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好了不躲吗?不是说好了纵横天下吗?为何我们还是躲在这里了?”
顾青懒洋洋地道:“这叫避其锋芒,敌众我寡,我难道真的一头撞上去跟他们拼命?那不叫勇气,那叫傻。”
转头看着宋根生,顾青道:“若换了你是我,你会不会面对面跟他们拼了?”
宋根生下意识摇头:“我当然不会,会死的。”
顾青一摊手:“你看,连你都不会跟他们拼命,我难道比你更蠢吗?”
宋根生点头,随即觉得这话哪里不对,里面似乎包含满满的恶意,咂摸半晌,决定略过。
“那你打算如何?难道一直躲在这里吗?”
顾青想了想,道:“你觉得丁家兄弟和那些外村人会如何报复我?”
“自然是找到你,揍你,或许会废了你。”
“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会怎么办?”
宋根生为难地道:“那我就不知了,好人是无法揣测坏人的念头的。”
顾青一愣,从这个老实的好人嘴里居然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顾青觉得宋根生可能真的不是文盲。
而顾青自己,前世是读过书的,这一世在外人眼里却是个文盲,这就不好办了。
人设要崩啊。
“你觉得丁家兄弟会如何报复你?”宋根生问道。
“报仇找不到正主儿,当然要用别的法子撒气了。”顾青悠悠一叹:“我住的那间屋子恐怕要遭殃。”
宋根生惊道:“你是说,他们会砸了你的屋子?”
“我那间屋子家徒四壁,完全没有砸的价值,我估计他们多半会放火烧了。”
宋根生吓得跳了起来:“你的家要被坏人烧了,你居然如此淡定?”
“继续蹲着,冷静点。放心,我吃不了亏的。”顾青很镇静。
“你为何不着急?顾青,他们要烧你的家呀!”宋根生急得额头冒汗。
顾青无所谓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烧吧,反正我看自己的家也不顺眼,他们若不烧,我迟早也会烧的。”
宋根生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顾青和颜悦色道:“天色还早,他们放火估摸要等到天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聊聊人生?”
宋根生:“……”
你房子马上要着火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聊人生?是人哉?非人也。
“要不,我帮你下去看看?你屋子里有甚值钱的物事吗?”宋根生小心地建议道。
“不必了,我屋子里只有一张快散架的旧床,和一个煮饭用的破陶罐,陶碗,除此再无其他……嗯?陶罐?陶碗?”顾青说着说着,神情忽然一动,接着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整个人如同中了冰冻魔法似的凝固了。
宋根生呆呆地看着他,良久,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顾青还是没动静,心中不由一沉,又伸手在他鼻端前,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有没有呼吸。
啪!
顾青打掉了他的手,横了他一眼。
宋根生捂着生疼的手,讪然一笑。
顾青吁了口气,轻声道:“根生,我问你,咱们村附近有没有陶土?”
“陶土?烧陶罐用的土吗?”宋根生神情迷茫地问道。
“对,也可以用来烧瓷器,你知道附近有吗?”
宋根生摇头:“我不知,咱们附近的村庄好几个,没听说哪个村有陶土,也没听说谁家开了窑口。咱们用的陶罐陶碗都是跟走村串户的货郎换的。”
顾青目光闪动,道:“丁家兄弟这事过去以后,你帮我打听打听,若能找到陶土,说不定有条活路,咱们农户人家不一定非要靠种地才能活。”
宋根生立马明白了顾青的意思,惊讶地道:“你要开瓷窑?”
顾青笑着拍他的肩:“还记得咱们昨日发现的煤吗?”
“记得,所以,你要用煤来烧瓷器?”
“在这之前,有人用煤烧过瓷器吗?”
宋根生迟疑地摇头:“别处我不知,但咱们青城山附近的村庄里,并未听说有人用煤烧瓷器……”
顾青笑道:“先试试看,不行咱们再换条路走,想过上好日子,首先脑子要活泛,别老想着怎么种好地,古往今来,你听说过谁靠种地发了财的?”
宋根生指了指山下的村落,苦笑道:“你别想太远,眼下这桩麻烦还没解决呢。”
顾青浑不在意地道:“天黑就解决了。”
“如何解决?对方有五六个人呢,就算你擅长挖坑,那得挖多大的坑啊。”
顾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记住了,我,顾·尼古拉斯·正能量·励志·冷酷·青,除了挖坑,还有很多优点。”
宋根生被一长串华丽的名头惊到了,半晌,吃吃地道:“比,比如呢?”
“比如,我还擅长欺凌伤残人士。”
第八章 风高纵火
丛林规则里,只相信拳头,拳头便是真理。
孤儿院是最接近丛林规则的地方。
孤儿院里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他们弱小且可怜,并且毫无倚仗,甚至还有很多残疾孤儿。可是孤儿之间瞒着院长和老师私下里欺凌争夺的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着。为了一个馒头,半碗菜汤,一本爱心人士捐赠的童话书,一双合脚的过冬棉鞋,或许什么都不为,单纯的树立群体中的威信和话语权,都能引发一场不见硝烟的恶斗。
顾青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弱小时被人欺凌过,强壮后也欺凌过别人,当他走出孤儿院上学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只丛林里的猎豹,轻易不会出手,出手必取要害,与他为敌的同龄人,基本只有一次挑衅的机会,以后大多是躲着他走的,因为他疯起来连自己都害怕。
什么是猎豹?
平时温温柔柔和蔼可亲,像一只谁都能撸几把的大猫,一旦遇到危险它便炸毛,悄无声息躲在一个阴暗偏僻的角落,盯住敌人的咽喉,等待一个机会猛扑上去,一口咬断。
此时此刻,顾青就是一只等待机会的猎豹。
他在等天黑,等那些人放火。
天黑得很快,夜幕还未完全笼罩大地,外村那些人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并且为此而雀跃兴奋。
石桥村是老人村,寡妇村,孤儿村。村中事宜由几位有威望的老人决定,可外村从来不将这几位老人放在眼里。
村庄之间的地位高低靠的也是拳头,青壮太少,拉不出气势,自然只有被邻村欺负的份儿。
所以那几个外村人在石桥村行事肆无忌惮。
只要不闹出人命,怎样都好说,放火烧个屋子不算事。
夜幕悄然降临时,五六个外村人便开始行动了。
村民们似乎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胆大,当看见外村人聚集成群,一边嘻嘻哈哈闲聊,一边看似无意地朝顾青家的方向移动时,村民们悄悄为顾青担心,只觉得顾青必然逃不过一劫了。
外村人走近顾青家的柴扉时,终于不再隐藏目的,几个人同时冲了进去,踹开顾青家的大门,发现里面没人,惊愕过后,外村人气急败坏地叫骂起来。
悄悄跟在远处围观的村民见外村人扑了个空,纷纷松了口气。
村民们懦弱,他们没有拔刀相助的勇气,只有尚存心底的几分无奈善意。
只是村民们万万没想到,这几个外村人扑空之后仍不甘心,当黑夜里亮起了一支火把,并且那支火把在夜空下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铺满茅草的屋顶上时,村民们顿时被吓到了。
放火烧屋,是极其恶劣的行径。
“你们……欺人太甚!”一名年长的老人拖着残疾的腿,拐杖重重地顿地。
外村人投去轻蔑的冷笑。
围观的村民里,不是妇孺就是老人,外村人根本不怕,反而肆无忌惮地笑了。
既然没找到顾青,烧了屋也算是帮丁家兄弟报了仇,当顾青的房子火势越来越大时,几个外村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朝村外遁去。
做恶的人终究是心虚的,烧屋之举显然激起了众怒,他们也怕被人报官,事情就闹大了。
外村人逃了,村民们不敢拦。怯懦战胜了心底里的正义,当正义需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维护时,大多数人会选择退避。很正常的人性。
直到外村人走远了,年长的老人才顿着拐杖,大声吆喝。
“发什么愣!快救火啊!分几个人上山,把顾家的娃儿找回来,快去!”
……
顾青和宋根生没在山上。
当顾家的房子烧起来时,顾青和宋根生却出现在丁家兄弟的家门口。
远处自家的屋子火光冲天,村民们一阵鸡飞狗跳,这些顾青毫不在意,仿佛完全与自己无关。
冤有头,债有主。
房子被烧没关系,先报仇再说,自己受到的损失,终究会有人买单的。
于是,火势大起之时,顾青和宋根生便出现在丁家兄弟的家门口。
毋庸置疑,丁家兄弟就是买单的人。
站在紧闭的门口,顾青神情轻松,仿佛串门访友一般自在随意。跟在身后的宋根生浑身直颤,双手死死攥成拳,两腿打着哆嗦,一副随时掉头就跑的姿态。
对宋根生来说,丁家兄弟强大且邪恶,每次经过丁家的门前,依稀能看到屋子上空凝聚着一团经久不散的乌云,有时候乌云还会摆成汉字形状,赫然写着“邪恶势力”四个大字。
丁家兄弟是石桥村的恶霸,不可挑战的存在。以往的宋根生向来是避而远之的,若是狭路相逢实在没法躲了,宋根生也会毕恭毕敬长揖问好,礼数非常周全,让恶霸找不到任何欺凌他的借口。
然而今日此时,宋根生竟鬼使神差般站在丁家门口,一副来者不善兴师问罪的架势,一想到这里,宋根生就觉得腿软,突然好怀念当初见了恶霸便长揖问好的日子,憋屈里透着浓浓的安全感……
“抖啥?你病了?”顾青不满地瞥着宋根生。
宋根生脸色苍白,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表示自己士气高昂,这一丝笑容正是对敌人轻蔑的冷笑……真的好冷,冷得打摆子,无法控计记几。
村子的另一头,火光映亮了夜空里的半边天,伴随着喧嚣杂乱的人声,宋根生不禁扭头,接着大惊失色道:“你,你家着火了!他们果然放了火!”
顾青抬眼一扫,淡淡地道:“不错,火势颇为壮观,挺好看的。你仔细看看那火光的色彩,从火红到血红,鲜红再渐渐趋于黑暗,这种色彩上的层次变化如同晚霞一般引人入胜,情不自禁想到了人生从稚嫩到成熟再到衰老的每一个阶段……”
宋根生瞠目结舌:“……”
烧的是你家的房子啊,你家房子已经着火了,你居然又聊人生,心这么大吗?
顾青毫不在意,放火的那一瞬起,那个房子便不是自己的房子了。
他的房子在眼前。
负手立于丁家门前,顾青负手打量着丁家兄弟的屋子,口中啧啧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