读者们很是喜欢他,这两年经常有人去到五里铺打听查师傅的过往,我想他大概不愿意这样吧。”
“所以,这回迁坟新的地址你不能再乱说了。”
河图回来了,他要给查文斌迁坟,那是在2014年的秋天,那时候我还在写小说呢,接到他的通知去到了萧山机场,大老远的就看见了那个小子在出口处对我招手。他比以前瘦了,白了,留着精干的短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身剪裁得体得白色中式长衫,上面绣着竹叶模样的花纹。
“穿成这样不怕被人行注目礼?”我笑道:“真是装得人模狗样的,不过你这斯文败类的样子骗骗那群东南亚的富商还真是挺搭配的。”
“接到老家的电话了。”他耸耸眼镜道:“说是后山要开石矿,其实那些孙子们已经下手半年了,偷偷摸摸的在背面开了几个大洞,为了这事儿冷姨差点跟人闹出人命了。我再不回去,赶上一两场大雨估计山都要给塌方了。他们通知我最好回去给师傅迁坟,你说这事儿,当年地理是他老人家自己看的,给人算了一辈子却没算到自己那个窝住不安稳。”
“那可以不搬啊,”我说道:“反正以你现在的关系,打发那群人应该绰绰有余吧。”
“不搬也不行,坟太老旧了,”河图说道:“迁坟这种事儿对于道士来讲是家常便饭,算不得什么不吉利的事儿,再说那个地方除了离家近之外也真没什么好的,我回去给找个好地段重新弄一弄。他老人家崇尚简朴,我打算买一座小山包下来,一整片都种上松柏树,再弄个结实点的穴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