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
冷竹拿起卷宗,却见上面写的是——今天中午,青合郡左家的嫡子左凌泉初入京城,在临河坊偶遇凶兽作乱,为保全街坊百姓,悍不畏死与凶兽搏杀的事儿。
卷宗写的很详细,把左凌泉‘为国赴死、义不容辞’的决然全写出来了,甚至还添了笔,做完好事后,不愿意透露姓名,准备离去,却被同乡认了出来。
冷竹从头看到尾,也不好乱说,想了想道:
“这个左凌泉,若真是如此侠肝义胆,确实值得夸赞。”
龙离公主眼底带着三分不屑:
“一招驸马,这些年轻侠士全冒出来了。金塘郡的李沧,在白鹿江上勇救落水同窗、北崖郡的赵槐安,在杏花街冒死强停受惊烈马等等,还恰巧都不爱虚名,然后被在场的人认出来,送到了本宫桌子上,唉……”
这一声轻叹,大概是觉得骂这些公子哥虚伪都是浪费口舌。
冷竹轻勾嘴角,打趣道:“为了博得公主的青睐,这些公子哥算是铆足了劲儿,目前看来,左凌泉最有诚意,跑去杀凶兽,别的不说,胆量够了。”
龙离公主对于下面人这一套,早就司空见惯,摇头道:
“左凌泉年不过十七,又不是修行中人,拿什么杀凶兽?今天崔善英也在场,缉捕司更是去了不少人,凶兽又恰巧出现在码头上。恐怕是左凌泉刚刚靠岸,就撞上了缉捕司围杀凶兽,顺手让缉捕司把名字添了上去。左家财力雄厚,侍郎左寒稠又八面玲珑,做这事儿不要太简单。”
冷竹也觉得是如此,发现龙离公主对驸马人选抱有负面情绪,她也不好多说,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了正事儿:
“上面说,斩罡刀又出了问题,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从去年开始,京城都闹起了凶兽,栖凰谷一直没有给出满意答复。会不会是和公主的猜测一样,栖凰谷里面真出了问题?”
栖凰谷距离京城不过三十里,受一国香火供奉,自然要护的大丹朝国泰民安。如今京城都开始闹凶兽,等同于眼皮子地下屡出纰漏,说栖凰谷里面没出问题,公主是不信的。
但这事儿牵扯很大,龙离公主觉得和宫女说也没意义,没有回应,转而向了趴着睡觉的小皇帝:
“来人,圣上累了,送去歇息吧。”
“是。”
外面等候的嬷嬷,闻声走了进来,把呼呼大睡的小皇帝抱了出去。
龙离公主合上了卷宗,起身离开御书房,本想回自己寝宫,可走到半途,又在游廊里停了下来。
冷竹跟在背后,瞧见龙离公主看向皇城外,稍显疑惑:
“公主,怎么了?”
龙离公主迟疑了下,想到今天临河坊闹凶兽的事儿,终究心里难安,吩咐道:
“我出宫一趟,你们回寝宫,不必跟着。”
“是。”
冷竹虽有疑惑,但不敢多问,微微欠身后,带着宫女悄然退去。
第五章 夜泊酒家
从文德桥南岸的宅邸出来,左凌泉撑着油纸伞,站在纸醉金迷的京城街巷间,举目四顾,想找个地方喝酒,排解稍显烦闷的情绪。
京城人多眼杂,却没熟人,二叔还叮嘱不能去喝花酒。
左凌泉思索了下,走向京城外侧,依照记忆,来到了水门附近的临河坊。
水门是京城进出船只装卸货物的地方,聚集的人多是三教九流,其中以靠力气吃饭的脚夫最多。
已经到了深夜,码头附近的小集市上,大半铺子都打了烊,被凶兽毁坏的房舍附近更是人迹罕至,只剩下赌坊和远处的小巷子,还响彻着欢闹声。
左凌泉沿街行走,来到小街中间的酒肆外。
酒肆里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声响,写着‘汤’字的幡子,在夜风中摇摇晃晃。
咚咚——
左凌泉站在酒肆门口,抬手敲了两下拴上的大门,里面没有反应,便又抬手敲了两下。
片刻后,酒肆的后院里响起开门声,女子困倦的嗓音传来:
“眼睛瞎?没看到打烊了?要喝酒明早来……”
“是我。”
“你谁啊你?说清楚,让街坊听到,还以为老娘偷男人呢,找姘头去前边的巷子……”
“我是小左。”
“左什么左,不认识,快滚,我汉子待会就回来了……”
“……”
左凌泉见对方认不出他的声音,想了想又道:
“我是早上来你铺子喝酒,叫你大婶儿那个又高又俊的年轻人。”
“嗯?”
老板娘对这个明显记忆犹新,没有再说话,转而响起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片刻后,酒肆大堂的门栓拉开,汤静煣从里面瞄了眼,旋即露出几分惊喜:
“左公子,你怎么来了?白天没受伤吧?”
大门打开,汤静煣露出半个身形,长发如瀑披在肩上,衣裙穿的很严实,却难以遮掩衣襟的宏伟,脸上没有点妆,在莹白月光的照耀下,白如羊脂软玉,一双丰唇更添了几分天热的柔媚。
左凌泉勾起嘴角:“没受伤,事儿忙完了,想找个地方喝杯酒,不知道汤姐这方不方便?”
汤静煣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衣服都没穿整齐,肯定不方便,但又不好直接拒绝。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稍显尴尬:
“嗯……我刚已经睡下,下酒菜也都没了……”
左凌泉也不强人所难,伸出手来:
“那行,汤姐把银子给我,我去别处喝。”
汤静煣一愣,继而眼神谨慎起来,上下瞄了瞄:
“公子要什么银子?”
“白天事情紧急,给了汤姐一百两,没来得及找零。一壶酒两碟小菜,加起来最多三钱银子,汤姐得找我九十九两七钱。”
?
那不是打赏的吗?
汤静煣眨了眨眼睛,见左凌泉神色认真不似作假,眼神纠结起来,手儿掩着衣襟,嗫嚅嘴唇,显然不好意思直接黑了,又有点舍不得,想了想小声嘀咕道:
“是哦,我还以为那是公子打赏的呢。”
左凌泉咧嘴一笑:“汤姐做的是正经生意,我冒冒失失打赏一百两,你不仅不会收,还会把我当浪荡子打出去,你说是吧?”
是个锤锤,我高兴还来不及……
汤静煣终究不是黑心肠的女人,纠结了下,还是转身从衣襟里取出了刚暖热乎的银票,咬了咬银牙,递给左凌泉,做出大方模样:
“多谢白天公子仗义相助,那顿酒,就当姐姐请你的吧。”
这看似大方却无比肉疼的模样,看的左凌泉颇为有趣,他接过银票,左右看了看:
“那就多谢汤姐款待了。街上的铺子都打了烊,汤姐要不给我介绍一家能晚上开门的,这一百两就当是酒钱。”
啥?
汤静煣并非愚笨女子,听见这话自然明白了左凌泉的意思。
虽然有点不满左凌泉的戏弄,但人总不能跟银子过不去,她稍作犹豫,还是微微侧身让出路来,含笑道:
“大晚上的,街上好像没能开门的酒肆,你真想喝酒的话,反正姐姐也被你叫起来了……”
左凌泉顺势就进了酒肆,勾了勾嘴角:
“那就叨扰汤姐了。”
“唉,开门做生意,哪有叨扰一说,公子坐吧。”
汤静煣来回一折腾,反倒把自己弄的有点不好意思,转身点燃了油灯,又把窗户撑开,从酒缸里打了一壶酒,来到了酒桌前:
“酒是凉的,不过这天气也不冷。下酒菜没了,我去给公子准备。”
左凌泉单纯是想喝酒,对其他没什么要求,摇头道:
“天色晚了,不必这么麻烦,我自己喝两杯即可。”
后院没什么新鲜菜,汤静煣也不好准备,见此自是顺势点头。
窗外细雨绵绵,残灯空堂,独留一双男女。
汤静煣站在铺子里,不去准备吃食,总不能傻愣愣看着左凌泉喝酒,更不可能陪着喝,她想了想,拿了一张小板凳,坐在了酒肆门口处,柔声询问:
“白天看,公子好像是左侍郎家的人,怎么大晚上跑来临河坊喝酒?”
临河坊位于码头附近,三教九流混杂,算不得好地段,正常情况下,没有那个富家子到这里来潇洒。
左凌泉端着酒碗抿了口,摇头道:
“过几天就要选驸马,家里催的紧,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
汤静煣奇怪道:
“长公主选驸马可是好事,多少人争先恐后,你怎么借酒消愁?是怕选不上?”
左凌泉略显无奈:“汤姐不是说,我要去了,公主肯定选我吗?”
汤静煣心里其实真这么想,特别是白天左凌泉拔刀相助后,她觉得公主要是不选这侠肝义胆的俊公子,简直是眼瞎。
“那就是不想当?”
“驸马有什么好当的,汤姐长住京城,难道不知道驸马是啥模样?”
“……”
汤静煣皱起眉儿,回想了下,她见过的驸马爷,地位很高,出门都是前呼后拥,谁见了都得客气招呼。
不过,左凌泉好像本身地位就很高,今天过来的随从也不少,长辈还是正三品的大员。
汤静煣虽然不了解驸马的生活,但夫妻之间的关系还是能联想出来。
公主位高权重,肯定不会按男尊女卑的世俗规矩算,妻强夫弱,娘家强婆家弱,当丈夫的必然会受窝囊气,抛开驸马的尊崇身份,好像和入赘没什么太大区别。
这么一想,汤静煣有点理解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酒桌对面坐下,用手儿撑着脸颊,唏嘘道:
“也是,你年纪轻,长的俊,武艺高,长辈还官居要职,放在其他地方肯定出人头地,跑去当驸马,哪怕是长公主的驸马,也太委屈了。”
左凌泉总算听了句暖心的话,不过这事儿已成定局,必须得去,拉着人吐苦水不太好。他轻笑了下,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