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薛老三千辛万苦,十年磋磨,终于行将就半,无论如何,也不会中道舍弃。
小妮子知郎君意坚,定是说他不过,难得欢聚,更不愿为这点事,做口舌之争,坏了性质,遂反转话题,规划起了今天一天的行程。
琴岛的确是个美丽的城市,不仅有优美的海滨,更有绝伦的山水。
一天的时间看着很长,可真正走下来,却快得像闪动的幻灯片,崂山的清俊高远,五四广场的大气磅礴,八大关的红瓦绿树、碧海蓝天,栈桥的孤帆远影,一帧帧地跳过去,暮色便再度降临了。
次日一早,薛向从琴岛最大的半山酒店的豪华套房内才醒转过来,视线便落在了枕边的粉色纸笺上,这是柳莺儿留下的。
不辞而别,是两人别离的传统,没有谁喜欢缠绵,哀婉的难舍难分,悄然而别,是最大的心疼
当然,小妮子便是再小心,她的动作也瞒不过薛向的耳目,不过是薛向故作不知罢了。
打开笺纸,殷殷话语,暖人心窝。
柳总裁留言,不仅有琐碎的生活关照,更言明这间房,她号了一个月,留给薛向工作辛苦之余,到此放松放松。
更关键的是,在最后留了个电话号码,让薛向吃过早餐,便给这个号码去电,颇有些碟中谍的味道。
薛向相信小妮子不是无的放矢,恰好他在琴岛虽然明晰了目标,一时间也难以打开局面,吃罢丰盛的早餐,薛向立刻拨出电话。
半个小时后,在一间小而雅致的咖啡馆,薛向见到了电话中的陈元甲,一个挺江湖的家伙,板寸头配金项链,花格子衬衫高高挽起,粗大的手臂挂着块外国金表,表带上三个英文单词,有两个是错误的。
甫一见面,薛向就吃了一惊,倒非是因为此人形象太过诡异,而是实在想不通自家那高端洋气上档次的美女总裁,怎么会和这等江湖人物扯上关系。
第二百二十八章元甲
陈元甲方在位子上坐稳,便双手握拳,双臂相交,右手大拇指和左手小指同时张开,朗声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薛向险些没惊掉下巴,这不是青帮里的接头暗语么,什么时候又传这儿了。
他瞪圆了眼睛,瞧在陈元甲眼中,却是十分的木讷,双手又迅速变换着,作了个天王盖地虎的造型,冷声道,“船上几个板,板上几个眼,眼中几颗钉,兄弟是坐船舱还是坐甲板?”
薛向绝倒,万没料到是这种局面,好在他也算是经风雨,见世面地久了,临变不乱,笑着道,“陈老大是吧,兄弟初到贵宝地,混口饭吃而已,还请多多关照,不瞒陈老大,兄弟早些年在明珠跟着火狼龙头混过几天,忝为战堂执法弟子,当然了,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如今下了海,勉强刨些食吃。”
“啊!”
陈元甲惊讶得站起身来,连连抱拳,“未曾想兄弟真是同为江湖一脉,失敬失敬,火狼龙头当年好大的声势,我在琴岛也是听过火狼老大的名头的,只可惜太平时节,咱们这种捞偏门的哪里干的过搞大组织的,六扇门的鹰爪孙们势力太大,要是放在二三十年代,不管谁在台上,这上海滩都得挺青帮的,哎,江河日下。我辈堂堂英雄豪杰,也只能叹一句生不逢时!”
薛老三还真没想到现如今还有人抱着这种想法,听说过叹朝代更迭,兴亡交替的,就从来没遇到过感叹江湖不在,无用武之地的毫客。
光以穿着论。这陈元甲可谓极不入流品,但这番话却有些发自肺腑的味道,也算是真情流露。
有真性情的人,薛向从来都不会讨厌,顺着这话引子,引逗着陈元甲放肆开言。
很多时候,这种捞偏门的地头蛇就是活生生的消息树,应用好了,顶得上他没头苍蝇一般转上多少天。
原来这陈元甲是当地有名的掮客。不仅倒腾消息,也倒腾各种紧俏物资、外汇,总之,什么来钱,这位就朝哪里钻营。
三教九流多有来往,便是达官显贵,稍稍使力,其触角也能延伸而至。
柳总裁出手一贯不凡。今次也没让薛向失望。
很是白话了一通江湖秘史和琴岛上层秘闻,一壶被陈老大加了快半斤白糖的甜咖啡干光的时候。陈大百事通终于想起了正题,“对了,兄弟来琴岛,打算在哪块儿发财,秦老板和我打过招呼,要我一定好好替兄弟你操操心。秦老板的面子,我是一定要卖的,兄弟你就放心说吧,到底要干什么买卖?”
确如薛向所想,如今的柳总裁层次高得离谱。她知晓薛向此次来琴岛明为巡视,实为查访,缺的正是地头蛇引路,安排助手查了查盛世在鲁东省内有无开展业务,很快便寻到正在琴岛考察兴建维多利亚五号酒店的考察组,后边的事就简单了,助手按照柳总裁的意图,对考察的负责人陆总言说自己有个亲戚初到琴岛,想做些正经营生,希望陆总能安排个熟人,帮衬着自家亲戚尽快在琴岛落脚。
盛世庞大无比,陆总虽说分管一摊子,可不过是盛世地产旗下的方面负责人,而助手职位虽不彰,可是跟在盛世女皇的身边,乃是名副其实的女皇近臣,她要求帮个小忙,陆总哪里敢不放在心上,立时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牵线搭桥。
很快,在琴岛颇有能量的秦老板的电话,便被柳总裁记在了笺纸上。
今晨,薛向给那位秦老板去过电话后,秦老板便托了琴岛大百事通陈元甲前来给薛老三指点迷津。
却说,陈元甲一番话罢,薛老三笑眯眯道,“这年月,自然是什么赚钱,倒腾什么,还望陈老哥不吝赐教啊,咱们江湖中人,向来是有钱一起赚,有命一块儿花,陈老哥可不要私藏啊!”
陈元甲哈哈一笑,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好!我就喜欢老弟你这江湖做派,痛快!要说这赚钱的买卖,可是不少,往西边倒腾古玩,往东边倒腾美子,都是一等一的赚钱买卖,一个月弄上寻常几个月的工资,跟擤鼻涕一般容易。当然了,老弟若是求稳妥,弄个店面,我托托关系,弄上一车的电子手表,录音机啥的,也能稳稳妥妥地吃肥肉喝老酒。”
陈元甲话罢,薛向只是冷笑不语,陈元甲不怒反笑,“怎么,老弟对我出的这些主意不满意?”
薛向死死盯着陈元甲,漠然一句道,“看来这琴岛人是真不地道啊!”
说话儿,一拎挎包,长身而起。
陈元甲立时起身,伸手阻住,肃然道,“老弟,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消遣我老陈,嘿嘿,即便是秦老板,也不敢跟我陈某人来这套。”
薛向冷道,“老陈,都这会儿了,你还跟我装什么江湖字号,真是江湖上的弟兄,你能说出让老子去开个破店的话,青帮现在是倒了,只要老子还在,青帮的威风就不能坠了,你有路子就说,没路子就别跟老子瞎放屁!”
言辞如刀之际,伸手一撩袖子,露出膀子上狰狞的狼头文身来,两枚锋利的獠牙附近,滴着几滴艳血,整个纹身极为精致,简直栩栩如生,将狼头的凶戾、狠辣一展无疑。
陈元甲不怒反笑,拉过薛向大手,亲热道,“老弟果然不是寻常人物,佩服佩服,琴岛这地儿,有些年,没见到像你这样的汉子了。”
说话之际,冲薛向一抱拳道,“方才是老哥我的不是,不该以言相试,还望老弟恕罪!”
薛向摆摆手,坐了下来,抽出一颗烟弹个陈元甲,自己点燃一支,说道,“无怪无怪,你我兄弟萍水相逢,有这一遭也是情理之中,现在,老哥是不是真得给老弟开解开解了。”
陈元甲吐出一口烟雾,往咖啡杯里探了探烟灰,一边打扮的极为西式的侍应生终于忍无可忍了,上前一步,正要发话,却被陈元甲狠狠一眼,瞪得缩回墙根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经纬
“滚,少烦老子,假洋鬼子,再敢来,老子抽你!”陈元甲横眉怒目
挨了骂,侍应生不敢言而敢怒,磨着小碎步,远绕开去。
驱赶走了侍应生,陈元甲道,“这帮兔崽子好好的班不上,非给洋鬼子舔屁股,神经病!”
话落,瞧见薛向面色不豫,陈元甲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脾气,一见到不爽眼的,就忘了正事儿了。老弟,你也别跟老哥我绕了,你千里迢迢奔到这琴岛,必定早就选准了发展方向,何必跟老哥我这儿试水!说吧,你想奔哪块儿,就冲咱这意气相投的劲儿,老哥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向道,“琴岛地处海湾,商贸发达,货轮如织,比之当年的上海滩也不遑多让,可谓遍地黄金,正适合我辈赤手空拳博天下,不瞒老哥,我的确是风闻这琴岛海贸最是赚钱,所以想搀上一脚,不知道老哥可有指教与我!”
陈元甲霍然变色,沉声道,“海贸的利润高是高,可这池子水太深,怕是不好趟,老弟换个别的门道吧,你也说了这琴岛遍地黄金,何苦去淌这池子浑水。货运,仓储,都是新兴的行业,官家刚开放允许民资进入,干这个的利润也极高,老弟你不妨考虑考虑。”
薛向将烟头丢进咖啡杯,撕拉一声,腾出一道青烟,“兄弟做事。向来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昔日在明珠,咱爷们是什么来钱干什么,什么风险大玩什么,怕风险。还是江湖爷们儿?”
这回,陈元甲不再击节赞赏,反倒扼腕道,“话虽这般说,但海贸这池水实在太深,兄弟硬要淌,我只能祝你好运,兄弟我就不奉陪了。”说着便要起身。
薛向也不拦阻,反倒慢悠悠地打开挎包。拎出一沓寸许厚的人民币排在桌面上,“兄弟闯江湖,向来是有钱兄弟们一块儿花,绝不吃独食,这是给陈老大的见面礼。”
陈元甲不自觉地舔了舔舌头,眼中的渴望一闪而逝,沉声道,“兄弟。我跟你交个底儿吧,海贸的钱烫手。我怕兄弟你是有命赚,没命花!”
轻砰一声,薛向打着了火机,幽蓝的火焰蹿了出来,舔食着雪白的过滤嘴,顺手又给陈元甲抛了一颗。缓缓道,“不就是三建么,我还就是冲着三建来的!”
陈元甲方掏出来的镶金打火机,砰的一声脆响,重重跌落在地。
……………………
和大多数省份不同。鲁东省的省委大院和省府大院是分置的,虽同在泉城的兴民区,却各自一南一北,隔得极远。
好似在此地,党政实现了真正的分家。
泉城的以泉多而美,闻名天下,省府大院这紧要所在的选址,自然缺不得泉。
仙女泉,金牛泉,望月泉,皆被这省府大院囊空于内,后院的家属区,几乎是一水的小型别野,造型清雅,其内更是红花绿树,掩映盛开,毫不夸张地说,若是省府大院对外开放,必将成为泉城最优美的景点。
人皆道趵突泉甲天下,可又有几人知晓省府的三泉映月,乃是天下奇景。
时间正是傍晚,仙女,金牛,望月三泉,三足鼎立,占据着省府大院的东南一角。
夕阳缓缓而落,晚风徐徐吹来,清冽澄碧的泉中,浪花翻涌,瘦鲤跳波,岸边垂柳临堤,佳木依依,酷暑天气,这里凉如初春。
苏经纬着一身淡色的纯丝制成的宽松晨运服,轻轻摇着柄折扇,不疾不徐地行在湖边的梧桐路上,此间的梧桐许多年前移植入省府大院时,已有数十载树龄,这些年过去了,此间的梧桐最细也有两人合抱,繁枝茂叶层层叠覆,成了最佳的自然空调,如今正是盛夏,太阳烤得蝉虫都无力鸣啼了,省府大院甚至因为这炎热的天气,不得已大幅度改变了作息时间。
可此间,却丝毫嗅不到半分暑气!
漫步在林荫之下,苏经纬浑身无一处不轻快,轻轻摇着折扇,淡淡檀香传来,精神为之一震。
年届知天命,却很难从他白皙的圆脸上,寻到多少岁月的痕迹,浓密的打发向这个时代许多大干部一样,向上梳拢,威严而整齐。
林荫路很长,苏经纬走得极慢,两百米左右的路程,足足行了半个钟头,无数的人物,事件,在他脑中闪过,千头万绪,也都这凝心静气之时,归列清楚。
眼见着就要走到尽头,这一天的闲适和长考便要结束,和谐的静谧,被喧嚣打破。
刘兆国匆匆而来,行到近前,竟然小跑了起来。
苏经纬整齐的剑眉拢了下来,这位素来稳重的刘主任到底遭遇了什么,怎会如此惊慌失措。
“老板,您真是神了,全让您猜中了!”
喘息未定,刘兆国便急急出声了。
三十五六的他,已然官至省政府副秘书长,于同龄人而言,无疑是走上了人身的巅峰。
“哦?你倒是能干,明珠那边才嗅到味儿,你这边就挖出了大鱼,说说吧。”
苏经纬停住脚,在左近的长条椅上坐了下来,摇着扇子,不急不缓地说道。
刘兆国道,“要说还得是老板您算无遗策,底下那帮人就知道盯着核心位置,自以为守住核心,这防线就牢不可破,殊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真当京城来的人都是傻瓜?”
苏经纬摆摆手,“会昌他们做得也不错,能防住大头就好了,细枝末节,就由咱们替他收尾。这次京城下来了几个人,都是谁领头?”
刘兆国道,“四个,领头的是个女的,扮作南边来的倒爷,演的倒是挺像回事儿,可惜不是专业演员,浑身的官气,隔着八丈远都能嗅出来,稍稍派人接触,立时就现了底儿,若说他们是做生意的,这天下的钱未免也太好赚了。查出端倪,后边的事儿就简单了,拍了个照片,传到京城去,很快就比对出来了,阵仗不小,领头的女士是改委宏观司督察处处长慕雪妃。其余三位中有两位分列改委和计委的核心处干,一个正科长。都不算小菜!看来中枢这次摆的架势不小。”
第二百三十章套
“巡视组就来了四个人?”
苏经纬狭长锐利的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就四个!”
刘兆国猛地醒悟过来,说道,“当然,这只是发现的四个,也许曾在没发现的,毕竟,巡视鲁东,不可能是区区处干牵头,肯定有大鱼没露头,不过,话说回来,巡视组来鲁东,不可能只盯着琴岛,也许那条大鱼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沉着,只是其人老辣,一时半会儿,无有动静儿,咱们暂时还抓不住他。不过,老板您放心,既然网都张好了,除非这条鱼就没打算扑腾。否则,就套不出这张网去。”
苏经纬如老僧入定,良久方道,“兆国,你在会昌的公司里投了多少?”
刘兆国好似过电一般,急急挥手,嘴皮子哆嗦个不停,却吐不出一句话。
的确,在自家这个睿智如海的老板面前,一切辩解都注定苍白无力。
“把投的本钱拿回来,股份全部放弃!”
刷的一下,苏经纬合上了折扇。
刘兆国满脸苦涩,沉声应了,眉峰凝聚,拼命地思忖到底是谁露了底,把他刘某人给倒了出来。
苏经纬知他所想,说道,“不用瞎猜了,仔细想想从前的兆国主任,和现在的刘老板,分明判若两人。我若还参不透,这双眼睛怕也就白生了。”
“对不起,老板,让您失望了!”
刘兆国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一直以来,他自以为留给苏经纬的全是沉稳、干练。才堪大任的形象,今朝却将沾满屎的屁股露了出来,自是羞愧难当。
“没什么对不起的,人非圣贤,孰能无欲,聪明人自会懂得取舍克制。罢了,吃一堑,长一智,其中利弊。留待你细细品咂。”
苏经纬好似有道高僧,淡定如尘,似乎万物都难入他胸怀,平静接道,“无论什么时候,宁可把自己想得蠢些,也不要低估自己的对手,这次巡视组有个很了不得的年轻人。不知道是否来了鲁东。若是他来了,问题怕就严重了。你给会昌打个招呼,暂停一切举动。泉城这边,也要严格按照先前的部署,严格落实。”
刘兆国沉声应了,面色发红。
苏经纬宛若未见,又道。“巡视组的那几位客人,你打算如何招待?”
好容易等待苏经纬将话题转到自己的得意之举上,刘兆国陡然来了精神,“我以为自当开中门迎客,让巡视组的同志领略领略咱们鲁东人民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