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闺女的声音,米老三笑逐颜开,挥了挥手:“诶,来了来了。”
还不忘暗戳戳地跟大伙儿炫耀:“我早说不用这么麻烦,这才几步路,回家也不耽搁地里的活儿。就秀儿事多,非说我和她二爸多走一趟就是累着我们了,哎~~”
众人:……
臭显摆,就你家秀儿孝顺懂事!
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真想一拳擂过去。
米秀秀对自家老爹动不动就带上八百米滤镜将她夸得天花乱坠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
笑眯眯地将饭菜摆出来,又围着叔叔伯伯婶婶挨个儿喊了个遍。
她长得白净大气,笑起来时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说话自带一股子昂扬活泼劲儿,让人听了就心情舒畅。
坝子里不少人是看着她长大的,见着米秀秀就跟见了自家孩子一样。
被她一喊都乐呵呵的回应,连动不动就跟米老三斗气的陈大都被一口一个“陈叔”喊得乐开了花。
米家几个劳动力蹲在树下吃饭,那边又闹腾了一阵,终于把六个队的农具都分完了。
赵大有扛着两把新锄头,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倒了回来。对米老三说:“老三,过几天文斌回来,到时候咱们就把两个孩子的事先办了。”
米老三沉吟片刻,委婉道:“秀秀九月份才满十七岁,我跟她妈想再留两年。”
赵大有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拒绝:“差几个月有什么打紧,咱村里比秀秀更小就结婚的又不是没有。”
乡下通常算虚岁,虚岁得在实岁上加两岁,按照这个算法,米秀秀就是十八了。
赵大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家疼闺女,不舍得她这么早出门子,只是文斌比秀秀大了七岁,这次回家后不知道下一次还得等多久。三哥,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家那婆娘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就盼着文斌成家,想着运气好没准还能抱抱孙子……”
米老三听到这话,嘴里这饭怎么吃都不香了。
赵大有的难处他理解,可他也不能草率的把闺女嫁出去呀,才十六七岁的姑娘呢,生啥孩子?
他敢答应,回去媳妇能把他头拧掉!
便说:“我跟秀儿妈商量看看。”
一旁的米秀秀低头作害羞状,心里却在震惊抓狂——
天!梦境成真了,文斌哥真要回来了……
只是,真的要嫁了吗?
……
一时间,米秀秀心乱如麻。
第2章
米秀秀焦躁了一天。
一面暗暗唾弃自己忒容易摇摆,居然因为一个梦就对文斌哥生了嫌隙;一面又忍不住想,怎么早不早晚不晚,刚巧在他要回来前梦到了呢?
偏偏梦境跟现实还有那么几分契合。
莫非是老天在暗示什么?
有时候人大抵就是这样拧巴,嘴上说着不信鬼神要讲科学,但心里还是免不了犯嘀咕。
别看米秀秀是合安村公认的聪明伶俐,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要跟她谈打拳读书她能说得头头是道,大道理一套一套的,特别能糊弄。
可一说感情,说婚姻,她自个儿也稀里糊涂的。
嘴上兴许能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时不时纠正小姐妹匪夷所思的择偶观,但摊到自个儿身上,立刻暴露她也是一枚菜狗的事实。
这不,一个梦就把她制裁了。
尤其是家里还有个喜欢跟前跟后的弟弟,她想跟她妈先通个气都找不着机会。
嗐,六七岁的小子再乖巧,那张嘴巴也是从不把门的。
前头有一回跟小伙儿吵架,也不知怎地就说起家里爸爸妈妈谁会拎棍子打人的事,米饭雄赳赳一句“我妈才不打我和我姐,她只打我爸”,不到半天功夫就传遍了合安村。
把爸给恼得!
撵了他好几条田坎。
有了前车之鉴,米秀秀当然得避着点家里的大喇叭。不然让弟弟听到她们母女俩提文斌哥,以他对文斌哥的崇拜劲儿,保管明天村里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想到那情形,她就眼前一黑,整个人麻了。
接近傍晚下工时,米秀秀终于找着借口把跟屁虫支使出门了。
“妈,那个,我有点事——”
“嗯?”
周宗兰把虾线挑干净,拿盐腌制好搁在一旁,又拍了几瓣蒜跟虾头一块倒锅里翻炒,不一会儿厨房里便开始弥漫着诱人的焦香。
米秀秀深呼吸,嘴里情不自禁分泌出唾液。
意识到走神,她连忙捏了捏鼻子,将被香气引诱走的注意力拽回来,才说起中午的事:“我给爸送饭时遇到赵叔了,他说,他说文斌哥要回来了。”
毕竟是自个儿的婚事,她尚有些不自在。
周宗兰闻言,顿时高兴地笑出声:“那挺好,趁着他休假,你俩正好培养培养感情。”
母女俩像了六七成,都是明艳大方的圆脸盘。
许是圆脸不显年龄,加之身材纤瘦,四十六七风韵犹存,看上去跟别人三十好几的人差不多。
说着周宗兰睨了女儿一眼,又道:“上次文斌回家是三年前吧,那会儿你还是个上蹿下跳的毛丫头,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去。现在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们又是定了亲的,也该熟络熟络。”
周宗兰说完,半天没听到女儿说话,还当女儿害羞呢,抬眼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哪有什么矜持羞怯,女儿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脸上的笑容刷地一下收敛了。
“怎么这副表情?”
周宗兰灵光一闪:“秀儿,你看上别人了?”
“妈,没有的事。”米秀秀皱皱鼻子,瓮着声说:“只是赵叔跟爸说,这次就替我和文斌哥摆酒,可是……”
“可是什么?”
米秀秀睁着秋水般的眸子眼睛看她妈,语气无比认真:“我不想结婚,妈,我还不想嫁人呢。”不知是为了说服周宗兰,还是说服自己,她重重点了两下头。
灶里烧得过旺的柴火无声诉说着她的纠结。
周宗兰看着女儿绷着脸的严肃样,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觉得好笑:“就算你现在想嫁我还不让呢。”
米秀秀眼睛发光。
周宗兰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边给锅里加水,边继续说:“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女孩子家家的得十八岁才能领结婚证呢。文斌长得端正,体格也壮实,这门亲事我和你爸是满意的。”
“但咱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哪里需要着急忙慌嫁把你嫁出去。你妈我一辈子就生了你和臭小子两个,怎么着也得把你留到十八岁。”
赵文斌好,她的秀儿也不差,在这门亲事上周宗兰从来没觉得自家是弱势的那方。
米秀秀得了准话,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撒娇卖乖道:“哎,我想一辈子留在家里陪你跟爸。”
而后是将赵叔给的理由讲了。
周宗兰睇着她,笑骂了句“小滑头”,面上的松快却渐渐转为沉思。
是有些日子没见着冯柳花了,听说可能是痨病,赵大有怕探病的人也传染上便让大伙儿不用上门。
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厉害了呢?
是,站在赵家的立场,赵大有提出先摆酒算是人之常情,但搁在自家,这事就太难为人了。
答应呢,女儿恐怕得莫名其妙多个“冲喜”的名头。
冯柳花急着抱孙子,她家秀儿现在身子都没长开,一旦怀了孩子风险就太大了,她总不能为了让冯柳花安心合眼就置女儿的生命于不顾。
何况,文斌在家时间那么短,秀儿还不一定怀得上。
若是冯柳花带着遗憾走了,平时不闹矛盾时尚好,万一以后秀儿跟妯娌拌嘴处得不好,人家少不得拿这事戳秀儿的脊梁骨。
人一旦吵架,多少生搬硬套张冠李戴的理由都能咂摸出来,就为了一脚把对方踩泥里。
可要是不答应呢——
赵家人会不会提出退亲?这么好个女婿真没了,上哪去找个更强的?
思及此处,周宗兰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再看一听到她说不嫁就乐得没边的傻闺女,显然还没开窍呢,根本没意识到煮熟的鸭子离飞不远这一茬,周宗兰就愁啊。
愁得她一整晚都板着脸,米老三下工回家吓了好大一跳。一进屋就被媳妇斜了两眼,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思来想去也没整明白自己哪儿犯了错。
“噯,出去出去,腿上那么多泥呢,你赶紧洗干净再进来吃饭。”
米老三低头瞅了瞅,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就算踩几脚也不至于踩一地泥,瞎讲究!”
话有多硬气,行动上就有多怂。
米秀秀端着面条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一笑,跟屁虫小弟也跟着咧嘴,露出那缺了门牙的牙床,他笑到一半赶紧捂住嘴告状:“妈,爸嗦谎,他留脚印子了,脏了。”
漏风小棉裤今天依然是漏风的!
小孩儿的话刚说完,米秀秀满脸同情的看着他。
果然,就见她妈瞬间变脸:“臭小子,看到你爸留的泥印子你不主动拿抹布擦干净就算了,还幸灾乐祸,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少了吗?明天你要是不写满三页大字,饭就别吃了。”
小孩儿顿时焉了,连最喜欢的鲜虾面都无法弥补他幼小受损的心灵。
一家四口吃完饭刷完锅,早早回屋准备睡觉。
如今合安村还未通电,煤油灯米家倒是有,只煤油也属于凭票供应,得省着用。每每入夜,村里便一片漆黑,安静极了,只有不远处海浪哗哗拍打海岸的声音。
左侧屋里,米老三夫妻俩正说着话。
同一时间,赵家屋里晕黄的光亮微微闪烁着,号称病得下不来床的冯柳花抱着一床崭新的棉被走进了空置三年的屋子,她细心地铺好床,又将屋子可能积灰的边边角角又检查了一遍。
才压低声音询问:“……我就说米老三不舍得吧,这婚事没准真能退,也怪你……”
“……咋就怪我,我同老三说娃娃亲时也没见你反对啊。”
冯柳花沉默片刻,嘟囔道:“那我也不知道咱儿子这么出息不是。”
赵大有佝偻着背,良久叹气道:“这事处理不好,咱家和米家十多年的交情就没了,其实秀秀也很好,咱不一定非得攀高枝儿——”
“秀秀是好,咳咳……”冯柳花当即打断丈夫的话,不客气道:“这个好是跟咱乡下女娃对比出来的,但她能跟部队里领导介绍的闺女比吗?”