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阅读网
最新小说 | 小编推荐 | 返回简介页 | 返回首页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滚轮控制速度)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加大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清明上河图密码5_分节阅读_第15节
小说作者:冶文彪   内容大小:368 KB  下载:清明上河图密码5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8-05-29 00:00:00
返回章节列表页    首页    上一页  ←  15/38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

  他娘一把抓过那沉香匙,迅速用那旧布包好,揣进怀里,随即沉下脸,挺直身,出去站到堂屋门边,冷眼盯着儿媳。这媳妇虽然是她亲自挑的,然而娶进门后,却始终不中意。尤其是成亲五年了,始终不见怀孕,他娘越发恼恨,一日不刺骂几十回便过不得。

  黄牛儿跟出去,见娘挡着门,只得站在娘身后瞧,见阿葵提着水桶,走到水缸边,拎起来,托住底,往里倾倒,不小心漏了些水在地上。黄牛儿心里一紧,他娘果然迅即厉声骂起来:“阿弥陀佛,如今满村子缺水,那口井眼瞧着也要枯了,谁家的东海娘子,还这般奢泼?你若是想使气躲懒,满世界河沟坟坑,随你挺尸去,莫要造这个孽——”

  黄牛儿听不得,忙躲去后院劈柴,将闷气全都撒到那些柴块上,剁得糟乱不堪。一堆柴全都劈完,他娘才止住了声。他也才敢走到前头,他娘坐在檐下小凳上,正在一根根理麻缕,手底下犹自愤恨恨的。他说了句:“娘,我去运水了。”忙低头出去,偷眼一瞧,阿葵已不在院里,厨房里传来剁菜声,声音极小心。他不敢叹气,忙去架好车,出了院门后,才重重叹了口气。

  这世间,除了娘,他样样不怕。对娘,其实也并非怕,而是歉疚。娘守寡多年,辛苦将他养大,这恩情山一般压在心头,哪里敢违抗半句?至于阿葵,本是同村人,自小便常见,生得秀秀净净,又勤劲,织的绢又快又细又匀。黄牛儿一直都暗暗中意,却不敢跟娘说。没想到他娘选了十几家女儿,最终选中了阿葵。他喜出望外,娶过来后,不知该如何疼爱才好。可他娘,却不知为何,眼里再瞧不见阿葵的一丝好。

  阿葵家境比黄牛儿家略差些,家里只有四十来亩地,说亲时,他娘又强要了五亩奁田。岳丈家如今老小七口人,又去佃了二十来亩地,才勉强得饱。今年天旱,黄牛儿家还有些贮蓄,缴过田税,剩余的支撑三两年,还将就过得。岳丈家便难熬了,又没有牛,父子三个,只能步行几里地,去睢水边挑水来饮田。因而,这一向,黄牛儿都是先替岳丈家运几车水,而后才去管自家的田。阿葵在娘那里受了气,他只能用这法子慰补。这事,他万万不敢让娘知道。

  经过自家的田地时,瞧着土全都干裂,种的萝卜叶子全都萎垂,发黄发黑,底下露出来的萝卜头只有拇指粗细,原本应该嫩红,这时却已经发褐发皱,恐怕来不及长,便要枯透了。

  家里有六十多亩地,黄牛儿原本不必自家种,全佃给别人,也尽够吃穿花用。他却不肯白坐着,只佃出去四十亩,自家种二十亩。如此,身上气力有使处,家中每年也能多得二十石粮。可今年这些地恐怕救不回一半来。

  他心里不由得腾起一阵恼恨。当年为了救自家的田,他们八家堵了那水渠。黄牛儿看到王豪家田地被淹,先还有些愧疚,及至王豪一怒之下,填了那水渠,再不给他们引水,那些愧疚顿时化作怨愤。我们虽害你的田被淹,却只这一季,你却要我们从此断水,未免太过气狭欺人。他这么想,村里大多人也这么想。众人聚到一起,越说越愤,他们这八家中有个叫秦孝子的嚷起来:“这不是要断我们的命?咱们一百多户,还怕他一户?大家一起去开渠,看他能如何!”他这一鼓噪,众人纷纷跳起来,各自回家取铲镐,一起冲往那水渠。黄牛儿平日不爱言语,气性却强,手里握着铁铲,冲到最前头。

  到了那被填平的水渠,他们一起奋力挖了起来。才挖了半截,西边传来叫嚷声,王豪带了许多庄客奔过来,个个执棍拿棒。到了近前,王豪大声怒喝:“给我停下!”望楼村有些胆小的,忙停住了手,黄牛儿却丝毫不顾,仍旧埋头用力挖土。其他人见了,也继续挖起来。王豪高声叫了句:“给我打!”那些庄客全都舞着器械冲过来。黄牛儿心里正攥着火,又自小便常和人争斗,从来不怕,抡起铁铲便迎上去,和一个庄客对打起来。其他人也顿时斗起来。

  那一大片田地才补种了薏苡,苗刚刚半尺高,顿时被踩得稀烂。那场大战,望楼村人多,皇阁村人强,两下里乱战,堪堪打了个平手,只是望楼村受伤的却多些。黄牛儿头被打破,血流了半脸,胳膊也被砍了道口子。他却全忘了痛,越战越勇,接连拍翻了几个对手。正在酣战,有人忽然高声嚷起来:“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众人顿时住了手。

  被打死的是望楼村村西头八家中的贺中棍儿的爹,躺倒在薏苡烂苗中,一动不动。贺中棍儿伏在他爹身上,大哭起来。皇阁村那些庄客吓得全都往回缩,王豪也脸色煞白,不过他旋即沉住气,高声说:“这事我自去报官。你们若要搬尸首作证见,就随我一起去。”

  王豪叫一个庄客回去驾了牛车来,搬了贺中棍儿爹的尸首,叫了贺中棍儿和望楼村大保长莫咸,一起去县里投案。王豪和县衙里上下一向热络,望楼村又属邻县,那知县自然庇护王豪,说望楼村先侵界生事,亏理在先,只判了王豪赔给贺中棍儿五十贯钱。

  贺中棍儿得了钱,却并不服,回到村里,又鼓动众人去报仇开渠。黄牛儿头臂被打伤,正在气闷,听了顿时抓起铁铲,要再去狠战一场。可其他人全都丧了斗志,不愿再争。这水渠便再也没能开通。

  这股怒气一直憋在黄牛儿胸中,再看田地干得这样,越发恨闷。他想到娘拿的那把沉香匙,将才还不愿做这等阴胁人的事,这时却觉得,对付王豪父子那等凶霸,哪般手段都不为过。不过娘将才又说,先稳藏几日,不知是何缘由。

  一路上他都在琢磨这事,来回运了七八趟,先将岳父家的田全都饮过,要饮自家田时,天色已晚,他只得驱牛回家。才进巷子,刚经过鲁大家篱笆,便听见鲁大在房里厉声喝问“那个布卷儿呢?”,随即他那六岁的儿哭着说“爹!我真的没拿!”。听到“布卷儿”三个字,黄牛儿心里一惊,随即瞅见鲁大的爹站在门边,望着里头,手指抠着门框,脚微微踮着,瞧着似乎有些不安。

  黄牛儿并没多想,牵着牛绳,将车子拉回家,一眼瞅见他娘坐在堂屋门檐下,侧着耳在听隔壁闹嚷,神色间似乎有些忧怕。见他回来,忙装作无事,低头继续理那麻缕。黄牛儿心里一震,顿时明白了那沉香匙的来历:鲁大的爹老癞羊一般到处撩骚,常寻故来和他娘搭讪凑话。黄牛儿知道自己的娘哪里会睬这老癞羊,恐怕是鲁大不知如何得了王小槐那沉香匙,那老癞羊偷了出来,送给了娘。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鲁大夫妻的哭叫声,随即一阵噔噔急跑。黄牛儿忙出去瞧,见鲁大抱着儿子,疯了一般奔向巷子外,他浑家紧跟在后头,不住哭喊。那儿子两只手倒垂着,似是没了知觉。

  黄牛儿正在惊疑,鲁大的爹也撵了出来,可奔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黄牛儿忙问:“鲁老爹,出了啥事?”鲁大爹回过头,苦着脸说:“孩子撞破头了。”说着,望向黄牛儿身后。黄牛儿忙回头一瞧,他娘也赶了出来,望着鲁大爹,惊切之外,还有些畏愧。再看鲁大爹,眼里也满是疚怕。黄牛儿再不怀疑,难怪娘说得稳藏几天。

  他没想到,鲁大的儿子竟没能保住性命。听着隔壁鲁大夫妻整日哭个不停,黄牛儿他娘也整日惶惶难宁,连儿媳都骂得少了。他娘爱吃酒,每年都要酿几坛子。不过原先只是年节时才吃,那一阵,却几乎天天都吃,吃醉了,便躺在卧房里睡。黄牛儿瞧着,心里难过,想劝娘把那沉香匙还回去,但又不敢说破。

  如此闷了一个多月,有天傍晚,黄牛儿忙完活儿,回到家里,见院子里静悄悄的,既不见娘,也不见阿葵。他有些纳闷,忙进了堂屋,却见阿葵定定站在他娘的卧房前,扭头望向他,脸色苍白冰凉,目光也清冷冷的,井水一般,轻声说:“你娘死了。”

  黄牛儿顿时惊住,呆了一瞬,才忙急步走过去,朝里一望,只见他娘的身子悬在半空,一根绳吊在房梁上……

  办完丧事两个月后,黄牛儿才想起那把沉香匙,他忙去娘的卧房搜寻,可搜遍了也没寻见。他想,娘恐怕是还给鲁大的爹了。

  娘死了,他虽然极伤痛,可心里头也松了许多。至少再没人骂阿葵,他也敢和阿葵放心对瞅、说话。可是,阿葵却仍冷淡淡的。黄牛儿有些纳闷,旋即想:阿葵被娘骂了这些年,性情已被拘住,一时难松下来,只能慢慢等她回缓。于是,他便加意小心,即便阿葵时常不耐烦,也从不计较。

  到了正月间,沈核桃悄悄来唤他一起去杀王小槐。他在家中本就有些懊闷,正想寻个解气处,便一口答应了。

  杀了王小槐后,他心头才舒畅了一些。回到家里,阿葵正在织机上织绢,听到他进来,抬头瞧了他一眼。几天没见,却丝毫没有喜色,像是他才出去一会儿一般。随即低下头,又踩动织机,继续织起来。他心里顿时一沉,却不知该如何才好,胸口闷坠坠的,又不好发作。

  几天后,皇阁村那边闹起鬼来,他家院里竟落了许多栗子。黄牛儿虽然胆大,却也有些惊惶。他见其他七个人都去求拜相绝陆青,忙也跟了去。陆青见了他,冷眼盯了片刻,随后徐徐说:“离卦火象,中心如焚。己志难伸,徒附于人。若欲得自在,先须立主见。”他似懂非懂,有些懵怔。陆青又教他去那顶轿子边说一句话,他听了,心里忽然升起一阵委屈:

  “怨天怨人怨命,自拘自囚自困。”

  第五章 咸

  咸,感也。或以相悦而感,或以相畏而感。

  若以爱心而来者自相亲,以害心而来者相见容色自别。

  ——张载《横渠易说》

  盛豆握着那把木匙,手一直在抖。

  村西头八家中,盛豆是最穷的一个,家中只有六亩薄田。好在只有他和父亲两个人,佃了黄牛儿家十亩田,父子两个倒也衣食粗给。但想要再宽裕些,便无能为力了。

  盛豆的父亲是个本分人,一直教儿子为人行事要忠要实,穷便守住穷,莫要散乱了心。盛豆极听话,自幼只知跟着父亲勤力种田,从不生事,更不敢起邪心。那些富家孩童有吃有耍,他都尽力避过眼,不去看,更不贪馋。自家的再不好也是自家的,别家的再好也是别家的,哪怕别人田边掉了麦穗,他都从来不敢去捡。

  活了二十来年,唯一让他动过非分之念的,是阿葵。

  阿葵比他长一岁,从小性子就有些孤零。盛豆整日忙着做活儿,难得和其他男孩儿玩耍。阿葵则是因这硬性儿,极难和那些女孩儿合得来。盛豆家佃的那片田在村北,每天上田都要经过阿葵家。阿葵那时梳着两个小髻,小脸秀嫩嫩的,眼珠却极黑亮,穿着淡绿小衫裙。盛豆经过时,她常站在门边瞅盛豆,瞅得盛豆极难为情,可又不好跟父亲说绕路走。每回经过阿葵家时,他都早早便低下头,快步走过去。

  七岁那年傍晚,他和父亲回家后,发觉把瓠种落到田里了,盛豆忙跑去取。经过阿葵家时,见阿葵并没在门边,才放心跑过去,在田埂上寻见了瓠种。一个大肚葫芦,从头到底穿了一根竹管,上头当手柄,下头削尖穿孔,里头盛满种子,用来撒种,比人手撒得要匀细。其实,抓着上头手柄极好拿,盛豆却怕甩脱了竹管,便用双手抱着。经过阿葵家门前时,见阿葵仍没在,忙要加快脚步跑过去,阿葵却忽然走到了门边,吓得盛豆脚下一绊,重重摔趴。

  那瓠种用了几年,已经朽脆,被摔裂成几片,里头剩的小半芥种也撒了一地。盛豆忙爬起来,手掌、膝盖都被蹭破,火辣辣疼得站不稳,再看那瓠种,心更是疼。这器具虽不值什么,可家里每年结的瓠全都拿去卖了钱,一个都没留。那时正是播种时节,万万缺不得。再加之,又偏偏被阿葵瞅见。疼和羞冲到一处,他眼里顿时涌出泪来。怕阿葵看到,忙低下头,弯腰抓起那些芥籽,放到半片瓠壳里,瘸着腿赶紧离开。

  膝盖痛得走不快,走了十来步,才敢用袖子抹掉泪水。刚抹尽,身后忽然有人唤,声音清嫩嫩的,他回头一瞧,是阿葵。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并没有嘲笑,倒有些冷冰冰的,手里竟拿了只瓠种,伸过来递给他:“给你。”他顿时愣住,不敢去接,也不愿去接。阿葵却塞到他怀里:“抓稳,莫再摔了。”他忙用手托住,阿葵又盯了他一眼,撇了撇小嘴:“还哭,羞!”说着便转身走了。

  盛豆既惊讶,又难为情,看着阿葵进了家门,愣了半晌,才转身慢慢往家里走去。这个瓠种和他家那个大小相近,却要新一些。他怕父亲问,忙抓了些土,把那瓠种抹得灰旧了些。幸而,父亲并没有发觉。

  那之后,每经过阿葵家门前,盛豆心里都很忐忑,既想见阿葵,又有些怕。阿葵却像没事一般,有时在,有时不在。若在,便一直盯着盛豆看。盛豆想朝她笑笑,可又不敢,只能装作没见,心里却极感念阿葵,一直想着回报些啥。可他家里除了粮食和菜蔬,再无其他。这两样,乡里又最不稀罕。其他稀罕物,他又没钱去买。

  到了盛夏,有天他和父亲正在给青芥施粪,听到旁边青草丛里有蟋蟀叫,他忽然有了主意。他从小跟父亲学编筐篮竹箩卖,有时也会编些小竹笼,捉了蟋蟀卖给县里那些富家子弟,一只蟋蟀也能卖一两文钱。只是捉蟋蟀太耗时,难得有这空闲。那天做完活儿,吃饭歇息时,他用草编了个小绿笼,趴在草中,捉到一只蟋蟀,装进了那小笼里。傍晚回去前,他将浇粪的木瓢藏在草丛里,半路上假称回去寻,让父亲先走。他忙拿了那只蟋蟀小笼,飞快跑到阿葵家门前,却不见阿葵,便将那小笼偷偷搁到了门槛角上。

  第二天清早,他和父亲上田,一眼瞧见阿葵站在门边望,他惴惴走过去,偷偷一瞅,阿葵手里捧着那只小笼。阿葵脸上虽仍冷清清的,盛豆却能感到,那目光隐隐有些不同,虽不是欢喜或道谢,却似乎像点了点头一般。盛豆不由得朝阿葵笑了笑,阿葵却撇了撇小嘴,转身进去了。

  自那以后,盛豆常捉些虫蝶,用小草笼装了,送给阿葵。只是从来不敢当面送,只等阿葵不在时,搁在那门槛角上。两人也只经过时,对望一眼。

  原先,春秋两社时,盛豆和阿葵也都要去,不过都是各自站在边上,看着其他人笑耍歌舞。那年开始,盛豆常在人群里寻望阿葵,阿葵也常盯着他看。他想凑近去说话,却不敢。两人就这样隔着人群,不时对望一眼,从没说过一句话。

  直到十四岁那年秋社,他到处寻不见阿葵,心里空落之极,坐在麦场边一棵杨树底下,望着众人欢闹,心里沉坠坠的,正在难受,一样东西噗地落在他脚边——两张黍叶包卷的一团物事。他惊了一跳,一抬头,却见阿葵轻步走过,并没有回头。盛豆定定瞅着,阿葵挎着个竹篮,绿布衫裙虽然半旧,腰身却秀盈盈的,夏苗一般,竟已出落成了少女。他鼻子里嗅到一股香气,忙拿起那团黍叶卷,解开草绳,展开一看,里头是一大块鸡脯肉,微有些发烫,才煮好的。他怕人瞧见,忙又包起,捧在手里,胸中一阵暖热。

  原本有任何好吃食,他都要和父亲一起分着吃,这回他却舍不得。他急忙站起来,离开麦场,跑到自家田里那堆麦垛后,斜靠着麦垛坐下来,望着碧空下、田尽头的云朵,一条一条撕着那嫩白鸡肉,慢慢吃起来。他已经大半年没沾过荤,细嚼着那滋味,香美得连脚趾尖都有些欢醉发颤。更莫说,这鸡肉是阿葵特地送他的。

  只可惜,他家太穷。要向阿葵提亲,至少也得三十贯礼钱。除非把田地房舍全都卖掉,才凑得起,家中却也便一无所有了,阿葵爹娘哪里肯答应,因而,盛豆从来没敢动过这念头。倏忽之间,又过了两三年,不断有人去阿葵家求亲。阿葵的父亲选来选去,选中了黄牛儿。得了五十贯礼钱,陪了五亩奁田,一进一出,只多得了十一二贯钱。不过,阿葵嫁过去却稍能有些说话的余地。若是离异,奁田也仍归阿葵。

  阿葵出嫁那天,盛豆躲在人群后头,偷偷望着,见阿葵穿着身红绣衫裙、盖着红锦帕子,从门里出来,再不是那个穿旧绿衫的小女儿。盛豆忽然觉着,阿葵和自己隔开了一道天渊。从阿葵家到黄牛儿家,虽只有几百步路,黄牛儿却仍赁了一顶花檐子、一匹枣红大马。阿葵进了那檐子,黄牛儿则骑着大马,穿着绛纱衫、红锦褙子,簇新的黑纱幞头,鬓边斜插一朵红芍药。那张脸原本极粗横,这时也显得雄武贵气。盛豆再看不下去,转身悄悄走开,独自走到田里。走了很远,耳边却仍能听见鼓乐欢闹之声。

  那时是五月,一眼望去,绿鲜鲜的田,碧净净的天,正是好时节。一阵清风拂过来,吹得他眼睛发热,泪水不由得涌了出来。穷,虽然自小便让他难过,却从没这么伤心过。那年,他十八岁。

  这之后,每经过阿葵家,看着那空院门,他心里都要痛一下。每年秋收,他和父亲都要担着粮,去黄牛儿家交租。有时,会见着阿葵。阿葵却从来不瞧他一眼。哪怕这样,能瞧一瞧阿葵的身影,他心里都舒坦之极,会回想许久。

  有时,黄牛儿的娘当着他们,厉声喝骂阿葵,那些言语毒得割人心。盛豆头一次听到时,吓得不敢相信。后来又见了几回,更听村里人四下里说叹,他心疼得受不得,却丝毫帮不得。只能暗暗恨骂两句,伤心一阵。

  不过,一年也只能见阿葵三两回,他的心也渐渐麻冷。虽然早已到了婚配年纪,却由于穷,从来不愿去想这事。父亲年纪渐老,他便将重担挑过去,每日辛苦,只为活命。哪怕如此,也极不易。

  那年大雨,窦好嘴唤他们去堵死那渠口,盛豆心里有些犹豫,却也跟着一起干了。王豪填了水渠,秦孝子唤大家去强挖,他又有些犹豫,还是跟着去了。王豪带了庄客来打,他从来没跟人争斗过,但见村人被打,略一犹豫,也举起镐去帮。可真要打到人身上时,他又犹豫起来,下手不敢用力。他不用力,对方那些庄客却不容情,他肩头挨了一棍,疼得几乎栽倒。这一疼,多少年的怨气全都被激了出来。他再不管不顾,拼力打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竟这般能打,镐头接连砸翻了三四个对手。贺中棍儿的爹被打死,众人都吓得住了手,他却红着眼,喘着气,想再去痛打几个人。

  到去年,田里旱起来时,他才后悔之极,却也只能空叹两声,每天拼力去挑水。

  大保长莫咸唤了他们八个去吩咐那事,听到那一百八十贯钱,他自然心动,然而为这些钱去害命,他却绝不敢,也不肯。他回去告诉了父亲,父亲也忙说:“做不得,做不得!这辈子虽穷,若积些德,下辈子恐怕还能转转命。若做下这等歹事,下辈子不知要苦到哪等田地。”于是,他也就把这事丢到一边,一心尽力去救田旱。

  那天过了午,他又去几里外河边挑回一担水,拿着木瓢舀水浇地。田旱得凶,一瓢水浇下去,瞬间便渗尽了,一挑水不一会儿便已浇完。他心里比这田更焦渴,叹了口气,正要再去挑一担。一抬头,却见阿葵沿着田埂走了过来。他心“咚”的一下,身子也跟着一颤。

  阿葵挎着一只篮子,里头有陶瓶和碗碟,恐怕是去给丈夫送罢饭回来,低着头并不瞧他。盛豆站在田里,不知该如何是好。阿葵走过他面前时,忽然停了停,轻声说了句:“过会儿你去我夫家后门。”随即便走过去了。

  盛豆惊在那里,望着阿葵走进村子,半晌都回不过神,更不敢相信将才听到的那句话,那句话却一遍遍在心头回响。他忙望向四周,田野里虽有几个人在浇水劳作,却都离得远。他心跳了一阵,还是横下心,将扁担丢在桶边,朝阿葵家走去,走了一半,才想起阿葵将才特地说了“夫家”,是黄牛儿家。他忙转向西边,从村子外绕了过去,壮着胆子走过鲁大家后院,来到黄牛儿家后门。

  黄牛儿家后门外有几棵杨树,杨树外便是田地。远处田里有两三个人,正在弯腰低头忙活儿,又有杨树挡着,应该瞧不见。盛豆见那后门虚掩着,却不敢推,刚要侧耳去听,那门轻轻打开了,阿葵探出脸,轻轻招了招手,他忙快步走了进去。

  阿葵随即关上门,盯着他看了片刻,那目光冰凉凉的,随后轻声说:“你帮我做件事,一定要帮我。”他忙点了点头。阿葵转身朝里头轻步走去,他忙也小心跟上。

  后边那间房很宽大,却只堆了些木箱、竹筐和粮袋,屋里极安静空阔。阿葵引着他走过去,跨过一道门槛,里头是间过厅,有些暗,只靠墙摆着一张桌。两边各一间房,门都关着。穿过过厅,是堂屋,又亮了起来。阿葵走到堂屋右边那扇门外停住了脚。盛豆知道那是黄牛儿娘的卧房,房门虚开着一道缝,里头寂静无声。阿葵回头望了他一眼,微点了点头,随后推开了门,轻步走了进去。盛豆心又咚咚跳起来,不知阿葵要做什么,鼓了口气,也小心迈过门槛,跟了进去。

  窗纸蒙了灰,房里有些暗,散出些酒气。房子中间摆着根方凳,上头房梁垂下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斜扯进靠墙的那张床上,床上躺着个人,看衣着身形,是黄牛儿的娘。

  盛豆浑身顿时一寒,阿葵走到床边,回头轻声说:“来帮我搬。”盛豆越发害怕,却还是走了过去,朝床上一望,见昏暗中,黄牛儿的娘大张着嘴,面孔却已僵住,脖颈上勒着一圈麻绳。他惊得险些叫出声,阿葵却仍冷淡淡地说:“帮我把她搬到那张凳子上。”

  盛豆惊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先以为是黄牛儿的娘自尽,被阿葵救下来。但看阿葵那神色,随即明白:是阿葵趁黄牛儿娘吃醉睡熟,勒死了她,要将她吊到房梁上,假作自尽。

  他已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慌惧情状,只知道阿葵的话如圣旨一般,自己必须帮阿葵。他们两个一起将黄牛儿的娘吊到了房梁上,又放倒了那只方凳。

  随后,阿葵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卷儿:“这把木匙是王小槐的,你拿它去要挟王小槐,让他开渠,得了那一百八十贯钱,我跟你逃到远路州去。你赶紧走。”

  盛豆接过那布卷儿,惊惶惶从后门出去,才急走了十几步,便跌了一跤,慌忙爬起来,逃回了家。他父亲一见,忙问咋了。他只得含糊说中了暑,想躺一躺。钻到房里,躺在土炕上,他身子一直抖个不住。他父亲跟进来看到,越发慌了起来,忙去田头寻了薄荷叶,烧水给他煮解暑汤,他只能尽力说躺一躺就好。

  一直躺到第二天,他才缓了过来,偷偷取出那布卷儿,打开一看,只是一把木匙,不知道如何能去要挟王小槐。寻思了两天,实在无法,只得隐去阿葵的事,只说是在皇阁村那边捡的,将木匙拿给父亲看。他父亲看了,也不明白,说自己正好要去乡里草市卖竹编,拿去问问有没有人认得,能换几个钱也好。他忙说:“爹,千万莫轻易换钱。那年农忙,我去王豪家帮工,似乎见王小槐拿着这根木匙吃饭。”他父亲听了,忙说:“若真是他家的,该赶紧还回去。他若一高兴,或许便给咱们开了渠。”他又赶紧说:“爹先去打问打问价钱,回来咱们再打算。”

  他父亲便揣着那木匙,背了些竹箩去了草市。可是,直到天黑,都没回来。他焦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忙一路寻了过去。他父亲每回去草市,都在路口一家小酒肆旁边。到了那里一问,附近的几个人都说昨天并没见他父亲来。他顿时慌了,问遍了那里的人,都说没见。他又一路慌慌回到家里,屋里空空,仍不见父亲。一连寻问了许多天,都不见父亲踪影。他再没了主意,只能苦等,等了大半年,却始终没有丝毫音讯。

  到了正月,沈核桃唤他一起去杀王小槐,他听了立即摇头。可旋即想到阿葵,这半年多,他只在村里见过几回阿葵。起先,阿葵望着他,似乎有询问之意;接着,那目光越来越冷,满是怨意;到后来,连瞧都不瞧他一眼了。

  他低头犹豫起来,阿葵为和自己一起私逃,勒杀了黄牛儿的娘。自己竟不能为她抛掉这些是非善恶之心?何况父亲一生本分,从不敢动歹恶之念,结果又如何?仍不是落得一辈子穷困,如今又生死下落不明。杀了王小槐,一人能分二十多贯钱,再将家里这几亩地卖掉,也能去他乡寻个活路。

  于是,他便和沈核桃他们一起去杀了王小槐。他虽然没有动手,只打了个帮手,但是做完之后,心里却怕起来。尤其是回到村里,夜里独自在家中那两间破草屋里,时时都能听到异响,扰得他终夜难安。接着,王小槐还魂闹祟,他越发惶惶难安,忙跟着其他人去求拜相绝陆青。

  陆青望着他,眼里似乎有些怜悯之意,不过话语十分冰冷:“咸卦之感,如水映物。云来水暗,云去水明。莫怨云扰,只问源清。”随后,陆青教了他一句话,他听了,顿时伤悔起来:

  “己心只为己心明,灯枯何必怨夜深?”

  第六章 恒

  人惟有常,故其善恶可以外占而知。

  无常之人,方其善也,若可与有为;

  及其变也,冰解潦竭,而吾受其羞。

  ——苏轼《东坡易传》

  秦孝子望着盛豆父亲的尸首,手抖个不住。

  不过,慌怕迅即被恼愤没过,这恼愤如同一只坚牢木船,浪再大,水再浑,也能让他顿得安稳。因为这船底是由理撑住,船可破,天可裂,理却不灭。

  秦孝子家原先是三等户,家境宽裕。只是他父亲极暴躁,他从小不敢大声哭,也不敢大声笑。幸而他娘常护着他,才少挨了些打骂。可四岁时,他娘便过世了。他父亲又续娶了一房,那妇人面上和善,背地里却常用指甲掐他、拿针戳他。他父亲撞见后,不但没有劝止,反倒骂他:“你若没错,你娘会罚你?不管亲娘后娘,但凡挂了个‘娘’字,有了这名分,你都得孝顺!这是天理,从盘古开天辟地,便有这天理,万万代都得严守,连大舜那等圣王都不敢违逆。当今皇太后也并非官家亲娘,官家在太后跟前敢略有一丝不恭敬?你若敢不孝,我打断你的腿骨!”

  这等天理,他父亲教了很多。秦孝子虽觉委屈,却不敢深想,更不敢辩解。时日久了,他便也渐渐信了这些天理。继母再掐他、戳他,他再不敢躲,虽然痛得流泪,却觉着自己尽了孝,痛得值,甚而痛得有些荣耀。

  父亲过世后,秦孝子照旧荣荣耀耀地孝敬继母。那时他已娶了妻,妻子却有些不情愿。他便祭出父亲教的那些天理,厉声训斥妻子。妻子被那些天理吓住,也不敢再抱怨。夫妻两个小小心心服侍了十来年,继母才过世。

  父亲丧礼,秦孝子卖了三十多亩地,将丧事办得极荣耀,村里一二等户都不及。仅纸钱纸马纸楼,便烧了几座纸山。他父亲到阴间,做个无比高强户都有余。继母过世,他不顾妻子哭劝,又卖了四十亩地,办得越发荣耀,整个乡里都传遍了。人人都叫他“秦孝子”。

  只是,他家里却只剩了二十来亩地,顿时沦为五等户。二十亩地,若是自耕自种,倒也能养活一家三口。秦孝子却从没种过田,只能照旧佃出去。这便等于只十亩地,顿时穷窘得连脸和手脚都皱缩了起来。实在紧迫时,他只能去跟村里富户借钱借粮。他因大孝的名声,那些人起先不好不借,连生息钱都不好收他的。可借得多了,却始终还不上,那些人便开始推拒,并催起债来。秦孝子顿时一阵恼愤,钱粮本就该周济穷困,这些为富不仁的狗豺,却宁愿烂在仓里,也不肯拿出来救人,天理何在?

  此地没有天理,他便寻思他处。他家那七十亩地都在王豪家东边,因而都卖给了王豪。他知道王豪一向豪阔,便又去跟王豪借。王豪也知道他的孝名,也是不收息钱,救济了他几回。后来渐渐厌了,只愿舍他几升粮食救急,再不肯借钱。有一回,更将他痛骂了一场。秦孝子越发恼愤,这世上人,越富便越歹毒。天理何在?

  他再不肯去王豪家,更发狠,决不还那些债。那年大雨,窦好嘴说堵住渠口,他头一个冲上去,瞧着原属于自家的那七十多亩地被黄泥汤淹毁,他心里痛快之极。大家商议开渠的事,他跳起来鼓动村人去强挖。去年天旱,庄稼眼看没救,他更是恨王豪恨到骨头都要迸裂。

  大保长莫咸说,以王小槐一条小命救村里上百户人。秦孝子满心赞同,高声应了句:“对!”可回去后,他却不知该如何杀那王小槐。虽说心里装满天理,但天理似乎从来不曾教他杀人的法子。他气愤愤想了许多天,绕着王小槐家转了许多圈,几回撞见王小槐出来玩耍,都没敢下手。他知道,这般平白杀了人,自己也得填命。用自家性命换这么一条顽劣小命,自然不合天理。

  秦孝子不由得抱怨起天理来,既然天理恒在,便该收了王小槐那孽畜,为何要留着他祸害世人?

  天理不应答他,秦孝子也没奈何,只能空愤了许多天。直到那天,他犯起酒瘾,便前往乡里草市那家小酒肆。那酒肆的店主是他家远亲,当年得他父亲相帮本钱,才开起那小酒肆。这是大恩,自当回报,因而这些年,他时时去那里解酒馋。

  那天,秦孝子走到半途中,遇见了盛豆的父亲。他原本从来不屑与这老穷汉搭言,不过想到王小槐,不知盛豆可有什么法子,便凑过去,向盛豆父亲探问。盛豆的父亲叹着气,连连摇头。他正要失望走开,盛豆父亲却唤住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卷儿,问他认不认得这物事。他一瞧那里头的木匙,顿时惊住。

  头两年,秦孝子去王豪家借债,曾见过两回,王小槐吃饭时,便用的这只木匙。秦孝子瞧着那木匙不似寻常木料,便问王豪,王豪说那是上等沉香,仅那雕工,便极难得。它是如今汴京作绝张用的父亲张老作头亲手雕的,便是出二三十贯,也未必买得到。

  这沉香匙为何落到这老穷汉手里?秦孝子忙掩住惊讶,装作冷淡,问了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盛豆父亲说是儿子捡的。秦孝子一听,忙说:“这未免太巧了。这是我家的木匙,我儿子不好生在家吃饭,端着碗出去乱走,却丢了这木匙。虽说不值一文钱,却是我父亲传下来的,是个遗物。为此,我还责打了儿子一场……”盛豆父亲听了,却不肯信,赔着笑说:“你莫不是认错了?我儿子是在皇阁村那边捡到的。”他顿时恼起来:“我家的祖传物件,岂能认错?不论哪里捡的,它都姓秦!”盛豆父亲忙解释:“您莫慌,等傍晚回去,我问清楚儿子,若真是你家的,我叫他还回去——”

  秦孝子再懒得搅缠,伸手就去夺。老穷汉却忙牢牢攥住,护在胸前。秦孝子越发恼怒,扳住老穷汉的手,硬力去抢。老穷汉忙拼力挣开,连声问:“你这是做什么?”“讨还我家的东西。”“这恐怕不是你家的。”

  老穷汉紧紧攥着那木匙,急忙往前走去。秦孝子一想那沉香价值,再念及大保长许的一百八十贯钱,顿时发起狠,望望四周都没有人,见路边柳树下有块大石头,随即抱起来,追上老穷汉,朝他脑顶狠力砸了下去。老穷汉微晃了晃身子,扑倒在地。秦孝子忙从他手里一把抽过那把沉香匙,再看那老穷汉躺在地上,低声呻吟着,头顶渗出一溜血,流到了地上。他忙向四周寻望,见路旁两块田中间裂出一道沟,瞧着极深,沟边长满茂草。

  秦孝子恨恨说:“你若好生给我,哪里会有这等事!”随即连抱带拖,将老穷汉搬到那沟边。老穷汉只呻吟了两声,便再无声息。他咬牙一用力,将老穷汉推进了沟里。将老穷汉背的那几只竹箩,也丢了进去,而后去路边折了许多柳树枝,丢下去遮在上头。沟极深,又有草掩着,恐怕连野狗都不敢下去。

  他站在沟边,略思忖了一阵,这时回去,怕被人瞧见。于是,他转身离开那里,继续往草市走去,一路上身子都发虚微颤。到了那间小酒肆,店主见又是他,脸顿时微沉。他走得乏极,坐了下来,从袋里摸出仅有的五文钱,丢到桌上:“打两碗酒来。”最劣一等酒,一碗也得七文钱,他连吃了四碗,吃得肚腹饱胀,连打酒嗝儿,这才站起身,恨恨丢了句:“欠的酒钱,隔天还你。”而后晃晃荡荡往家里赶去。路上,酒劲才发作起来。他一路骂天骂地骂世人,将自己所识之人、所积之恨,全都骂遍。到家时,天已黑了。

  妻子严氏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埋怨起来。他才想起路上没骂这妇人,便仰倒在床上,大骂起来:“你这有眼皮没眼珠的歪嘴婆娘,天天叨噪没钱没衣裳,等我拿了这物事,叫那小畜生哭着把水渠通了,得了那些钱,便休了你这不敬夫、没人伦的歪嘴婆娘!”

本文每页显示100行  共38页  当前第15
返回章节列表页    首页    上一页  ←  15/38  →  下一页    尾页  转到:
小提示:如您觉着本文好看,可以通过键盘上的方向键←或→快捷地打开上一页、下一页继续在线阅读。
也可下载清明上河图密码5txt电子书到您的看书设备,以获得更快更好的阅读体验!遇到空白章节或是缺章乱码等请报告错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