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俏点头应道:“好,我这便去。”
来到阵前,吕俏向燕昭禀报了苗兰交代的事,只字未提军粮不够的事。
燕昭眉头动了下,把吕俏叫到一边,压低声问道:“军粮不够了?”
吕俏一怔,小声回道:“是,其实早就不够了,夫人都急得起了一嘴的泡。她怕大帅担心,所以没和您说。”
燕昭一脸镇定道:“还能坚持几日?”
吕俏伸出五根手指,小声说了个字:“五。”末了又补充一句,“最多五日,甚至有可能不到。”
“嗯。”燕昭语气淡然地应了声,“你去告诉她,至多三日此战便能结束。军粮之事不用愁,不会饿着任何一个将士。”
然后他叫来聂羽、张恽和卫临,又重新布阵,换新的作战之策。
“张将军,你带人冲杀。聂将军,你安排两路人,一路负责杀人搬马,一路负责打掩护。”
接着他看向卫临:“你带人绕去敌军后方大本营,阻断他们的对接。”
“遵命。”三人异口同声,纷纷抱拳领命。
领命下去后,张恽来到战鼓前,提了提袖口,从兵卒手里拿过鼓槌,躬身咚咚咚敲了起来。
他接连敲几声后,把鼓槌递还给敲鼓的将士,扬声喊道:“兄弟们,杀啊!杀死外敌,夜里吃肉!”
紧跟着聂羽也高声喊道:“你们想想烤得滋滋喷油的肉,大口肉大口酒,痛快不?再想想战乱结束后,凭功勋领取封赏,届时在座的兄弟,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娶上一房媳妇儿,夜里搂着媳妇儿吃着肉赏着月,人生畅快不?”
在聂羽喊完后,骑兵营校尉费允立马将他的话总结成口号传了下去。
“杀戎狄收故地,吃肉喝酒娶媳妇。”
口号一个接一个传下去,战场中,但凡有口气的将士,全都跟着喊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喊声震天。
激励人心的口号响彻云霄,甚至掩盖过了马蹄声和兵刃相击之声。
那些匈奴鲜卑等人,他们并非人人都能听懂中原话,除了上面的一些将领通晓中原语言,下头的普通士卒压根听不懂中原话。
他们只听到燕昭这边的人嘴里叽里呱啦喊着什么,但不知道什么意思。
对此,他们分外好奇。
当然,他们更好奇的是,已持续作战三个月,今日这场大战又高度紧张地打了一上午,可这些中原人非但没有感到疲惫,反而越战越勇,这让他们生了畏惧退缩之心。
其中一个匈奴校尉眼见着燕昭这边的人士气非但不降,反而再度高涨,冲杀的将士个个勇猛无比,仿佛是一群神兵降临。
“这……”他吓得一脑门汗,赶忙向上面的将军汇报,“将军,他……他们都在喊什么?”
那名匈奴族将军恰好能听懂中原话,复杂的虽不懂,但日常用语还是知晓的。
他沉着脸道:“不用管,继续杀,杀光这些中土两脚羊。”
然而匈奴校尉心里并没有得到安慰,听着喊声,再看着自己这边的将士一波接一波地倒下,他心急如焚。
其余几族,鲜卑、羌族和月氏族,他们已有了退兵之心,作战力一降再降。
联军本就不牢固,共同对敌时,各怀鬼胎,都只想保存自己的实力,想让对方冲在前面做出牺牲。
而燕昭这边就不一样了,大家目标一致,杀戎狄、收复失地、平乱世,回家过好日子。
这也是燕昭敢以少对多,丝毫不畏惧的原因,他太了解战场的事了,也了解人心。
他手中的这些兵,正如应闲所说,是一把锋利的剑。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在张恽带人冲杀的同时,聂羽安排了身手敏捷的将士,专门杀戎狄人的马,五人一组打配合,一人杀马,两人打掩护,两人搬马。
失去了马的戎狄人,作战力减半,根本不是燕昭这边步兵的对手。
中午日头正盛,照在空旷的大地上,日光照得地上的血越发糜艳。
鼓声如雷,振聋发聩。
尸体越堆越多,血腥味越来越重。
燕昭这边的将士越战越勇,吃饭轮着吃,吃完了继续上战场杀敌。
而匈奴族那边却士气锐减,别提性格较温和的鲜卑族了,就连向来狠戾嗜杀的匈奴族都已经疲惫不堪生出了退兵之心。
游牧族本就不擅长持久攻坚战,他们习惯抢夺掠杀,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因为是马上作战,逃跑也方便。
见戎狄中已有鲜卑族和月氏族偷偷逃跑,甚至连匈奴族也开始准备逃。燕昭哪里允许他们逃走,这一次,他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歼灭戎狄这三十万大军,以防后患。
“把聂将军叫过来。”燕昭吩咐身边的近卫。
聂羽过来后,拱手道:“主公何事。”
燕昭低声吩咐道:“进行车轮战,让将士们换着休息,明天夜里全军突围。”
残阳如血,朔风如刀。
天边一片红,地上也一片红,三军将士更是满目猩红。
……
营寨后方炊烟袅袅,热气腾腾。
一天了,前方将士刀上的血就没干过,火头营的火也没熄过。
又有将士撤下来休息,同时带了十几匹马过来,有几匹马甚至还没死透,肚皮还在一起一伏,眼睛是睁着的。
那些将士已累得半句话不想说,将马丢下便歪着倒着休息。
“你们几个,把这些马杀了,剥皮切肉,马血接到缸子里。”苗兰扫了眼,沉着冷静地指挥火头军做事。
那几匹没死透的马还在喘气,她看到了,可这种时候,她哪有心去同情敌军的战马。
军粮所剩不多,能打赢这场仗,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切块的马肉,大块的马骨,洗干净后丢入滚烫的沸水里。
苗兰把仅剩的料都拿了出来,只有些老姜和粗盐,别的都没了。
煮熟煮烂后的马肉,她捞出来分好,让人送给那些正在休息的将士们吃。
戎狄人有样学样,他们也偷战死的马,想搬回后营煮着吃。
燕昭当即命徐青带三千人绕去敌营后方偷袭,踹翻了他们的锅,还烧毁了他们的粮仓。
不过戎狄人的粮仓等同虚设,里面本就没什么粮食,损失并不重,但是锅被踹翻,却令他们颜面扫地。
明着打又打不赢,玩阴的也玩不赢,这次戎狄几族才算清楚,遇到了克星。
尤其是匈奴族,近百年来,他们欺负中原人欺负惯了,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遇到燕昭后,这几个月他们接连受挫,今日更是被打得几近灭族。
苗兰看着前方滚滚的烟尘,听着身旁雀跃的交谈声,所谈内容无非是——燕昭有多英明,前方的战士有多勇猛,打得戎狄如丧家之犬。
她紧悬着的心稍稍松了些,不再那么紧张。
看着远处那个身影,她情不自禁地念道:“将军不动如山,挥长剑,转瞬伏尸百万,从此河山无人犯①。”
前方厮杀震天尘土飞扬,身后炊烟缭绕肉香弥漫。
锅里的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战场上将士们咬紧牙关击杀敌人。
两天一夜,不眠不休。
戎狄三十万大军,被燕昭围困在雁门,前后左右夹击,杀得只剩下七万人。
而他自己这边,十五万兵马,还有九万,折损近一半。
余下的七万敌军,已经彻底没了作战能力,全都瘫倒在地上,疲累加上伤势,他们无力再战。
“降……投降,我们投降。”其中一个懂中原话的鲜卑族将领站出来,他转身又用鲜卑话对自己的部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那些人全都缓缓站了起来,伤重不能站立的由身旁人扶着站起来。
怕了,他们实在怕了,不敢再打,只想苟且活命。
燕昭手提着刀,刀尖上还滴着血。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眸光深似幽海。
“主公。”应闲问道,“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应闲问完后,聂羽、张恽、卫临、徐青和周兴等大将,全都看着燕昭,等他发话。
燕昭嘴角斜斜一勾,冷笑道:“不为中原留后患。”
众人会意。
聂羽和张恽分别带着自己麾下的将士进行歼灭。
卫临和徐青带着人围堵,以防戎狄人逃跑。
燕昭目光冷飒,脊背挺直如松,缓缓转过身,阔步朝着火头营走去。他一步一个血脚印,背后是尸山血海,漫天箭雨,尖叫声凄厉刺耳,他却恍若未闻,面向苗兰,眼中只有她。
苗兰看到他过来,立马朝他跑去。
“我们赢了吗?”她声音发颤,手也在颤抖。
燕昭握住她的手:“嗯。”
苗兰鼻头酸涩,眼中瞬间起了雾:“那我们现在是要回家吗?”
燕昭敛去一身的戾气,抬手擦掉她眼下的泪,嗓音低沉温柔:“回家,重整山河。”
夕阳沉沉,薄暮冥冥。
三万铁骑开道,踏过破碎的山河。
苗兰坐在燕昭身前,与他共乘一骑,迎着晚霞和山风向南而行。
“去哪儿?”苗兰偏头问他。
燕昭策马扬鞭,双腿一加马腹:“长安。”
苗兰把头靠在他胸膛前,听着他沉沉有力的心跳声,抿嘴一笑:“好。”她又小声说了句,“有你在,去哪儿都好。”
燕昭轻笑了声,俯身含住她的唇,手中缰绳一抖,撬开她牙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他微微喘息,声音沉哑道:“心之所在便是家。”
作者有话说:
①注:将军不动如山,挥长剑,转瞬伏尸百万,从此河山无人犯:引用自白起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