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四年,西域平,仪坤州战事也宣告完毕,打那之后,李从璟便将治国重心放在了民政上。在这期间,李从璟做的事不多,但件件都是大事。
首先,他剔除了大理寺的办案职责,将大理寺卿官品提升一品,由苏禹珪出任寺卿,专门进行大唐律法完善,这其中,已经颁行的《大唐律》便是劳动结晶,这部《大唐律》,与《武德律》地位相当,都充当着宪法的角色,由此,大理寺正式成为立法机构,将持续进行大唐律法完善。
其次,扩建御史台。原本,御史台辖下机构设立到州,李从璟将其推行到县,职责大体不变,只不过将风闻禀奏、上书弹劾制,改为立案侦查制。之前,御史台官吏弹劾官员,讲究的是风闻禀奏,也就是只要听到风声,就可以上书弹劾,至于属实与否,则交给其它部门查证,就算查证了不属实,也不必负责任,涉及的内容也是方方面面,从贪赃枉法到德行不佳,都可以弹劾。如今,规定御史台各级机构,依照《大唐律》中的规则,对官吏进行监督,察觉到官吏不法时,先行立案,再行侦查,证据确凿,再行查办。由此,御史台正式成为检查机构。
第三,整治刑部。刑部分支机构设立到行省后,办案职能就已从各级官衙分离出来,不受布政使、刺史、县令管辖,如今,律法权已经不属于刑部,李从璟对刑部职责进行重新定义,使其成为专门的刑狱机构。
以上这些都是民政部分,李从璟在军政方面同样有举动。
首先,扩建演武院,设立演武院行省、州的分支。
其次,在此基础上,改募兵制为征兵制,也就是职业军官与普通士卒相结合的制度,要求除伍长外,队正以上军官,必须经过演武院深造——沙场建功的士卒,该提拔为军官的,在战争结束后,同样要到演武院学习。此外,普通士卒三年为一届,战时听调,非战时轮流戍守京师与边关。
第三,改兵马元帅府为总参天下军事府,也就是实际上的总参谋处,设正副参谋长各一名,参谋十二员,录事三十六员,有调兵权,无统兵权,统兵权归殿前军、侍卫亲军都点检、军镇军帅。
受此影响,原定为定鼎六年出兵契丹的计划,改为定鼎七年。
……
定鼎七年,帝国历史上不平凡的一年。
春,崇文殿。
“让女子也进入学院学习?”莫离听到李从璟的这个提议,先是怔了片刻,随即陷入沉思,“怕是不能够。”
李从璟正色道:“朕也知道,此事施行难度不小,主要是世俗难以接受,但可以从官员家属开始着手,逐步推进。”
莫离沉吟道:“即便是从官员家属开始,然则既然进了学院,学成后必然要学有所用,难道还要这些女子也出仕?”
这件事李从璟已经想得很多,心中有些谋划,徐徐道:“那倒不必强行推行。女子学成后,无论是在家相夫教子,还是出仕、经商,都可以让时代自己选择。”
“让时代自己选择……”莫离露出沉思之色。
李从璟点点头。
莫离沉思后道:“此事,陛下打算如何开头?”
李从璟道:“办女子学院倒是不难,难的是召集先生,眼下的先生们,怕是不愿去教授女子。既然如此,那便让那些有学识的官员家属,承担起这个责任。”
莫离双眼渐渐明亮,“陛下的意思是?”
李从璟笑了笑,“洛阳女子学院开办后,让皇后去挂个名,让皇亲王族去任教……”说到这,他顿了顿,“比如说,永宁公主。”
……
永宁公主听完李从璟对女子学院的讲述,和请她去出任大祭酒的建议,显得很是高兴。说是高兴已经不能够表达她的态度,该说兴奋激动才是。
“自古以来,我们女子也不是没有贤人的,那些流芳千古的事迹与传说,不也正表明世人对女子的态度?只不过千年以来,鲜有女子出仕为官,追根揭底,还是儒家复古思想在作祟,眼下你既然愿意开这千古先河,我说甚么也要帮你这个忙。”李永宁双目发亮对李从璟道,一脸跃跃欲试。
李从璟笑道:“你也犯不着太过急切,这事说到底,还是要循序渐进,因为推行阻力不小……至于对女子学院的管理,我就全部交给你了,此间之事,我会让杜千书跟你详细交代。”
李永宁嫣然笑道:“这件事你放心就是了,我不会误你的事的。”
李从璟点点头。
就此事,两人又言谈了许久,李永宁才意犹未尽的离去,走得时候精神振奋,如同要去做大事一般。
李从璟结束政务后,回到后宫,去了桃夭夭的宫苑歇息。
“你打算在今年对契丹用兵?”桃夭夭在服侍李从璟休息的时候问。
李从璟微微颔首,“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不灭契丹,就腾不出手来出兵吐蕃……吐蕃的环境比安西还要差,必须全力施为。”
桃夭夭笑道:“说起安西,自打安西都护府重建后,商队日益繁盛,又因莫离打通了海外商路,如今四面蜂拥到大唐的商贾,也不知有多少……听说已经有人在劝你重建大明宫,这个丝绸之路的圣殿?”
李从璟闭上眼睛,享受着桃夭夭为她按摩肩膀,“灭了吐蕃再说吧……眼下的大事,还是出兵契丹,以及解决契丹战后的重建问题。”
桃夭夭明显对军政大事没甚么太大兴趣,抑或说没甚么需要解惑的地方,她悠悠的问:“那耶律敏呢,你要怎么解决?自古以来,都是大唐和亲各族,你不一直都想着,要开各族和亲我大唐的先河?若是收了耶律敏,统治契丹也会方便很多。”
李从璟笑了笑,“这种事在西方是很多,在我们这里倒是少见……不过也未尝不可,天下事本就不是都一定绝对的。”
……
西楼,北院宰相府。
耶律敏接到一份紧急密保,看罢后失神许久,又思索许久,而后叫来了康默记。
“陛下准备再度遣师北来了?”康默记赶到后,从耶律敏嘴里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又惊又喜。
耶律敏点点头,不无凄婉道:“契丹的事,早晚都是要解决的。”
康默记能体会耶律敏的心情,遂收敛了惊喜之色,虽说化契丹为中华,令契丹百姓丰衣足食,是耶律敏的毕生追求,然则唐军北至,到底意味着契丹“国灭”,耶律敏心中不可能没有一点悲戚都没有。
“只是如此军国大事,陛下怎会提前通知我等?”康默记思索着道。
耶律敏也收敛了凄婉之色,毕竟大事临头,没有多摆弄个人情绪的余地,需要的是毫无顾忌一往无前,对耶律敏而言,化契丹为中华,也是她信仰的契丹出路,“唐军这回北至,需要我等做好相应准备,大战与战后诸事,都需要细细谋划妥当。”
康默记点点头,旋即又问:“如此……陛下就不怕提前走漏风声,让耶律德光有所准备?”
耶律敏笑了笑,神色复杂,“先生难道还认为,李从璟怕耶律德光有所准备?”
康默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的确,在经过前两年的仪坤州之战后,契丹国内的耶律德光派万马齐喑,亲唐派风光无限,如今唐军即将北至,李从璟根本不担心契丹兵马,或许有些人不理解,实际上,李从璟甚至担心耶律德光准备不足,他需要的,就是在耶律德光汇聚契丹所有抵抗力量的情况下,堂堂正正进军,光明正大灭国,名正言顺汉化,以让契丹无人不服。
这是李从璟的意志,也是大唐的底气。
……
前些年的时候,整个草原颇有三足鼎立之势,东契丹,中鞑靼,西北回鹘、黠戛斯。这些年来,草原的北方之地,大体已经落入黠戛斯之手,东部与室韦、契丹接壤,草原南部的鞑靼部,自打云州一战、六万兵马被灭后,便一蹶不振,势力范围逐渐被压缩,西境一些小部落趁势兴起。
鞑靼部王帐。
帐中声色犬马,歌舞丝竹,热闹非凡。
巴拉西豪饮不休,左拥右抱,正纵情享乐。
“可汗,紧急军报!”忽有一人,疾步入帐,到巴拉西面前躬身禀报。
“军报?”巴拉西悠忽一惊,一把将左右美人推开,正坐急问:“莫不是唐军要来了?!”
“不是,丰、胜、云的唐军并无异动,是西边的军情……又有一小部族,宣称脱离王帐,遣使去洛阳朝贡了!”来人奉上军报。
“唐军没有异动……那就好。”巴拉西无比庆幸的松了口气,看也不看军报,摆摆手让来人退下,复又将美人拥入怀中,“些许小部族,翻不起多大浪花,不必理会。”
“可汗……”
“还有何事?”巴拉西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不比早年间的雄心万丈,自打定鼎三年进攻云州受挫,自身也被活捉,被押着走了一趟洛阳,沿途见过大唐的强盛之后,巴拉西就完全没了再犯大唐的心思,战后他虽然被放了回来,但回来的不过是一具纵情声色的身体,那心志万千的灵魂,早已不知所踪。
“近日阿狸公主让人传了话回来,让可汗戮力政事,少些酒色享乐……”
“滚!”
第950章 雄才大略为君王,盛世帝国新大唐(三)
“此番北伐契丹,枢密院与总参天下军事府,已经制定出了作战计划,预计发兵十五万。”
崇文殿中,枢密使夏鲁奇,总参天下军事府的谢玉幹、朱厹,向李从璟禀报关于今年出兵契丹的计划,“如今我朝兵马四十万,除却洛阳二十万禁军外,便是河西、安西、南诏、交趾、幽云的边军和各地驻军,此番出兵契丹,有幽州卢龙军作为先锋,禁军发兵十五万已是足够。”
“出征计划朕并不担心,上回便是枢密使和太子,打退了契丹对仪坤州的进犯,此番北伐仍由枢密使与太子同往便可。之前,太子的主要任务是劳军,这回枢密使可以多教授他一些沙场学识,至于行军征战之法,还是枢密使拿主意、负责任。”李从璟说道,“战后民政诸事,包括对契丹百姓的内迁,朕已经交给了王朴,枢密使不必分心。”
夏鲁奇点头道:“出征诸事都在准备当中,不日就会完成,临了何时发兵,但凭陛下定夺。”
太子是皇后之子,夏鲁奇却是豆娘的父亲,李从璟让这两人领兵挂帅出征,可谓用意深远,既有考验之意,也有昭示之心。如今,夏鲁奇兼任总参天下军事府的参谋长,往后,枢密使一职便会撤销。军事方面,有总参天下军事府与兵部,已是足够,不需要再多出一个职能重复的枢密院,军事大权说到底,还是集中在李从璟这个大唐皇帝手里。
从崇文殿出来,谢玉幹与朱厹并肩而行,前者不无感叹道:“从同光年间到定鼎七年,从陛下出镇幽州到君临天下,从扼制契丹南侵到反占仪坤州,我大唐几度向契丹用兵,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场战事终于要迎来结局……可真是不易啊!”
朱厹感同身受道:“的确是不容易。若无陛下当年出镇幽州,何来今日的灭契丹国之战?”
谢玉幹点点头,忽然问道:“待得来日灭了契丹,渤海国会如何?”
“还能如何?”朱厹伸手拍了拍肥大的肚腩,笑得脸上肥肉激荡,“自然是设行省了。”
“设行省……”谢玉幹抬头前望,凭空生出几分豪气,“灭国设行省,壮哉我大唐!”
……
春雨淋漓。
“自打张一楼去了安西,听说天山南北都是称赞我大唐仁义的声音,这厮在安西的民政举措如何,由此已是可见一斑。这回灭契丹设行省,契丹民政较之安西更为庞杂,用武之地不少,我曾向陛下请命去契丹,奈何陛下不准,临了还是派了王公前去。”苏禹珪的府中,苏逢吉站在屋檐下,双手拢袖望着雨滴成串,跟前者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不无失落之意。
“你是财政大臣,陛下自然不会让你擅离中枢。”苏禹珪实话实说,“王公昔曾追随陛下于幽州,对契丹诸事都熟悉,乃是主持契丹民政的不二之选。”
“横刀立马,建功塞外,是我等唐人的毕生追求,此番错失良机,我怎能不感到可惜?”苏逢吉叹息道。
苏禹珪宽慰道:“若是契丹战事顺利,来年朝廷还会用兵吐蕃,你可以再试试求求陛下。”
“吐蕃?那就更不可能了。”苏逢吉摇摇头,“陛下把江文蔚、张易放在河西,数年没有半分调动,既不派去西域又不派去契丹,摆明了就是日后要用在吐蕃。”
苏禹珪奇怪的看了苏逢吉一眼,目光中带上了两分审视意味,“你想做宰相?”
苏逢吉苦涩一笑,并不避讳,“陛下的用人之法,已经很是明显,两任宰相冯公、莫公,前者是跟在征战的陛下身后,走遍了大江南北的,后者是出海归来才做上相位的,不曾跟随大军征战,不曾历经沙场,不曾塞外建功,哪里能做宰相?姑且不说江文蔚等人,便是学院的赵普、李重美等人,都被陛下带去了参与河西、安西之战。”
说到这,苏逢吉喟叹道:“横刀立马,建功塞外,不仅是我唐人的毕生追求,也是通向宰相之位的必经之路!”
苏禹珪的神色没有格外变化,望向庭院中被春雨淋打的花圃,“做不做宰相,这件事我从来都没想过……不过我最近倒是听到一些风声。”
“甚么风声?”苏逢吉好奇的问。
苏禹珪目不斜视,“听说你这位财政大臣,有贪污受贿的嫌疑。”
苏逢吉瞪大了眼,“苏禹珪!你还防着我呢?这事现在不归你管了吧?那是御史台的职责!”
苏禹珪皮笑肉不笑道:“我是《大唐律》的主要起草人,毕生都有监督律法施行之责。”
苏逢吉无奈道:“真有你的!”
这是一场看似无关紧要的谈话。
但也正是这场谈话,让已经自觉做不成宰相,便想充分利用手上职权“假公济私”的苏逢吉,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
……
春雨初歇,院中还有水汽,不过因为铺满石砖,积水倒也干得快,只是未等水汽散尽,便有两人持剑跃至院中,开始捉对厮杀。这其中一人着红色劲装,身形娇小,是名女子,另一人青衫长剑,风姿出尘,像是世外修士。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两人才停下手来,这时便有仆役搬了椅子茶凳,置于院子边,让两人休息。
缓了气,饮上一口清茶,剑子看向第五姑娘,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想不到几年没见,你的剑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不知陛下这些年有没有因为政事,耽搁了身手。”
第五姑娘呵呵道:“若是陛下果真因为政事耽误了身手,你不就可以赢他一回了?”
剑子哼了一声,“我也从来没输过!”
第五姑娘瞥了他一眼,“那是陛下让着你,别说你还没察觉过。”
剑子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大叫:“你快些帮我带个话给他,我要进宫去跟他比武,这回我一定会赢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