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惹恼了温妪,顾休休再晚来一步,那挥起的巴掌就要落在朱玉脸上了。
“朱玉,你退下。”顾休休不急不慢地走了下去,嗓音清泠中微微带着刚起榻的倦懒:“温妪,朱玉是我房中的人,若是做错了什么,也该是我这个主子来教训。”
即便这时她未着脂粉,也依然美如璞玉,温妪失神一瞬,回过神,将扬起的手臂收回:“女郎教训的是,妪记住了。老夫人请女郎过去一叙。”
顾休休没再多说什么,北魏向来重孝道,毕竟温妪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她进屋简单梳洗过后,跟着温妪走了。
朱玉没跟着,待温妪一走,她便小跑出玉轩,去找永安侯夫人了。
顾休休到老夫人院子里时,院中已是站了不少人。大多是支系庶出的子女,来向老夫人请安的,顾佳茴便站在其中。
此时气氛似乎有些微妙,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顾休休视线扫到顾佳茴,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垂在身前,腕上那串琉璃火珠瞧着极为显眼。
顾休休昨夜让朱玉送回琉璃火珠,其实是想试探一下顾佳茴。
中秋夜宴前,她病情痊愈,备了厚礼与琉璃火珠一并送回,但顾佳茴却不愿意收,还劝她继续戴着琉璃火珠,以防恶疾再犯。
而如今,夜宴结束了,她将琉璃火珠送回,顾佳茴便直接收下了。
看来顾佳茴在意的并不是她恶疾犯不犯,只是希望她将这串手珠带去夜宴上。
思及至此,顾休休轻笑一声。
朱玉的调查结果还重要吗?
她出于对已逝二伯父和大哥的信任,从未怀疑过顾佳茴待她的心。
就算她突染恶疾与顾佳茴无关,可那串琉璃火珠,却是顾佳茴的私心。
在这个极其重视阶级地位,讲究门当户对的北魏之国,顾佳茴的身份低微,一般正式场合的宴会都不会邀请她去。
顾休休听母亲多日前提及过,本族几个女郎都到了适婚年龄,闲聊间,谈到顾佳茴身上。
顾佳茴前几年才被接回洛阳,往日一直跟在二伯父身边奔波,因守丧三年,耽搁了嫁人的年龄。
再过十几日,便出了守孝期。母亲已经为顾佳茴寻了一位好郎君,虽出身不够高贵,好在那郎君品性良善,容貌清隽,顾佳茴嫁过去便是正妻。
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二伯父战死沙场,二伯母诞下大哥便难产而亡,顾佳茴的亲生母亲又在平城那一战中失踪了。
婚配之事,便落在了顾休休的母亲身上。
母亲怜惜顾佳茴身世坎坷,不愿她重蹈覆辙,与人为妾,动用了不少关系,才为她寻得一位如意郎君。
又怕顾佳茴不喜这郎君,特意让顾休休将婚配的事情透露给顾佳茴,看她对母亲张罗的婚事满不满意。
想来,定是不满意的。
若不然,顾佳茴又怎么会利用她,将那串琉璃火珠带到夜宴上。
怕不是想试探一下,四皇子还记不记得当年的救命之恩。
一声呵斥,从正堂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老夫人拄着银鹤手杖,脸上的沟壑堆积,银白的鬓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脚步稳当,从屋里缓步走了出来。
她的双眼像是鹰勾,视线凝在顾休休身上,眸底丝毫不见浑浊,反而显露出些许清明。
老夫人看着顾休休,字字凌厉:“跪下。”
原本就胆怯的众人,此刻更是屏住呼吸,院子里安静地仿佛连心跳声都可以听见。
唯有夹杂在年轻的郎君和女郎中,不怎么起眼的顾佳茴,唇角微不可见的扬了扬,又很快趋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顾休休抬眸,面色平静地问道:“祖母,我犯了何错要跪下?”
“休要叫我祖母,我没有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孙女!”老夫人似乎怒极了,手杖用力杵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当众向太子表露心意时,可有想过我这个祖母?”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害死了你的二伯父和大哥,甚至死后,还将他们置身于流言蜚语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老夫人嗓音吼得近乎沙哑,脸上垂着的肉微微颤抖着,塌眼皮下的双眼含了泪,泛着红意。
便是因为顾家二房父子的死,成了老夫人的心结,她以死相逼,让永安侯府上下所有人在风口浪尖时,与太子断交绝义。
就连顾休休一向与太子交好的兄长,也不得已与太子断了私交,再无联系。
这让外界的传言更甚,人人都道永安侯知道内幕,定是太子将布防图与战术泄露,顾家本族才与之撇清关系。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顾休休似是低喃地重复着,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给出了答案:“他是个好人。二伯父与大哥甘愿为太子而战死沙场,足以证明一切。”
她嗓音放得柔了些,眸光明澈:“祖母,倘若二伯父与大哥在天之灵,看到您如此对待他们以命相护的人,何以安息?”
“你——”老夫人似是被戳中了痛处,颈间青筋暴起,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扬起手杖,朝着顾休休面上掷去。
那手杖乃紫铜所铸,表面镀一层银,雕刻镂空出花纹鹤状,若是砸在她脸上,怕是要割花了她的脸。
顾休休没有避开。
哪怕是毁容也好,她早就想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看着手杖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飞出一道抛物线,就在它朝着她的脸自由下坠时,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唰’的一声飞来,直直将手杖打偏了方向。
院门口传来交迭的脚步声,以永安侯与永安侯夫人为首,匆匆踏进了院子。
顾休休眨了眨眼,疑惑地望向落在身旁的手杖,抬起皓腕,轻抚了一下毫发无伤的脸颊。
永安侯夫人几乎是一路小跑着,颤巍地抱住了她,她侧过头,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恍惚间,顾休休从人群中看到了太子清逸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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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条弹幕
【石子,又是石子,到底是从哪里飞出来的,女配开外挂了?】
【我草。女配好刚啊,我喜欢】
【她一下就戳在了我的心巴上,我就爬墙几分钟,呜呜佳茴女鹅不要怪麻麻】
【楼上你们屁股都歪到哪里去了?三观跟着五官跑,不知道尊老吗?连永安侯都没敢说什么,她倒好,不顾礼仪孝道,直接出口顶撞老夫人】
【就是,一看就是被爹娘宠坏了,身为本族嫡女,一点规矩都没有】
【有毒吧,顾休休哪句话说错了?顾家二房父子拿命去守护的太子,却被老夫人践踏的渣都不剩,太子做错了什么】
五颜六色的弹幕,在顾休休眼前穿梭着,可她就像是没有看见似的,明澈的浅瞳中清晰映出太子的面容。
每次见他,他似乎都在笑。
今日却没有。
清晨的曦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的睫上,镀上一层明灿灿的暖光,和煦温柔。
天气很暖,他穿着玄色狐裘,一身孤冷,似烟络横林,山沈远照。眉眼微垂,双手捧着莲花手炉,立在人海中,袖袍微微飘拂。
老夫人方才说的话,太子都听到了?
她的心脏似乎被什么击中,说不清道不明,突得刺疼了一下。
他该是一直都清楚外界的传言,可传言总归是传言,比不得亲耳听到外人如何非议他。
太子该是用怎样的心情,听着他用性命和血汗捍卫的北魏子民,向他拔刀相向,口出恶言,却仍然每日作出一幅平静在笑的模样。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又似乎并不在意外人怎么说他。
只需要将自己的心与外界隔绝,便再也听不到那些喧哗聒噪的声音。
怎么会难过呢。
又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感受。
永安侯快步走到顾休休身前,虽没有如同永安侯夫人般神色惶恐地抱紧顾休休,眼底也是漫出心疼之色。
他上下打量过,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方才失去理智的老夫人,此刻似乎清醒了过来,她布着褐斑垂老的脸上,出现了一瞬地惊愕与悔恨。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视线一扬,看到了人群中的太子,原本柔和下来的面庞,又重新变得僵硬难看起来。
老夫人移开视线,没有看永安侯,也没有理会其他人,脚下颤颤巍巍,扶着温妪的手,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顾佳茴匆匆跑了过去,搀扶住老夫人,衣袖随着动作一甩,露出半截洁白的手臂。
虽身份低微,但她是二房最后的骨肉,也是老夫人最后的思寄念想。
老夫人走了两步,视线无意间扫过顾佳茴的皓腕,只见那衣袖洗的发白,袖口磨得起毛,似乎还有些短了,瞧着极不合身。
她皱了皱眉,顿住脚步,问道:“这衣裳是什么时候的?”
顾佳茴将头埋了下去,停了许久,才怯怯答道:“我娘给做的。”
不知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还是这话多少有些歧义。顾佳茴的亲娘在三年前平城破城时,便走散失踪了,倘若衣裳是她娘做的,便至少有三年时间了。
永安侯府的女郎,一年四季都按照身份地位分配新衣,依着顾佳茴的身份,每年应该有六套新衣,三年下来便是十八套。
来请安的郎君女郎们,人人衣着显赫,打扮得风姿卓越。唯有顾佳茴,穿得朴素又不合身,鬓发间连个首饰都没有,比之永安侯府的婢女都不如。
老夫人转过头,目光灼灼,望向永安侯夫人:“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便是你领的家?”
她语气凌厉,前一句说的是顾休休,后一句则是在质问永安侯夫人为何亏待顾佳茴。
顾佳茴似乎被吓到了,她连忙跪了下去,手无足措地解释道:“没有,大夫人待我很好……”
“你还在帮她说话?!”老夫人冷着脸,道:“府中一切都交付于她管,便如此区别对待,厚此薄彼?”
永安侯夫人被说得怔了怔,她看了一眼顾佳茴简朴的衣裙,想要解释,但老夫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温妪,往后二房女郎的衣食住行都由你来接手……”
似是想起什么,老夫人看着永安侯夫人,继续道:“婚配嫁娶,也无需你操心了,老身自会给她安排妥当。”
说罢,她丝毫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三两步踏进房中,温妪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顾佳茴从地上爬起身,面上浮现出焦急之色,疾步走向永安侯夫人:“夫人,祖母误会了……我,我没有旁的意思……”
她说话磕磕巴巴,似乎是害怕极了,吐字不清楚就罢了,眼眶一红,泪水竟是滚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