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知意跑到城楼下面的时候,墙根处已经排列了好几个伤兵等着军医救治了。
军医渐渐忙不过来,顾知意连忙跑过去,“军医,我有外伤药,还会包扎,您看我能帮点什么?”
军医看了顾知意一眼,只觉得这孩子年纪不大,看着面生,多半是刚来的,指着一旁一个扶着胳膊哀嚎的士兵说,“你先帮他清理伤口并止血包扎。”
顾知意应了一声,就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军医见她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学过的,便放心让她帮忙了。
顾知意认真忙碌着,可一个个伤兵还是让她很是心惊,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受伤,而且伤得这般严重。
战争远比她想象中要残忍千百倍,书中记录的那些伤亡不过是一串串数字,可这些数字的背后,却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顾老弟?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顾知意抬头,这才发现,她正上药的人是牛四,“牛四哥,怎么是你?你忍忍,我这个药挺好的,最后一瓶了,你先别动,我给你上药。”
话落,顾知意的手却被牛四一把抓住,“最后一瓶?那你先给朱大哥上药,我伤在腿上,大不了这条腿老子不要了,朱大哥是肚子上被突岩狗贼砍伤了,你瞧,他在那边,你快去救朱大哥。”
肚子被砍了一刀?
顾知意简直不敢想象那伤口。
循声望去,果然看到满脸是血的朱墨,正捂着肚子靠在墙根下。
顾知意连忙跑过去,看到朱墨的腹部已经被鲜血染透,他真一脸痛苦的紧咬牙关捂着腹部。
“朱大哥。”顾知意在朱墨身边蹲下,“我看看你的伤。”
朱墨这才发现,这个在伤兵中忙碌的身影竟然是顾知意,不过他此刻伤得有些重,本想打声招呼,可实在疼得他说不出话来,只得无力地朝顾知意扯了扯嘴角。
顾知意轻轻拿开朱墨染血的手,这才发现,朱墨肚子上哪里是被砍了一刀,分明是被捅了一刀,伤口很深,突岩人捅完刀子只怕是还将刀子在朱墨的肚子里翻转了几下,这会儿朱墨的肚子上破了好大一个洞,里头肠子都被捅漏了。
这得多疼啊!
顾知意的眼泪立马掉了出来,“朱大哥,您忍忍,我这个药挺好使的。”说着就要往朱墨的伤口处撒药粉,却被朱墨一把拦住了。
“朱大哥?”顾知意泪眼朦胧地看向朱墨。
朱墨深吸一口气,艰难道:“别浪费药了,给别的弟兄们吧,我这样,上了药也活不了的。”
这句话,朱墨说得极为艰难,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脑门上淌下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往下滴落。
“朱大哥。”顾知意自然也知道朱墨说的是实话,伤成这样,就算是城中最好的大夫,只怕也无力回天,何况是在军营这种缺医少药的地方。
又有伤兵惨叫着被抬到墙根下,朱墨轻轻握了握顾知意的手,无声地对顾知意道:“快去救人。”
顾知意用满是血污的手抹了一把泪,顿时成了个大花脸。她从怀里掏出另一瓶药,洒在朱墨的伤口处,道:“朱大哥,这是止疼的药粉。”
说完朱墨觉得伤口处的疼痛果真渐渐减弱,“多谢顾老弟。”
顾知意转身去帮别的士兵处理伤口。
伤兵越来越多,忙到顾知意来不及再观察朱墨,等军医那边用来包扎的棉布也用完的时候,顾知意手头没有东西,这才有功夫看向朱墨。
朱墨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神情安详,顾知意,知道,朱墨死了,墙根下还有很多像朱墨这样的士兵,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
城墙上忽然传来欢呼,“将军射中了突岩的四皇子,突岩退兵了!”
“突岩退兵了!”
“大魏威武,将军威武!”
听着城头上的欢呼,看着墙根下倒下的伤兵,还有那些明明伤得很重,这会儿却都咧嘴笑着的士兵们,顾知意只觉得心中某处被狠狠地戳中了。
她抬脚跑上城头,看到突岩人正往山谷中迅速撤退,看来那位四皇子伤得挺重。
顾知意随手抓了一个正欢呼的士兵问道:“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那个士兵一愣,一副看傻子的模样道:“你是新来的吧?突岩人的马儿那么厉害,我们怎么追?两条腿的人能追上四条腿的马儿?”
第17章 、转变
马匹!又是马匹!
自从她来军营就知道军营缺马,但是没想到是这么个缺法。
因为缺少马匹,没有足够的骑兵,虎口关竟只能守着,连进攻甚至追击都没办法实现,难怪虎口关明明很是贫瘠,突岩人这几年却频繁攻打。
顾知意脸色沉沉,攥紧了拳头,她要养出一批精壮的马儿,她要让虎口关拥有足够的骑兵,她要让虎口关的骑兵们下次也去突岩的土地上大杀四方……
对,这次是她的事情,而不是想要帮助新将军。
顾知意又抹了一把脸,刚才爬上城楼的时候,她是踉跄着扶着墙上来的,这会儿手上又是血污又是泥渍的,一一把抹下去,彻底花了脸,不过她自己却毫不知情。
顶着一张大花脸,顾知意在一片欢呼声中朝突岩的方向眺望。
城楼下,已经有士兵开始清点伤亡,欢呼声渐渐消失……
顾知意调整好心情下了城楼的时候,朱墨与牛四已经不在墙根了,顾知意问了伤兵被送去了哪里,便按照别人的指使去了伤兵处。
这里与顾知意所在的牛棚的位置刚好相反,这一片是迄今为止,顾知意从未来过的地方,在伤兵区看着士兵们血肉模糊的伤口,听着耳边传来一声声哀嚎,顾知意觉得,这辈子,她都不想再看到这样的场景。
顾知意正在伤兵中寻找牛四的身影的时候,身边走过一个人撞道了顾知意,嘴里咒骂道:“没看见这里忙着吗?杵在这里干什么?”
顾知意转头发现,这人竟是她在城楼下碰见的那位军医,此刻顾知意小脸上全是污垢,那军医看了眼顾知意,一时没认出来,走了几步这才回头,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城楼下那个帮忙上药包扎的小子?”
顾知意点头,那军医连忙道:“你那止血药还有没有?若是还有的话,再拿些出来,我瞧着你那药比我的更好使。”
顾知意摇摇头,“我都用完了。”
“那你会配吗?能不能多配些,往后军中的止血药都用你的。”说完似乎怕顾知意拒绝,连忙道:“你放心,我会跟将军禀报这个事情的,不会让你白干的,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将药方高价卖给将军。”
顾知意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只是如今我手头银子不够,药材这块还得麻烦军医帮我采购。”
军医没想到顾知意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还以为要费上些口舌呢,不过他也不是那种想占人便宜的人,若是直接让他采买药材,岂不是等于人家的配方直接暴露了?于是道:“你需要多少银两?你拿我的腰牌,你直接去领银子,我先去给人处理伤口了。”说着就拽下自己的腰牌递给顾知意。
顾知意却有些为难道:“药材有点多,我对药材也不太懂,配那个药对药材的品质要求挺好,我不大会挑。”
原本转身的军医顿在原地,认真看了眼顾知意,见她不像是在说笑,叫来一个小徒弟,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小徒弟,然后对顾知意招手,道:“你随我来。”
顾知意跟着军医来到营帐外,军医看了眼四周,确定这里不会被人打扰,便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顾知意。”
“顾知意,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将那止血药配制所需的药材都写出来让我采购,那你这药的方子就泄露了,而且,我可以从你采购药材的量,大致推出每一味药材的用量,你这方子就完全被我知道了。”顾知意的脸脏兮兮的,看不太出表情,军医说这话的时候认真看着她的双眼,哪怕她眼中有丝毫迟疑,军医都会放弃这个止血药,一个药方或许是少年家中好几辈人不断改良得出来的,或许少年的家人甚至少年的后人都指望这方子吃饭呢。
顾知意却是想也不想道,“这有什么,这药粉在军中才是最被需要的,才能发挥它的价值,军医不用推算药材的用量,我会直接告诉您的。”
“这……”军医算了很多种可能,就是没算到顾知意会说这样的话,军医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有如此气节。
军医拍了拍顾知意的胳膊,“孩子,好样的,放心,这方子我不会泄露出去的。”
顾知意将止血药的方子告诉了军医,还详细说了制作的步骤和每一步的注意事项。
军医听得很认真,末了道:“你在哪个曲部?回头我做的时候有不确定的地方也好来找你。”
“我在马棚那边负责养马。”
军医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地看向顾知意,“哦?你莫不是就是马棚新来的小子?就是要和老王头比试养马的那个新来的小子?”
这回轮到顾知意意外了,“啊,这您都知道?您的消息可真灵通。”马棚离军医这边几乎跨越着整个军营,顾知意只觉得这军医的消息真是灵通。
军医笑道:“别总军医军医的叫我了,往后你也唤我孟大夫吧。”
“好的,孟大夫。”顾知意从善如流。
孟大夫道:“我看你包扎的手法也不错,你们家是治外伤的?”一边说一边示意顾知意一起去伤兵区,“今天我这边还要忙,等忙完这阵子,回头我来找你。”
顾知意点头,又摇头,“不是,我家里不是从医的。”
孟大夫心里想,家里不是从医的却有这样的好药,包扎手法也不错,那就是祖上有人是干这个的了,“你马棚那边今天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待会儿派个人去跟老王头说一声,你今天在伤兵区帮忙吧。”
“好的。”
两人很快忙碌起来,顾知意不知道帮多少个伤兵清理伤口并上药后,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顾老弟?”
顾知意转头就看到了靠坐在木桩旁的牛四,“牛四哥!”顾知意加快手上的动作,很快就轮到给牛四处理伤口。
牛四听到顾知意的声音,虚弱地扯出了一个笑容,道:“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小的懂得还挺多的嘛,你这一手包扎的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打猎的时候,用野兔和野鸡那些练出来的。”顾知意头也不抬地答道。
这话一出口,空气突然安静,连牛四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一旁刚由顾知意处理伤口的几个伤兵顿时觉得伤口隐隐作痛……
第18章 、身手
牛四只觉得腿上一紧,他浑身都绷紧了,低头一看,原来是顾知意已经帮他包扎好伤口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牛四觉得自己的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顾知意站起身,准备包扎下一个伤兵,却见那伤兵努力挪动自己的身体,似乎很怕顾知意上前。
顾知意前进一步,附近的伤兵似乎都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离顾知意远点。原本就觉得这小子年纪不大,本事没到家,谁能想到,这小子的包扎竟然是用野兔野鸡练出来的,他们可是活生生的人啊,这小子不会将他们当野兔野鸡那般包扎了吧?那他们的胳膊腿还能继续用吗?
“这是?”顾知意明显不知道伤兵们的顾虑。
牛四与顾知意熟,直接道:“顾老弟,你还是去养马吧,这里有军医们呢,兄弟们不差这么一会儿。”
顾知意这才明白,原来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她也不强求,确实如牛四所说,这会儿,呆在这里的伤兵,该止血的都已经止血了,救不了的,或者情况紧急的也不在这里。
顾知意耸肩道:“好吧,那我就不忙活了。”
说完转向牛四,蹲在牛四身边问道:“牛四哥,朱大哥他……”
牛四面色沉重,眼睛立马泛红,轻声道:“朱大哥死了。”
顾知意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可是料到归料到,当从牛四这里确定了这个事情的时候,顾知意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一样,血淋淋地疼痛让她双眼蓄满泪水。
牛四伸手拍了拍顾知意的肩头,“你好好养马,你朱大哥在天上看着呢,等军营好马多了,我也报名去骑兵曲部,到时候杀到突岩人的老巢去,给朱大哥报仇。”
顾知意狠狠地点头,眼里滚滚落下,用袖子胡乱抹了两把脸,这会儿那小脸更是没眼看了。
“时候不早了,你今天也累坏了吧?你先回去吧,若是饿了就自己去伙房找饭吃。”牛四又叮嘱了几句,顾知意见这里确实没有她能帮上忙的了,便离开了。
从伤兵区一路走到马棚,迎着晚风,顾知意也渐渐从朱墨已死的阴霾中走出,临进自己的小屋前,顾知意突然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就着月光与营地照明的火把,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是血。
弄成这样,她必须洗澡,这才发现她那屋子除了那张床,就只剩下仅一人走动的窄道,根本没法在里头洗澡。
她这些天每天养马,经常乘着没人去山下的小溪简单擦洗一番,也就这么凑活着过了,可今天这样的,她若是不泡个澡,还真没法凑合了,这可真不是顾知意矫情。
可如今天色已晚,一个人去山下的小溪边,顾知意有点害怕。但看着自己这一身的血污,顾知意渐渐战胜心中的恐惧,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去洗澡,这是在军营,难不成还白天去?她得慢慢适应自己一个人夜里去洗澡,否则就得一直不洗澡了……
顾知意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抱了身干净衣服朝小溪边去了。
也许是今夜月色不错,也许是顾知意对这里熟悉了,来到山下的小溪边的时候,顾知意觉得这一路并没有想象中恐怖。
她找了块大石头,将那身干净衣服放在石头上,转到石头背面脱了鞋袜,伸脚在水里踩了下,“嘶,好凉啊!”不会洗完澡她就着凉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行动上却是丝毫不迟疑,她看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干净脱了衣裳,咬牙将身体没入水中,快速地擦洗一遍,立马上岸穿上干净的衣服。
顾知意冻得只哆嗦,一边系衣裳的带子,一边想着些话本子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试图让自己忘记寒冷,嘀咕道:“哎,话本子就是话本子,哪里有那么女人入水洗澡,衣裳就被人捡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