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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_分节阅读_第259节
小说作者:西风紧   内容大小:1.69 MB  下载:天可汗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3-04-05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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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思勖道:“好像是,具体奴婢也还没详细问,先赶着报皇上这儿来了。”

  慕容冬停下来,别具异域风情的眼睛看了看脸黑瘦小的宦官,又把目光投向薛崇训:“皇上有正事要办么?”

  “是有点事。”薛崇训从容笑道,“可是我答应陪你三天在大明宫好好转转,这才第二天。这样吧,你随我去见个人,见完了咱们去玄武门外的草场上骑马玩。杨思勖,你即刻传旨,让萧旦到温室殿觐见。”

  杨思勖忙道:“是,奴婢马上去传谕。”

  温室殿在内朝,离后宫近离南边的丹凤门远,薛崇训有点迫不及待了,先就到了地方。慕容冬和他一起来到这座偏殿,和中轴线上的紫宸殿的宏伟比起来,温室殿确实有点不够气派,不过殿内有假山水池种着各种植物,却比光秃秃的广厦大殿更加舒适。慕容冬听说他要接见大臣,知趣地婉拒了一下,不料薛崇训的心情很好,他非得带她一起,嘴里还前后念叨了两句:“我等的就是这个,希望萧旦不会让我失望。”

  进了温室殿,慕容冬就见到香案一侧坐着两个女的,一个穿着大红衣服珠玉华贵、一个穿着青红相间的圆领袍服头戴幞头但一看就是女子,她们正在提着朱笔慢慢地写着什么。慕容冬心情好就热情地打招呼:“两位姐姐是在帮陛下处理政事吗?”薛崇训指着姚婉道:“她却不是你的姐姐。”姚婉将毛笔搁在砚台上,行了一礼:“拜见吐谷浑公主,我只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奴婢。”慕容冬还没被正式封后妃,所以姚婉也不能叫什么娘娘。河中公主笑嘻嘻地赞扬道:“小公主真是美丽,你的姐姐慕容昭媛(慕容嫣)也这么美吧?”慕容冬自然还搞不清楚状况,就顺口答道:“姐姐比我漂亮多了。”河中公主笑道:“啧啧,了不得。一个妹妹进宫来就让我哥哥魂不守舍了,如果姐姐不是留在伏俟城,咱们大晋朝的后宫还了得,娘家不姓李肯定姓慕容了。”

  薛崇训看了妹妹河中公主一眼,说道:“冬儿你先留在这里,你不是很想学写汉字么,去看姚婉写字。我出去一下,传谕萧旦来了直接带到花园里的廊道上来。”

  他没有久等,萧旦和宦官杨思勖没多久就小跑着到长廊上来了,萧旦上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伏拜在地,高吼皇上万寿无疆。杨思勖没法,见人家都跪了也只好跪在冰凉的石板上行礼。薛崇训道:“平身,说正事。”

  萧旦没起来,兴奋地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来双手捧到头顶:“托陛下的福,遵旨用了钢皮锻裹‘火枪’枪管,能承受住火药的爆炸,铅弹能穿百步之外的木板,请陛下过目。”

  杨思勖趁机从冷冰冰的石板上爬起来,接卷宗递上去。在官吏面前,薛崇训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拿着那叠纸仔细地翻阅,上面图文并茂,记载了尺寸用料和试验数据。萧旦还跪着,没见薛崇训肯定他的研制成果好像还悬着一颗心,大气不出一声。杨思勖也躬身立于一旁。

  “这是火门枪,而且又长又重估计要两个人才能发射。”薛崇训道。

  萧旦瞧瞧擦了一下汗:“陛下画的火绳,微臣一时想不出用什么材料,也没能造出机关。杨公公催得紧,所以微臣只好先做出这样的火枪,请陛下降罪。”

  杨思勖皱眉道:“杂家催你,意思是让你不要懈怠,可没有叫你拿不合要求的东西糊弄陛下!”

  “算了。”薛崇训摆摆手,“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能这么快做出这样的成品已经不错了,朕以为你做不出来的。带了实物进京来?”

  萧旦忙道:“有、有。微臣进京随行携带第一批成品火枪十二杆,并有实际参与锻造和试验的工匠十余名,都在宫外侯旨。”

  薛崇训把图纸卷宗递给杨思勖:“纸上的东西比不上亲眼所见,你叫他们去玄武门校场,朕要亲眼看看。如果确如你描述的那样,朕决不食言,你马上就升任北衙四品军器监。”

  “谢皇上隆恩,臣不敢有半点虚言!”萧旦大喜道。

  薛崇训又对杨思勖说道:“叫殷辞带人马随朕去玄武门,搬一些木板到校场做靶子。”

  安排妥当,薛崇训便回到温室殿书房,叫上吐谷浑公主慕容冬一起,说要去玄武门骑马。他们出了温室殿坐玉辇北行,慕容冬与他同车以示宠爱。薛崇训说:“咱们汉人过年有个习俗,搬来竹杆砸破‘噼里啪啦’地响,既热闹又有破除旧年坏运气的兆头。今天我陪你去看另外一种更刺激的东西,你可别被吓得摔下马啊。”慕容冬扬起下巴道:“鲜卑族的女子骑术很好,我不会那么容易摔下马的!”

  二人有说有笑地去玄武门,殷辞已经带领一队神策军骑兵前来迎接。薛崇训下车,让将士牵马过来,一脚踩到马镫上就翻身上马身法十分矫健。慕容嫣也同样麻利地翻上一匹白马,还不服输地对薛崇训递了个眼色。薛崇训哈哈大笑,对众将士道:“她是吐谷浑汗王的妹妹,现在是朕的嫔妃。大家以后立了大功,朕让吐谷浑公主亲手给你们赏赐宝物。”众将士听罢一阵哄笑。薛崇训策马向宫门奔去,慕容冬也随之跟上,一众铁甲骑士启动战马顿时马蹄声轰鸣声势雄壮。

  来到玄武门外的草场上,慕容冬和殷辞分左右位于薛崇训的侧后,其他兵马列队在后,只见远处已经立好了木板。等了一会儿萧旦等人就骑马带着一辆马车来了,向薛崇训禀报,随即让他们展示新式武器。薛崇训转头对殷辞说道:“这种火枪天下仅有,第一批就装备神策军,你要加紧训练,也许很快就能派上用场。”殷辞抱拳应答。

  萧旦忙活着指挥手下表演新玩意,只见他们从马车上抬出几杆马槊一样长的东西出来,每杆枪两个人抬着到校场中间,看样子是铁玩意比马槊重多了。马槊的枪杆是木头的,校场上的枪除了一截木柄其他部分黑漆漆的好像全是铁的。那些工匠拿着量具舀火药从前段往枪管里装药,然后装铅弹,最后还要木条送一团什么东西进去堵死压紧。忙了一会儿才装填完毕,两人一组在木板的百步开外排列成横排,队列不太整齐,不过他们不是军士也就不用要求太高了。每杆枪有两个操作,其中一个的肩膀上垫着厚布,扛着枪管,反方向站立面对着拿枪柄的那个人,手里拿着火钳夹一块烧红的木炭,好像负责点火;另一个人瞄准。

  准备好之后萧旦一声令下,扛枪的人纷纷用火炭点火,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巨响,浓烟腾起,薛崇训等人座下的马匹没见过这种场面受了惊吓扬蹄乱跑,校场上混乱不堪。

  众将士忙勒住战马,过来护驾,但是薛崇训和公主的骑术都不错,已经控制住马儿了。大伙面面相觑,转头向校场中间望去。这时几个骑兵已经策马向前跑去取木板。

  有的木板上没有洞也没有任何痕迹,估计打偏了没打中,有两块上却清晰地印着两个窟窿,二指宽的木板在百步之外直接被洞穿,那铅丸要是打在人马身上,效果就不言而喻了。

  第十四章 快刀

  军士抬着两块被铅丸洞穿的木板过来让薛崇训看,萧旦也伏倒在地解释:“工匠们没有掌握准头,大多打偏了,请皇上降罪!”

  薛崇训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不知道他是喜还是怒,平时无论他是在笑还是在怒身边的人都怀着敬畏和小心。此时只有慕容冬读懂了他的眼睛,前两日他的温和已经消失殆尽,此时他的眼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不是怒火,是为所欲为的欲|望之火!慕容冬却感觉有一种寒意,长安的寒意总算来临了。

  “朕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薛崇训于马上俯视跪在自己脚下的青袍官员,“你现在便是四品军器监,封旨即可上任。”

  萧旦大喜,忙高呼谢恩。

  薛崇训又道:“上火药的方式太慢了,军器监立刻改进,称量适当份额的火药用油纸包好以备使用,并设法研制出火绳点火的装置。你上任之后,节制弩坊署、甲坊署、神机署所属匠造工坊,即刻赶制火门枪一千枝交付神策军训练使用,所需经费上报北衙禁军衙门。朕破格提拔你做军器监,寄予很高的期望,你好自为之。”

  萧旦叩首道:“微臣定将皇上交待的事办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薛崇训挥了挥袍袖,又转头对殷辞说道:“武器交给你了,创制战术、训练战法的事不能懈怠。对了,火枪射速慢,你可以尝试三段法,用三排火器兵为一组,轮换射击以补短处。”殷辞抱拳道:“末将得令!”

  薛崇训策马上前,回顾众将士道:“朕爱护军士,便给你们天下独一无二的利器、最精良的护甲,让将士们少流血而所向披靡,建立奇功。”

  殷辞忙道:“众将士便是陛下手中的利器,陛下说打哪儿,末将等绝不含糊。火枪乃陛下钦赐利剑,臣定当打磨锋利,出鞘必杀!”

  薛崇训冷冷地说道:“有些人总想和朕为敌,朕灭了他们!”

  ……回到温室殿,薛崇训没有去书房,而单独进了后殿的一间卧房,慕容冬跟进去忍不住问他:“刚才在校场上陛下的眼睛变得好可怕,究竟是什么人要和陛下过意不去?”

  “没有人故意和我过意不去,你多想了。”薛崇训的口吻又恢复了温和,“吐谷浑王室送你来长安,是想让我下旨出兵进入吐蕃稳住末氏,以保障吐谷浑国不受吐蕃兵的直接威胁,我岂能不知?收到上表马上就明白了。我不会让伏俟城失望的,刚才我召见了杜暹,一会你亲眼看着我下旨办妥这事儿。”

  慕容冬看着他道:“我是自己要来长安的,和邦交利害一点关系都没有!”

  薛崇训好言道:“你这么想,吐谷浑王城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再说我也希望你因为这事在吐谷浑国内受鲜卑人的歌颂和爱戴,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慕容冬却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她想了想又说:“陛下要调五万兵马,在这儿就下旨么,不用和大臣们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薛崇训神色一凌,“就是要让他们瞧着,朕想办什么,一句话的事,用不着受别人的要挟!地方官、御史、朝廷大臣一个个你唱罢我登台,演戏似的,朕之前由着他们闹腾,就等萧旦给朕锻造出一柄利刃,快刀斩乱麻,事儿没那么复杂!”

  不一会儿,姚婉过来请旨,杜暹奉旨在殿外求见,问薛崇训在哪儿见他。薛崇训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在书房当着几个人的面说事儿,特别要让河中公主和侍驾的宦官鱼立本也听着,这样就等于事先在太平公主那边打了招呼。

  杜暹在鱼立本的带引下进了温室殿书房,只见除了皇帝和鱼立本,全是些女的,当下就埋着头见礼说话,眼睛只看地板。薛崇训笑道:“杜学士有古君子孔融之风。”杜暹道:“陛下抬举,臣受之汗颜。”

  薛崇训一面叫人赐坐,一面低头思索。这时杜暹的屁|股刚刚坐到腰圆凳上,薛崇训脸上的笑容还在,用轻松的口气说:“你今天气色不太好啊,怎么?是担心河北的事办不成?”

  杜暹忙站了起来:“臣自营州回来在反思,当初太过心急,导致方略推行不利。臣有负陛下信任,当负全责。”

  薛崇训微笑道:“河北的事已经让张五郎去了,你不用再管。当初的决策朕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派谁去,朕一定会善始善终。”

  杜暹不动声色地观察薛崇训的神情,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他依然安心了不少。薛崇训话题一转:“今天召见你,并不是谈河北修长城的事,也不是营州。吐谷浑主动请旨联兵入吐蕃,帮助末氏打赢春季逻些城的攻势,朕想知道你有何见解?”

  先说河北安他的心,之后提到吐蕃,杜暹一琢磨明白了皇帝又想让他去西北带兵。他马上就顺着薛崇训的心意说道:“逻些城穷兵黩武之心不死,迟早是要与我大晋兵戎相见。与其放弃割据吐蕃半壁的末氏,不如趁早一战!臣的主张是答应伏俟城所请,联兵决战逻些城。只是……军费耗费,朝中大臣恐怕多有微言。”

  薛崇训听他说得干脆爽快,心中大喜,到底是自己没登基之前提拔的嫡系,用起来顺心得多。薛崇训便道:“你可愿意去打这一战?如果得胜归来,朕封你做兵部尚书。”

  杜暹吃了一惊,初时还以为皇帝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要知道六部尚书都是政事堂的宰相在兼任,和内阁学士没什么关系,忽然说承诺封尚书,杜暹不免觉得难以置信;片刻之后他又意识到皇帝是不可能信口开河的。他意识到此事干系重大,一时间嘴里像堵了袜子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受召见后杜暹是鱼立本带进来的,中途二人一面走一面闲聊,从鱼立本那里听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就是年轻人萧旦被提拔为四品军器监的那事儿,之前皇帝承诺过的,鱼立本说天子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这会儿杜暹脑子里有点乱,就想起那通话来……这么一琢磨薛崇训是真打算让他做尚书?

  刚才薛崇训说那么一句话,语速比较快口气也很平淡,但书房中的杜暹和鱼立本脸色都变了,姚婉也忍不住转头一连看了几眼。河中公主不知道回过神来没有,没什么反应。

  这时薛崇训收住笑容,正色道:“从西北抽调五万精兵南下,牵动我大晋朝半壁防线,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满朝文武,朕都考虑过一遍,唯有杜将军用兵最让朕放心,这张兵符恐怕只有你来接了。”

  杜暹这时候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天大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果断地跪倒在地板上,一拂袍袖上半身全部伏在地上,腔调清楚地说道:“蒙皇上垂爱信任,受此差遣老臣报万死之决心,若战败当弃尸吐蕃以匣盛颅回长安向皇上请罪!”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薛崇训转头对姚婉说道,“马上给杜将军写一道圣旨,封他为逻些道行军大总管,北庭、河西、陇右各镇兵马尽听其调遣,沿途官吏受其节制,违令者可先斩后奏。”

  杜暹惊道:“此国家大事,臣未闻于庙堂上提及,这……”

  “怎么?朕下的圣旨什么时候不算数了?”薛崇训道。

  杜暹道:“臣失言,陛下金口玉言,自是一言九鼎。”

  薛崇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杜暹面前亲手扶起他:“朕说过的话,都是算数的。杜将军回去好生计划战事,其他的事不用多虑,朕在宫中自有计较。你只需把吐蕃兵打回去,让他们断了统一末氏的念头,便是奇功,朕亏待不了你。”

  第十五章 手笔

  政事堂的大厅在白天还是那样忙碌嘈杂,就算张说坐在里面的书房里把门掩着也不能安静,不过那样的声音并不能影响他的心境,听习惯了还有种亲切感,就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这里本就是晋朝几百个州一千多个县的心脏。一个书吏刚刚为他磨好墨,他便取了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面前的白纸上不紧不慢地写着工整的蝇头小字。

  就在这时,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只见他的侄儿张济世急冲冲地走了进来,叫了一声“叔父”,张说的马脸一拉,张济世又急忙改口道:“中书令,昨天杜暹觐见皇上,皇上不是下了道圣旨封他逻些道行军大总管么,还有个事儿,皇上承诺他战胜归来即封兵部尚书。”

  “你从哪里得知的?”张说一分神在纸上留下了一团极不协调的浓墨,忙将笔搁下。

  张济世道:“咱们派官员去华清宫请安,太后说的……您说内阁的人怎么染指尚书省职位了?”

  张说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刚写的几个字。另外两个人,一个张济世是他的侄儿,一个书吏也做他的助手很多年了。张说沉默了许久才说起一件和话题似乎毫无关系的事:“前天杨思道的那本奏章,政事堂拟出了处事条呈,是不是已经递到内阁去了?”

  “好像昨天就递上去了,内阁每天都有人当值,这会儿奏章恐怕在温室殿。”书吏忙答道。

  张说沉吟道:“这种折子非军国大事,温室殿那两个女人肯定代批准奏,咱们政事堂说怎么处理多半就怎么处理,后悔都来不及。”

  “叔父觉得那份奏章的处理条呈不好?”张济世忙问。他现在已经升了兵部侍郎,三十来岁就坐到那个位置,谁都知道是张说的关系,只不过大家也就当没看见,张说一个中书令让侄儿做兵部侍郎也没什么不对。

  “前天那样禀呈没什么不好,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的政令不能下达到地方。”张说肯定地说。

  张济世在张说身边混了多年,也学到了不少本事,听罢恍然道:“叔父的意思是……”张说抬起头制止他:“说话看地儿,明白就行。”

  张济世又道:“等批复的奏章下来,需要尚书省执行,在那时咱们还是有办法化解的。”

  张说拉着一张长脸,他的表情一严肃起来一张脸十分难看,就像一个长萝卜似的,下巴的大胡子就像萝卜须。

  皇帝承诺内阁学士杜暹做兵部尚书?这件事让张说意识到很多与朝政格局有关的东西,但最直接最明显的一个是:皇帝对河北方略是如论如何也不会让步,否则怎么要升提出这个“失误”策略的人杜暹为尚书?不拉出来扛罪就不错了。刚才张济世想说的也是这么回事,只是张相公没有让他说出来。

  皇帝下决心要干的事,而且看样子是不计代价,究竟是什么原因张说一时还不敢确定,他能确定的是此时一定要迎合上意,否则后果很严重。张说的官位已经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但他还远远不是权臣,而且他明白自己也当不了,这个时期的晋朝皇室力量强大,有嫡系势力和嫡系军队。这种权力格局是自上而下的,张说的权力如果有一天失去了皇帝和太平公主的支持,倒下只是瞬息间的事。所以张说不仅要试图控制下面的机构,让政事堂的政令拥有执行效率,也要时刻琢磨上面的心思。

  张说想了许久转头看向张济世,用很小的声音道:“奏章下来要经尚书省左右丞之手,你让一个人把这事儿扛下来。”

  ……第二天宰相们照常有个见面议事,出了个事儿尚书省右丞把一份重要奏章给弄丢了。张说提出知会御史台中丞,此人渎职失误、可能泄露朝廷机密,参劾革职查办。

  窦怀贞还没搞清楚状况,以为真的是官员把奏章搞丢了,当即就建议道:“咱们可以重新拟出一份条呈上奏,让地方官吏安抚百姓。等宫里批复之后便可以发邸报下去,不过多耽误几天事儿,仍不影响大局。”

  听他这么一说张说反倒有些纳闷,按理窦怀贞去奉承太平公主几乎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杜暹可能升任尚书他就没从华清宫听到一点消息?张说也不好明说,因为杜暹那事是皇帝口头承诺、皇帝没有说要公开,消息来源也不是正常公文,张说怎么方便在政事堂会议上拿出来?

  他便不动声色道:“安抚是一定要的,但是老夫觉得单是一纸叮嘱还不够。为了让年前的河北方略能顺利进行,咱们得两方面着手对地方官和百姓恩威并济。一则下令地方官对闹事的民丁善加劝导,构筑防御也是为了河北安宁更好地保护官民,还要给予那些被征丁的家庭以钱粮、税赋补贴,这不能是一句空话,户部尽快拟出可以实施的细则,如果民夫在边地修城死亡,也要有一个切实可行的抚恤条呈,责令地方官实办;二则对于那些办事不力无视朝廷政令的官员,不能如数征丁则革职查办!那些聚众闹事的民丁,经劝阻不愿散去,定是受人指使,这些图谋不轨反抗朝廷之众,必须要镇压!”

  李守一马上冷冷道:“两天之间,中书令的脸翻得比翻书还快,老夫倒是奇怪了。”

  张说正色道:“现在已经是正月初春了,天气转暖就得开工,但劳力还没远远不够,尚书省的执行力何在,朝廷的威信何在?咱们大晋朝还不到政令不通的时候!”

  听见张说口气强硬不像是装腔作势,几个宰相都沉默下来,也不知道其中谁明白缘由谁还蒙在鼓里。不过就算现在还蒙在鼓里的人,迟早也能搞清楚的,但凡做到宰相的位置上谁下边没几个人?

  张说的意思是要执行年前皇帝御批的河北方略,刘安琢磨了片刻,自然就最先表态了:“同僚们也应该为中书令想想,河北方略要是延误,宫里头还不是问他?中书令肩上的责任不轻啊,我是赞成这项条呈的。”

  窦怀贞和萧至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表示可以上奏,程千里跟着也同意了。李守一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政事堂的条呈经过内阁然后到达温室殿书房,薛崇训是没看到,先让俩女人给看见了,一个公主一个女官都不算掌权的人。姚婉见政事堂宰相们的条呈,就递给薛二娘:“这份得单独放吧,先告诉陛下再批复。”

  河中公主薛二娘拿起来浏览一遍就笑道:“还记得昨天哥哥承诺杜暹要封他做兵部尚书的事吗?张说他们肯定知道了,这不着急了。这份条呈批准奏就行了,免得耽搁他们的事儿,到时候见着哥哥说一声就成。”

  姚婉小心提醒道:“可是陛下说过重要的奏章需要先告诉他才能批复。”

  河中公主提起朱笔,左手托住长袖,不以为然道:“哥哥也会这么批准奏的,放心吧。”她一面说一面就在黑字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秀气的红字“准奏”,然后递给姚婉:“玉玺在香案上,用玺。”

  姚婉垂首不语,等河中公主催促时,她抬起头正色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自问没有智慧,但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公主殿下是陛下的亲妹妹,您可以肆意妄为,但我本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奴婢,陛下降恩才封了个女官,这份奏章我没有权力用玺。”

  “好一个肆意妄为。”河中公主脸色一冷,“你是左一个奴婢又一个女官,低声下气软绵绵的,敢情这个词是藏在棉里的针?”

  “我一时失言冒犯了殿下,请您责罚。”

  河中公主“哼”了一声:“你是有恃无恐是不是?行,我使唤不动你,我自己来不行么?”说罢站了起来,走到香案另一侧,伸出玉手打开一个木盒,毫不犹豫地就将里面白生生的玉玺拿了出来,大模大样地放到嘴巴面前“哈”了口热气,翻开条呈就拿着玉玺盖了上去。

  她放回东西,很不高兴地转头看着姚婉道:“明摆着的事,非要矫情。你就在哥哥面前告我的状去,最好添油加醋说几句坏话。”

  姚婉听罢扬起下巴正视河中公主:“殿下多心了,我绝无挑拨陛下兄妹之情的心眼!但是您也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支笔这块玉是谁才可以动的。我们虽然可以在大臣们的奏章上写字,但仅仅是一支笔,握这支笔的手应该是陛下,您见过没有人去握笔就自己写字的笔吗?”

  第十六章 气味

  到了晚上薛崇训陪着慕容冬安静地吃晚饭,然后溜达着步行回寝宫来了,正遇到等他的姚婉。姚婉是女官在宫里是有官职的人,进出有些特权,要主动见薛崇训还是相对容易的。女官们名义上就是皇帝的妾帮忙管着内务各局,只是大多这些名义上的妻妾薛崇训压根没碰过;以前的皇帝和他也差不多,前朝的上官婉儿就是个女官,名义上皇帝的女人实际上皇帝压根不当是自己的妻妾,允许她出宫居住随意风流。不过姚婉和上官婉儿不同,她本身就是薛崇训的近侍出身。

  见姚婉心事重重的样子,薛崇训就随口问道:“今天在温室殿和河中公主争执了?”

  “陛下已经知道了么?”姚婉诧异地说,她立刻回忆当时书房中的人,宦官鱼立本不在,除了她和河中公主还有两个端茶送水的宦官,属于内侍省管。温室殿本来不算什么要紧的地方,但自从薛崇训在那里批阅存放奏章,就变成了军机重地,在里面当差的哪怕是杂役宦官都是严格挑选过的,一般口风很紧。但他们属于内侍省管,估计是向鱼立本透露风声了。

  姚婉正琢磨着,不料薛崇训无比轻松地说:“猜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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