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得如此虚弱与孤独。
十多位专家,再加上故宫博物院方面的人员,围在两张硕大的长案面前,看着眼前的这一幅传世名画,一个个都沉默了。
这哪里是什么意外损伤?
这几乎已经毁了这幅国宝!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次展览的时候,《千里江山图》明明只是颜色稍稍暗淡,画芯、腹背纸,还有卷轴都是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留着满头花白短发的,皮肤黝黑的老头阴沉着脸,突然出声问道,“谁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向南抬眼看去,这老头他昨天也是第一次见,听人介绍,他是来自长安博物馆的专家,名叫陈天寿,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古书画修复大师。
看这模样,他的脾气似乎挺火爆。
陈老一开口,其他专家也纷纷嚷嚷了起来。
“这也就一两年的时间吧?这画怎么就毁成了这个样子?”
“犯罪啊,这就是犯罪啊!你们以后怎么跟子孙后代们交代?怎么跟老祖宗们交代?!”
“京城故宫博物院的管理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全国各地的博物馆还空了不少地方呢!”
“老牛,你这话就过了,也不是你应该说的。不过,故宫这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文物出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
老专家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既是对故宫博物院方面的不满,更是对国宝《千里江山图》遭遇意外的痛惜。
故宫博物院方面的几位领导和专家站在一旁,听着专家们的这些诘问,一个个愧疚难当,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确实,故宫博物院最近几年来,事情也太频繁了一些。
2011年5月,故宫博物院就曾发生过一起在斋宫临时展出的7件展品被盗事件,所幸发现及时,犯罪嫌疑人被抓获,被盗的展品全部追回。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就在两个月后,故宫博物院又被曝出“出了大事”——国家一级文物宋代哥窑代表作品“青釉葵瓣口盘”,在进行无损分析测试时候,竟然被仪器给挤压碎裂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现在不是追问事故原因的时候,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这些事情,国家会去处理的。”
见现场气氛略有些尴尬,刘老虽然也很生气,但也只好出面缓和一下,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们这些老骨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究竟怎么才能修复这幅《千里江山图》,让它能够继续保存下去,让后辈子孙们还能看上一两眼!”
贾昌道也是专精书画修复的专家,这时候也赶紧附和道:“是啊,各位专家先鉴定一下损伤情况,尽量让国宝重现荣光。”
大家都没搭理贾昌道,但刘老的话就不能不听了。
刘老是现场专家里年纪最大的,是老大哥级的人物,他既然开了口,其他人也只能闭了嘴,重新将目光投向长案中心的《千里江山图》。
向南心里其实对故宫博物院方面也有些不满意,但他年纪又小,分量不够,也轮不到他开口说话,因此,这时候也只能赶紧将目光转向了《千里江山图》。
这一眼望去,向南忍不住浑身一抖!
只见躺在长案中央的这一幅《千里江山图》,和自己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模样。
如果说,电视上的《千里江山图》,是一个精神不佳的老人,但至少衣冠整齐,干净利落,整个人都收拾得妥妥贴贴,让人看上去感觉很舒服。
那么,如今看到的《千里江山图》,则像一个衣衫褴褛,脏污不堪的乞丐,而且这乞丐还被一群疯狗追咬过,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几乎没一块好肉。
在长案中躺着的这幅古画,原本青绿有致、层层叠叠的画面,如今是东一道西一道的黑色污渍。
这且不说,更让人心痛的是,小半卷图画上星星点点,全都是坑洞,看这模样,似乎是被火星溅烧到了。
难怪那些专家会这么气愤,换作任何一个人,看到一幅这么破破烂烂的国宝,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啊!
向南抬起头看了一圈,发现那些专家一个个都盯着《千里江山图》,脸上的表情凝重异常,心里忽然一动。
他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这幅北宋名画,右眼中的光芒飞快地一闪而过。
那个熟悉的漩涡,又出现了。
第11章 顽劣的少年
“孺子!余子皆在刻苦作画,你竟敢在学堂中酣然大睡,真是气煞我也!”
在一处宽敞明亮的厅堂里,一位头发花白,留着三尺长须的老先生手里拿着一把戒尺,正对着一位少年大发雷霆。
这少年,年约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上穿着一套白色宽袖长袍,如果不是睡眼惺忪,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倒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老先生看他这副惫懒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扔下这少年,转过身摔门而去!
“希孟,你又惹先生生气了!”
见先生离去,一旁的另一位少年笑嘻嘻地说道。
王希孟伸了伸懒腰,又趴在低矮的画桌上,嘟囔道:“春困秋乏,时令也!如此大好春光,不睡岂不可惜?”
“哈哈,谬论,谬论!”身边的几个少年一起哄笑了起来。
这里是北宋宣和年间的国子监画学。
国子监画学位于一片雄伟连绵的建筑之中,雕梁画栋,碧瓦朱檐,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与四周满眼的青翠相映成趣,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哄笑的少年们并没有发现,在画学外的一株落满粉色花瓣的桃花树下,北宋的皇帝、翰林图画院院长宋徽宗赵佶正背着双手,一脸笑意地看着画学学堂里发生的一切。
在他的身后,则是已官拜太师的蔡京,一脸恭敬地站在赵佶的身后。
“这一批画学生,已学满三年,也不知究竟有几人能考入翰林图画院?”看了一会儿,赵佶忽然低声开口道。
蔡京跟在宋徽宗赵佶身边已久,自然知道官家的脾性,之前不过是自言自语,并不用他来回答。
果然,停了一会儿,赵佶又道:“此次翰林图画院科考,太师可有何好题?”
国子监画学的培养目的就是向翰林图画院供给最低等级的画家,即画学生。经过翰林图画院的历练,画学生将逐渐被培养成画艺渊博、实力超群的御用画家。
因此,升入翰林图画院是每一个国子监画学生徒的梦想,并以此成为“天子门生”。
蔡京闻言,立刻躬了躬身,想了片刻,才笑道:“臣只擅书法,于绘画一道并无甚见解。倒是官家书画双绝,令臣等敬佩万分,想必这次翰林图画院科考之题,官家心中早有计较。”
赵佶呵呵笑道,并未再说什么。
心里却是有些满意,和蔡太师聊天就是舒服,总是能听到想听的话,不错,不错。
英国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而宋徽宗赵佶,不爱江山,爱美人,但他更爱“丹青”。
赵佶的艺术主张,强调形神并举,提倡诗、书、画、印结合,他是工笔画的创始人,花鸟、山水、人物、楼阁,无所不画,这便是卓然大家的共同特点。
他不仅擅长绘画,而且还在学薛曜、褚遂良的基础上,创造出独树一帜的“瘦金体”,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与其所画工笔重彩相映成趣。
而太师蔡京,也是一位书法大家。他的书法博采诸家众长,自成一体,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独具风格。
早在宋哲宗时,蔡京就以书法扬名于世,当时还做端王的赵佶很喜欢蔡京的书法,从别人手里高价买下蔡京题写过的扇子。
赵佶即位后,赏识蔡京的才华,经常把自己创作的花鸟画拿给蔡京题跋。
这两人,既是君臣,又是艺术好友,蔡京能身居高位,与赵佶对他的书法赏识不无关系。
……
王希孟和他的画学同学,显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外的赵佶和蔡京,更没有想到,命运的玩笑开得如此之大。
大观四年(1110年),翰林图画院科考如期举行。
全国各地的画家全都蜂拥而至,准备参加这独特的翰林图画院科考,期望能以自己的画技赢得官家的赏识,从而进入翰林图画院,成为一名人人敬仰的宫廷画师。
在画学中学习了三年之久的王希孟,也带着画具,精神奕奕地前去应考了。
进入一人一间的简易考棚之后,王希孟将用蜜蜡密封住的考题打开,一看之下,顿时愣住了。
考题中只有一句诗:“踏花归去马蹄香”。
这是考题?
以前在画学里学的不都是一些花鸟鱼虫啊,宫女啊之类的画吗?
这次怎么忽然变成了一句诗?
王希孟陷入了沉思之中:应该用什么样的画面来表现这诗句里的意境?
不止是他,和王希孟一起来应考的来自全国各地的画家们,面对着这莫名其妙的考题,一个个全都是一筹莫展。
咱们以前不是这么作画的啊!
以前的命题作画,要么是“春日游园”,要么是“秋日赏菊”,都是简单明了,直指主题的,这用一句诗来作画,是哪个缺德货想的注意啊?
过了大半天,终于开始有人动笔了。
一位面带菜色,长得有些瘦巴巴的画家在绞尽了脑汁之后,毅然拿起画笔,落在了铺在考桌中央的绢纸之上。
短短片刻,画面已跃然纸上。
这位画家原来是在“踏花”二字上下功夫。
在他的画上,画了许许多多的花瓣儿,一个人骑着马在花瓣儿上行走,表现出了游春的意思。
而另一位画家则另辟蹊径,煞费苦心地在“马”字上下功夫。他画面上的主体是一位跃马扬鞭的少年,在黄昏的疾速归来。
王希孟咬着笔杆,紧皱眉头苦苦思索。
“踏马归去马蹄香……这画的主题,不是游人,也不是花儿,而是马蹄香吧?”
他想了半天,忽然就有了思路,提起画笔在绢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短短片刻功夫,一只大大的马蹄子跃然纸上,这马蹄子纤毫毕现,下面还沾着被踩得有些变了形的一朵粉红色的花瓣。
答完题后,王希孟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得意:我这番奇思妙想,怕是没几人能想得出来吧?
半个月后,翰林图画院张榜公布考试结果:王希孟名落孙山!
王希孟在伤心失望之余,并没有想到,之后的遭遇更是让他如雪上加霜!
第12章 峰回路转
在翰林院图画院科考结束之后的第二日,王希孟结束了国子监画学生徒的读书和习画生涯,被召入禁中的文书库从事杂役。
文书库本是北宋掌管中央税赋档案的管理机构,收藏着盐铁、度支、户部三司的积年旧账,俗称故纸仓。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文书库就是“国家档案馆”。
整天在积年旧账的故纸堆里摸爬滚打,这对于有志于绘画艺术创作的王希孟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感觉整个人生一下子都变得灰暗了起来。
而就在王希孟遭遇人生最大的低谷之时,太师蔡京也遭遇了仕途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
大观四年五月,彗星又在奎宿、娄宿之间出现,以御史张克公为首的群臣纷纷弹劾蔡京买官鬻爵、贪赃枉法、陷害忠良,赵佶无奈之下,只得下诏贬蔡京为太子少保,杭州居住。
这一日,都城汴京冷雨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